涼月滿天
“鳥飛即美”四個字是簡潔的真理。
無論鷹是展翅懸浮,還是像炮彈一樣俯沖下來捉兔,你甚至可以看見它“刺刺”地響著把氣流劈開時冒出的火花;還有燕子抄水,然后在嫩柳影里一掠而過;甚至是麻雀舞動著短小的翅膀“撲棱”一下飛起,再“撲棱”一下落下。
是的,這就好比花開即美。
麥稻揚花,那樣微小的花也好看。還有大豆花、棉花開的花、倭瓜花。
絨樹花開出絨絨的絲,如果長長些,粉光脂艷,可以拿來繡枕套、襪子、褲腳、袖邊、鞋墊、門前張掛的簾。曼陀羅有扁扁的籽,隨便撒在土里,夏日一叢一叢地開,縐紙一樣一串串地穿起在枝子上,是一首首深紅粉白的詞。
豐子愷說他不曾親近過萬花如繡的園林,看見紫薇花,或是曾使尚書出名的紅杏,或是曾傍美人醉臥的芍藥,或是象征富貴的牡丹,覺得不過爾爾——那不過是一個不愛花的人的偏見。
對了,還有山藥花,就是大麗花,紅的像血,黃的像反光的臘凍石,白的是凝脂玉。一層層一瓣瓣,開這么好看,不累嗎?
鳥飛即美,花開即美,貓動不動都是美……到處都是被我們從手指縫里、眼睛邊上,丟掉、漏掉、扔掉的美。
這樣的美攢不起來,當季而開,當季而萎,倏忽而來,倏忽而去。不過花開攢不起來,“花開即美”這四個字攢得起來;鳥飛攢不起來,“鳥飛即美”這句話攢得起來。
好句子會發(fā)光的。忘了話從哪里得來:“人心似水,民動如煙”——我心旌搖動,覺得被一個威嚴的帥哥威脅了一般。好句子還有氣場,有的黯黑,有的明亮,有的讓人氣定神閑,有的讓人神魂不安。
這種癡迷于花朵、飛鳥和美言美句的心理,一開始讓我覺得極羞恥——思想的瓤不肯去講究,為什么要貪看外面一層皮?直到看到汪曾祺的話,他說:“我非常重視語言,也許我把語言的重要性推到了極致。我認為語言不只是形式,本身便是內(nèi)容?!闭媸侵?。
夜讀書,猛然讀到一句“天真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她被芒草割傷”一句話說得我心傷。天真竟然會被柔軟的芒草割傷啊,一根柔軟的芒草就能把天真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