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越, 唐衛(wèi)萍
(杭州師范大學 藝術(shù)教育研究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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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吳山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二脅侍身份獻疑
陳 越, 唐衛(wèi)萍
(杭州師范大學 藝術(shù)教育研究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作為中國內(nèi)地僅存的一尊有確切紀年的藏傳佛教麻曷葛剌造像,杭州吳山寶成寺的麻曷葛剌造像有著重要的歷史與圖像學價值。長期以來,學界認為該麻曷葛剌造像兩側(cè)脅侍為文殊和普賢。然而,綜合分析佛教藝術(shù)史上的麻曷葛剌脅侍造像傳統(tǒng)、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造像傳統(tǒng)、寶成寺麻曷葛剌兩脅侍的造像構(gòu)成與所佩飾物等,并結(jié)合元代的相關(guān)藝術(shù)文獻資料,可判定其實際上與文殊、普賢并無關(guān)聯(lián)。根據(jù)現(xiàn)有圖像與文獻信息,這兩身脅侍可能分別是騎獅大黑天和帝釋天。
麻曷葛剌;大黑天;脅侍;寶成寺
寶成寺坐落于杭州吳山的紫陽山東麓,原為五代后晉天福年間由吳越王妃仰氏所建的釋迦院,后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間改額為寶成寺。[1](P.168)今寶成寺遺址可見三龕造像,其中的蓮花生大士龕為20世紀90年代新塑,三世佛龕亦為后來修補而成,唯有麻曷葛剌龕保存相對完好(見圖1)。目前學界公認這是中國內(nèi)地僅存的一尊有確切紀年的麻曷葛剌造像,具有重要的歷史與圖像學價值。2001年7月,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因其在宗教歷史和宗教藝術(shù)史上的特殊地位,被國務(wù)院公布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龕內(nèi)所刻題記曰:“朝廷差來官驃衛(wèi)上將軍左衛(wèi)親軍指揮使伯家奴,發(fā)心喜凈財,莊嚴麻曷葛剌圣相一堂,祈福保佑宅門光顯,祿位增高,一切時中吉祥如意者,至治二年□月□日立石。”由此可知該龕系由伯家奴雕造于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這龕造像的主尊為西藏密教中的護法神麻曷葛剌,又稱大黑天,元世祖忽必烈在位時由帝師八思巴送入宮廷,并受到元朝歷代皇帝供奉。大黑天的造像呈忿怒相,有二臂、四臂、六臂的形態(tài),種類多達數(shù)十種。寶成寺的這一尊為二臂大黑天,其背后熊熊火焰,雙手捧頭顱狀物件,腳踏身著漢服的人像,呈半蹲狀,猙獰恐怖。頂部有三只金翅鳥,并在金翅鳥下方左右有類似于黑鳥和黑狗(或黑狼)的造型。*此處兩動物形狀模糊,很多學者認為是鴿子和羊,且具有“擺脫貪得無明”的含義(如辰聞著《宗教與藝術(shù)的殿堂——古代佛教石窟寺》,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226頁)。楊曉海在其論文《杭州吳山寶成寺麻曷葛刺造像研究》中則通過引用《薩迦世系史》中記載持的喜金剛咒時看到云中寶帳怙主(即大黑天)被黑鳥黑狼黑人黑狗包圍的情景,認為是黑鳥和黑狗?,F(xiàn)發(fā)現(xiàn)在很多大黑天為主尊唐卡背景中都有黑鳥、黑狗以及狼形象的出現(xiàn),因此本文基本采信楊曉海的說法。大黑天左右兩側(cè)有騎獅、騎象脅侍各一尊,由于文殊騎獅、普賢騎象的造像在漢傳佛教中廣泛存在,所以這兩尊脅侍通常被認定為文殊和普賢。但如果對騎獅脅侍和騎象脅侍的諸多細部特征加以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實際情形遠非如此。
圖1 杭州吳山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陳越攝于2016年5月)
