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寇殺害的近代醫(yī)藥企業(yè)家先驅項松茂

文/張占鰲

被日寇殺害的近代醫(yī)藥企業(yè)家先驅項松茂

文/張占鰲

項松茂

“平居宜寡欲養(yǎng)身，臨大節(jié)則達生委命，治家須量入為出，徇大義當芥視千金?！?/p>

聽著這擲地有聲、鏗鏘作響的錚錚格言，您一定會問，這是誰的詩作，這是誰的誓言，他就是中國近現代歷史上一位著名愛國實業(yè)家的處世座右銘，同時也是他身體力行的遺墨。這位實業(yè)家便是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中，被日本侵略軍殺害的五洲大藥房經理項松茂。

從學徒工到上海五洲大藥房總經理

項松茂，名世澄，別號渭川，1880年出生于浙江鄞縣的一個小商人家庭。幼年時他隨其父讀書識字，稍長，又念了幾年私塾。他少年好學，能寫一手好文章。其父曾有意讓他深造，但因家境每況愈下，因此他不得不中途輟學，棄學經商。

1894年，年僅14歲的項松茂進入蘇州的一家皮毛牛骨行當學徒。這一行業(yè)舊時稱為“毛毛匠”，不僅勞動強度大，而且生活待遇極低。盡管天天在那臭味熏天的環(huán)境中勞動，可是卻所掙無幾。項松茂咬緊牙關，刻苦堅持，深受店主器重，學徒期滿后，留行從事帳務管理工作。

1900年，在上海中英藥房任經理的舅舅吳志成，介紹項松茂進了中英藥房當了會計。在這里，他辦事細心，責任心強，深得同事們的好評。

1904年，吳志成病故，陳鏡如接任經理。此時，正逢中英藥房擴大業(yè)務，為了在長江中游重鎮(zhèn)漢口立足，項松茂被派往漢口開設中英藥房分店，并出任經理。

項松茂初到漢口，人生地不熟。為了盡快打開業(yè)務局面。他進行調查了解，很快就將漢口藥業(yè)的情況搞清楚。隨后，他著手從進貨、銷貨、制定店規(guī)等方面入手積極從事經營管理。兩三年之后，漢口的中英藥房營業(yè)蒸蒸日上，很快蜚聲全市。項松茂的經營才能一時傳為美談，1909年漢口組織商會時，項松茂被推舉為董事，成為武漢三鎮(zhèn)工商界的知名人士。

辛亥革命以前，西藥的銷售及制造雖然有所發(fā)展，但畢竟數量有限。辛亥革命以后，大批攻讀西醫(yī)的留學生紛紛回國，開設了許多新式醫(yī)院，西藥銷路由此大為暢銷。

1910年，項松茂應商務印書館創(chuàng)始人夏瑞芳之聘，到上海出任五洲大藥房經理。

項松茂接手以后，即根據該藥店的具體情況，從以下兩方面進行整頓：一是奉行勤儉原則，把店中的豪華陳設盡數變賣，所得錢財作流動資金，使這一部分資金經常保持在15000元左右，并請了一位錢莊跑街任五洲大藥房的副經理，利用其有利條件為“五洲”籌措資金出力。二是把握用資方向，設立了制藥車間，增添了制藥人員，并推出“人造自來血”、“海波藥”等新藥，使五洲大藥房自制的成藥品種增加。

項松茂卓越的組織經營能力，使五洲大藥房的面貌煥然一新，一掃先前那種徘徊不前的景象，僅3年的時間，藥房的營業(yè)額就大大增加，其中僅“人造自來血”一項，銷售量即達2萬余公升。其它如以治療神經衰弱、兼做健胃補脾的“補天汁”，專治婦科疾病的“月月紅”、“女界寶”，治療呼吸道疾病的“助肺呼吸香膠”，以及潤腸、健腦的“樹皮丸”等數種成藥也都成為搶手貨。

雖然五洲藥房已能制造幾種名牌成藥，但外國經濟侵略的日益深入，國內西藥市場日趨擴大。項松茂感到，普通商號由于力量微弱，無法與進口西藥抗衡，必須組織有力量的團體，集聚起相當的資本，方能與外商競爭。因此，1913年，項松茂與夏瑞芳共同發(fā)起，準備將五洲藥房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借此壯大力量，堵塞漏洞，達到自己的愿望。經過多方奔走，項松茂與夏瑞芳等終于集股10萬元，“五洲藥房股份有限公司”終于在1915年正式宣告成立。項松茂以其優(yōu)越的條件出任總經理，從此，五洲大藥房走上更加美好的道路。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歐洲帝國主義國家忙于戰(zhàn)爭，以及東西方交通受阻，致使進口的西藥及原料都明顯減少。特別是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前后，全國民眾又掀起抵制日貨的高潮，因此國產成藥銷路日益擴大，也為五洲大藥房的大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鑒于這種形勢，五洲在項松茂的主持下，為擴大銷售，加緊生產成藥，以滿足日益擴大的市場需求。據1921年統(tǒng)計，五洲制造的成藥除原來的品種外，又增加了“代參膏”（寧神補虛）、“魚肝油精丸”（滋養(yǎng)補肺）、“肥兒疳積糖”（治小兒寄生蟲）、“五洲麥液止咳露”（祛痰止嗽）、“止咳杏仁露”（潤肺化痰）等，其產量也大幅度增長。在1915年到1921年的6年間，五洲的營業(yè)額由31萬元，上升到137萬元，增長342%，利潤由17000元上升為33000元，增長94%。

涉足日化領域，企業(yè)獲得空前發(fā)展

在項松茂的領導下，五洲實力大增，獲利也甚為豐厚。1919年，五洲盤進了上海太和藥房，作為其在上海的聯號。1921年，項松茂又以142000兩白銀，建筑新的廠房。也就在這一年，又買下了固本肥皂廠。

開設在上海徐家匯的固本肥皂廠，本系德國人盤門所辦，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德國僑民相繼回國，盤門亦離華回德國去了。企業(yè)由華人張云江買下，易名為張云江肥皂廠。至1921年，張又準備出售，于是五洲便以125000兩白銀的低廉價格盤下了它，更名為“五洲固本皂藥廠”。在這筆交易中，項松茂僅答應付25000兩銀子給原廠主，其余金額均以向五洲入股和存款方式處理，兩年后提取。

張云江肥皂廠，本就有相當規(guī)模，產品質量也不錯，在國內日用化學工業(yè)中頗有名氣。若非歐戰(zhàn)爆發(fā)，德商歸國，如此規(guī)模的工廠，項松茂絕不可能如此便宜地買到。

項松茂在買下肥皂廠之后，考慮到固本皂的信譽不錯，遂以“固本”二字連接于“五洲”之后，把“五洲固本”作為工廠廠名，還把五洲固本廠分為皂、藥兩部，分別從事制皂、制藥的生產。皂部由固本皂廠原有的全部制皂設備與人員組成，利用其工藝優(yōu)勢與原有的信譽，專門生產各種肥皂。藥部則將籌建中的五洲制藥廠并入而成，加上次年盤入的生產衛(wèi)生防疫藥物的德商亞林制藥廠，專門生產各種醫(yī)療衛(wèi)生藥品及其原材料。

五洲固本廠是項松茂創(chuàng)辦日用化學事業(yè)的核心。他親自擔任該廠廠長，直接主持工廠的一切經營管理事宜，并以該廠為主要陣地，一手抓藥、一手抓皂，很快把五洲大藥房推向了一個全面發(fā)展時期。

在制皂方面，首次改進油脂清煉工作，以保證制皂用油的澄清。其次，采用國產原料，過去制皂的主要原料硫酸、純堿、苛性堿、松香等都用的是進口貨。隨著國內化工廠的增多和產品質量的提高，五洲廠便逐漸采用了國貨。如純堿用的是永利產品，苛性堿則由天原、永利二廠供應。此外還特別注重產品質量的改進，要求肥皂外表堅實，顏色純正、純皂含量高，填充料游離堿含量少、去污力強等等。經過技術人員和工人的努力，五洲固本皂的質量超過了同類外國廠家的產品。據化驗分析，五洲固本皂所含純皂達63.78%，游離堿含量僅為0.03%。在生產洗衣皂的同時，五洲廠還制造出檀香皂、透明藥皂、硼酸浴皂等多種香皂。

在制藥方面，五洲固本廠不僅保持了原有產品的生產，而且還采用了中草藥煉制酊劑軟膏。為了徹底擺脫西藥業(yè)歷來總是依靠外國原料加工的狀況，五洲廠開始自制醚精、硫酸、低鐵、納夫他林、檸檬酸鈉等化學和制藥原料。