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提及寶成寺麻曷葛剌兩側(cè)脅侍的文字記錄,當是明代萬歷四十五年(1617)重修寶成寺時留龕壁上的題刻:“麻哈葛剌□□上國尊稱釋迦世尊文殊普□向來毀/杭州府錢□□□良坊信□□/重繪一新立/大明萬歷四十五年□□巳六月□□旦立?!北M管破損嚴重,但仍可辨識出其中的“釋迦文殊普(賢)”字樣,可見當時將麻曷葛剌看作是釋迦的變相,而兩側(cè)脅侍則被認作是文殊與普賢。由于明代對寶成寺重修時,信奉藏傳密教的蒙古人早已離開杭州,時人未必對元代時受密教影響的造像形成準確的認識。此后清人厲鄂在一首詩中對此龕有詳細描述,與兩脅侍相關(guān)的句子有:“有來左右侍,騎白象青獅,獅背匪錦幪,薦坐用人皮,髑髏亂系頸,珠貫何累累,其余不盡者,復置戟與鈹。”[2](P.372)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厲鄂在詩中并未對兩位脅侍的身份加以說明。
此后的一段時間里,關(guān)于麻曷葛刺像二脅侍的身份問題并未引起研究者的重視。如出版于1956年的《西湖石窟藝術(shù)》盡管收錄了兩張寶成寺的麻曷葛刺像,但對脅侍卻只字未提。*參見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編《西湖石窟藝術(shù)》,浙江人民出版社,1956年。稍晚兩年出版的《杭州元代石窟藝術(shù)》一書,不僅較為詳細地記述了麻曷葛刺像本身,也對兩脅侍作了描述:“麻曷葛刺左右配置的那兩尊造像,手執(zhí)法器,坐青獅白象,獸背錦幪角也飾有人頭。”[3](P.11)但同樣回避了二脅侍的身份問題。
1981年出版的王士倫、趙振漢的《西湖石窟探勝》則對脅侍身份下了結(jié)論:“麻曷葛刺的左側(cè)是文殊騎獅。這尊文殊,不是通常所見的那種具有大智的靜雅容相,而是一副兇神的模樣……獅子歪頭張口,像是要吃人,它的背上垂下的巾檬角上,也掛著人頭。右側(cè)是普賢像……白象也變形了,它背上的巾幪角掛著人頭?!盵4](P.52)1986年由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寫的《西湖石窟》一書(王士倫主編)則直接認為:“麻曷葛剌左側(cè)脅侍文殊騎獅……右側(cè)脅侍普賢騎象?!盵5](P.221)
后來的絕大多數(shù)研究文章,如石青芳《杭州寶成寺大黑天造像考》、王躍工《元代杭州佛教密宗造像之研究》、郎旭峰《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等,包括臺灣學者陳清香的《文殊普賢菩薩在西湖石窟的圖像表現(xiàn)》一文,大抵沿著《西湖石窟探勝》和《西湖石窟》的思路,將兩脅侍認作文殊和普賢。他們做出這種認定的直接原因,便是二脅侍的坐騎為獅與象,以及文殊普賢作為脅侍的造像在漢地十分流行。我們知道,早在宋代時,元宵燈會上便有“以彩結(jié)文殊、普賢,跨獅子、白象”的記載,[6](P.107)可見青獅普賢和白象文殊作為并列的脅侍造像長期以來在漢地盛行且深入人心,因此,將寶成寺麻曷葛剌像二脅侍身份認定為文殊與普賢,似乎順理成章。
然而,跟通常所見的青獅普賢、白象文殊相比,這兩尊造像的造型的確不同尋常,從而使得一些學者在介紹寶成寺時更為謹慎,僅將兩側(cè)脅侍描述為“騎獅脅侍”與“騎象脅侍”,而不直接判定為文殊與普賢。最有代表性的是著名考古學家、中國佛教考古的開創(chuàng)者宿白先生發(fā)表于1990年的《元代杭州藏傳密教及有關(guān)遺跡》一文。該文系統(tǒng)地考察了寶成寺的這一龕造像,詳細說明了有關(guān)歷史記載,并對每尊造像均進行了相當深入的研究,但將這兩個脅侍也只稱作“騎獅侍者”和“騎象侍者”——“龕內(nèi)雕三像,中為麻曷葛刺倚坐像,左為騎獅侍者,右為騎象侍者,三像形像略如厲詩所詠。”[7](P.369)藏傳佛教藝術(shù)研究專家謝繼勝先生也對麻曷葛剌造像二脅侍是否為文殊普賢表達了初步的疑慮,并猜測了幾種關(guān)于大黑天脅侍的可能性。[8](PP.364-365)此外,熊文彬在《元代藏漢藝術(shù)交流》一書中提及這兩位脅侍時也僅稱“左脅侍為騎獅像……有騎象脅侍”。[9](P.166)