取得這些成績，重要的因素得益于項松茂從一開始就制定確實可行的戰(zhàn)略。他認為生產過程為其經營總過程中的第一個環(huán)節(jié)。生產過不了關，下一個銷售的環(huán)節(jié)亦無從談起。但如不注意市場，不注重經營，僅僅生產過了關，即使拿出的產品再精，也難以適應市場的需要。項松茂原是經銷行家出身，很懂得這一道理。

為此，在制藥方面，項松茂始終主張以開發(fā)新產品，創(chuàng)造自己的特色為方針。

五洲固本廠制藥部開工投產后，項松茂聘請了浙江醫(yī)專畢業(yè)的張輔忠擔任該部主任，負責制藥生產。在新藥研制方面，他先后聘請了專長藥學和化學方面的博士、碩士多人，陸續(xù)建立研究部和設計部，進行新藥的技術研制與市場調查。

經過項松茂的長期努力，“五洲”在成藥方面自制新產品不斷增多。到20世紀20年代末，“五洲”生產的藥品，包括滋補藥品與防疫藥品兩大類，達150余種。

五洲的新藥之所以受到中國人的歡迎，是它非常注意從中國用藥者的身體素質及服用習慣出發(fā)，多方參照中藥藥理及制作工藝，無論是中藥西制，還是西藥中制，皆力圖使之具有中國的特色。前者如酊劑軟膏，就是用一般中草藥采用西式工藝制成的，后者如一些滋補品，則將各種蛋白質、維生素等營養(yǎng)成分，按照中藥工藝，以膏、酒等形式制成。這些藥品因具有進口西藥不可取代的功能，因此，不僅暢銷全國，而且遠銷海外，受到廣大僑胞的歡迎。

在與英商的競爭中壯大企業(yè)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項松茂所經營的產品，從一開始就遇到了“敵手”。

早在19世紀80年代，曾有英國肥皂托拉斯利華兄弟公司在倫敦成立，后來它的分支機構遍布世界40余個國家，可稱之為世界性的肥皂壟斷企業(yè)。1923年，它在中國設立子公司，這就是知名的中國肥皂有限公司（下稱中皂公司），資本高達800萬元。工廠設在上海楊樹浦，僅皂化鍋就有20個，為當時遠東最大的肥皂制造廠。它生產“祥茂”牌洗衣皂。待五洲固本皂問世時，已經充斥中國市場。

為了扼殺中國的民族工業(yè)，中皂公司便想在質量、價格和市場三個主要方面壓住五洲固本皂。

論實力，與中皂公司相差甚遠，但項松茂不畏強手，想盡一切辦法與中皂公司競爭。

為了與其競爭，項松茂千方百計地提高產品質量，并設法取人之長，補已之短，他曾到英商的廠里觀摩考察，但由于技術封鎖，所獲不多。于是，項松茂又派制皂部主任傅懷琛到該廠做了9個月的臨時工，偷學了一點制皂技術并加以消化，就這樣，終于在技術上勝過英商一籌。

在價格方面，中皂公司憑借自己的雄厚資本，一再將“祥茂”皂跌價傾銷。五洲廠為此也將原來就比祥茂皂便宜的五洲固本皂落價出售。當時原料很貴，而五洲廠卻存有一定數量的原料。如果不是為了在價格上與“祥茂”皂競爭，頂住它不使其得逞，而將原料出售，五洲則可得利10余萬金。然而項松茂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忍痛堅持，與之競爭。

在項松茂的悉心管理下，五洲固本廠的規(guī)模不斷擴大。除了大量添置新設備外，還先后盤下中華興紀香皂廠，南洋木塞廠充實藥、皂二部。到1937年時，五洲固本廠出產的成藥及制藥原料達200余種，年產值約300余萬元，皂類的年產量為70余萬箱，年產值450余萬元，品種20多種。

最值得稱道的，是項松茂在打開銷路、拓展市場方面的功力。

按照他的部署，五洲固本廠在國內外廣泛建立銷售網點。除上面提到的聯號企業(yè)太和藥房外，在各大通商要埠設立了分店，對推銷能力強的殷實商號，提供賒銷、長期代售等優(yōu)惠條件，建立聯號關系。1931年，五洲大藥店的分店有17處，分布于上海、南京、北平、天津、濟南、漢口、成都、廣州等大城市，聯號企業(yè)有55家。

在國外，項松茂除將一部分外銷藥品交給進出口商經手代銷外，還直接與國外20多家商號建立委托代銷的業(yè)務，有力地保證了“五洲”藥品在海外的銷售。

更為獨特的是，五洲固本廠還與各大醫(yī)院和開業(yè)醫(yī)師加強業(yè)務聯系。項松茂認為，醫(yī)院與開業(yè)醫(yī)師不僅是使用藥物和肥皂的大戶，而且是極好的宣傳者，同他們建立密切關系，對推銷產品有著重大意義。因此，他除經常資助各家醫(yī)院外，還不惜拿出重金幫助伯特列醫(yī)院和福幼醫(yī)院的建立。他還編印了《衛(wèi)生指南》，請醫(yī)師們撰寫文章，以此作為與醫(yī)務界聯系的又一渠道。

1924年，英商中國肥皂公司企圖擠垮上海的民族肥皂工業(yè)，獨占市場，在上海地區(qū)發(fā)動了一場強大的競銷攻勢。中皂公司對推銷人員除發(fā)月薪外還加豐厚的獎金，對受銷的商家則采取寄售、放帳、補價等條件予以優(yōu)惠，對消費者則誘以贈品、獎金之類?？傊性砉緩耐其N者、經銷者、消費者三方面著手，展開了一場立體攻勢，其規(guī)模之大，來勢之猛，一時使“五洲”難以招架。

項松茂審時度勢，發(fā)起了一場凌厲的競銷反擊戰(zhàn)。其核心措施是，聯絡30多家商號，成立一家專門推銷固本肥皂的大成公司。他許諾大成公司每推銷一箱肥皂給予白銀二兩的傭金，待年終結算時再按月經銷總額另付酬勞，售后放帳60天，跌價虧損等項由“五洲”負責補足。總之，保證大成公司有大利、穩(wěn)利可圖。而后，再以大成公司同樣的優(yōu)惠條件吸引其他零售商店加入“五洲”的臨時性經銷網，這不能不說是項松茂的高明之處。

由于項松茂組織得力，條件優(yōu)惠，大成公司及其他零售商店均樂于為之推銷。因此，在當年剛剛問世不久的五洲固本皂非但沒有被英商擠垮，反擊銷量大大增加。次年，英帝國主義制造了“五卅”慘案，上海各界人民掀起了抵制英貨、日貨的運動，固本皂借此東風，銷售量驟增至5700余箱，終于戰(zhàn)勝了“祥茂皂”。盡管競銷中項松茂耗資巨大，年終盈余有限，甚至稍有虧損，但從長遠利益來看，還是有利的。通過這次競爭，五洲固本皂終于在國內肥皂市場上贏得了一席之地。

至1931年，國內日用品化學工業(yè)中，“五洲”的皂、藥兩大產品在生產與銷售兩方面均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時，五洲大藥房已經成為一家擁有150萬元資本、764萬元年營業(yè)額、23萬元純利潤的大型企業(yè)。它的工廠占地約30畝，職工500余人，擁有先進的生產線，銷售分店和聯號遍布全國，代銷店遠至南洋、北美，它的產品達百余種，價值近千萬，真正做到馳名中華，飲譽海外。

“一·二八”事變中死于日寇之手

正當項松茂進一步著手籌建寧波銀行，為“五洲”事業(yè)大發(fā)展籌劃金融基地的時候，“一·二八”事變爆發(fā)，淞滬地區(qū)繼日本占領東北三省之后，成為又一戰(zhàn)場。

作為民族企業(yè)家的項松茂，積極響應上海抗日會組織抗日義勇軍的號召，在廠內組織了一營義勇軍，并自任營長，加緊訓練。不幸的是，“一·二八”事變后，曾有五洲店員11人被日寇擄去，項松茂聞訊后便準備前去營救，同事曾進行勸阻，但他卻慷慨激昂地說：“居高位者致人于危而圖自安，吾恥之。吾長五洲，吾不救，誰往者？”

于是，他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前往營救，去后不久即遭殺害。遇害前，他在敵人面前大義陳詞：“死則死耳，中國人愛中國份也。”項松茂以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實踐了自己生前“臨大節(jié)則達生委命”的誓言。

中國現代著名社會活動家黃炎培在追念他時寫道：“其待友也，尚道義，重然諾。緩急叩門不為辭解，一言一行之善，一技之長、揄揚如不及……”

摘編自團結出版社出版《民國秘史》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