實際上,我們只要將問題回溯到出版于1981年、直接把寶成寺麻曷葛剌像二脅侍稱作文殊普賢的《西湖石窟探勝》一書,同時對比現(xiàn)存最早的寶成寺麻曷葛剌龕照片(見圖2),就會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書中稱“獅子歪頭張口,像是要吃人”,但從照片可以見到,早在1922年獅子頭部已經(jīng)被毀,根本無從得知獅子是否“歪頭張口”。這種無根據(jù)的描述無疑會讓人懷疑其所下結(jié)論的可信度。而且,騎象脅侍的象背上所掛也并不是人頭,而是普通的圓環(huán)。
圖2 寶成寺麻曷葛剌一龕照片(美國傳教士費佩德攝于1922年)①
佛教的教制與傳統(tǒng) 寶成寺麻曷葛剌一龕造像為元代所造,主尊麻曷葛剌是藏傳密教中所供奉的護法大黑天,其在漢族地區(qū)的信仰十分微弱。元代朝廷因信仰藏密而多塑大黑天造像,并有記載。《元代畫塑記》一書記載了4處關(guān)于麻曷葛剌的造像:
仁宗皇帝皇慶二年(1313)八月十六日……西南北角樓馬哈葛剌等一十五尊……東西角樓四背馬哈葛剌等一十五尊。[10](P.15)
(延佑)七年(1320)四月十六日……塑馬哈葛剌佛及其半繞神圣,畫十護神……馬哈葛剌一,左右佛母二,半繞神一十二圣。[10](PP.21-22)
至治三年(1323)十二月三十日……正尊馬哈哥刺佛一,左右佛母二尊,伴像神一十二尊。[10](P.22)
泰定三年(1326)三月二十日……西南角樓馬哈葛剌等佛一十五尊。[10](P.23)
在上述記載中,有兩處都提到麻曷葛剌像左右為兩佛母。在現(xiàn)存與大黑天相關(guān)的唐卡、雕塑中,人們所見到的左右脅侍也均以佛母為主,用兩菩薩作為大黑天脅侍的情形從未出現(xiàn)過。而且,大黑天雖在密教中地位很高,在元代備受崇拜,但其本身作為護法的身份,決定了在造像中很難用地位更高的菩薩作為脅侍。被元世祖封為“國師”的八思巴大師在其所著《摩訶葛剌神像雕塑法》中只將麻曷葛剌稱為“神像”,元代柳貫《護國寺碑》中對他的稱呼也只是“摩訶葛剌神”或“大護神”,[11](P.179)而在《佛祖歷代通載·膽巴傳》中盡管竭力渲染大黑天的神威,但也僅稱為“麻曷葛剌神”。[12](P.139)這些均是麻曷葛剌在元代基本身份定位的有力證明。
我們發(fā)現(xiàn),唯獨在《元代畫塑記》中出現(xiàn)了“馬哈葛剌佛”的說法。《元代畫塑記》記載:“天歷二年十一月十三日院使拜住奏,皇后懿旨命八兒卜匠鑄救度佛母銀佛……依所畫樣,銀鑄八臂救度佛母,光焰及座亦以銀為之,余左右佛用鍮石鑄造而鍍以金。”[10](PP.33-34)可見,這部書將救度佛母也稱為“佛”,并將左右脅侍也稱為“余左右佛”。也就是說,書中所稱之“佛”,并非是對塑造對象所處果位的指稱,而是類似于我們今天所說的包括佛像、菩薩像、羅漢像、護法像等在內(nèi)的一種“佛像”統(tǒng)稱。如此,則麻曷葛剌在元代雖然地位甚高,但仍應視為護法身份。即使按照一些學者所堅持的“大黑天為大日如來忿怒相”的說法②,也不能改變大黑天作為護法神系統(tǒng)之一員的基本身份定位。因為在現(xiàn)存的歷代大黑天繪畫雕塑作品中,亦從未有過以大黑天形象作為主尊來體現(xiàn)大日如來性質(zhì)與地位的特例。
簡言之,麻曷葛剌只是護法神,無論其處于因地的護法神還是由果地大日如來“示現(xiàn)”的護法神,其地位都低于作為菩薩身份的文殊、普賢。如果我們假設(shè)寶成寺麻曷葛剌龕是以文殊普賢脅侍麻曷葛剌,則顯然違背了佛教的基本教制與造像傳統(tǒng)。
①參見羅伊·休厄爾著《天城記憶》,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
②如王躍工在《元代杭州佛教密宗造像之研究》中認為,“而藏密一般認為他是大如來在降魔時的變相”。載《新美術(shù)》,1998年第2期,第55頁。
下面我們再對寶成寺麻曷葛剌二脅侍像做圖像學上的分析。
麻曷葛剌右側(cè)的騎獅脅侍(見圖3),右手持三叉戟,三叉戟上串有四個骷髏頭,左手持一人頭形的物件;脖子上掛有骷髏串,另似乎有獸頭樣式的掛件于胸口,衣紋袖口呈飛舞的動態(tài),成跏趺坐于獅子上。獅子的頭部已損,從現(xiàn)存最早攝于1922年的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照片來看,此
脅侍的坐騎頭部已經(jīng)損壞,不過從足部尾部毛發(fā)中可看出應為獅子的造型。坐騎上鋪人皮,并在腹部倒掛人頭,造像背景是熊熊烈火。漢地的文殊像雖為騎獅,但一般顯現(xiàn)為溫和相。而在密教中,文殊的忿怒相為大威德金剛,形象多為牛頭多面多手,腳下踩著人、獸等眾生,如有坐騎亦一般為牛,與寶成寺的騎獅忿怒造型全然不同。不僅如此,寶成寺騎獅脅侍的手持法器也與普通文殊造像不同。孫曉崗在《文殊菩薩圖像學研究》中專門論述了有關(guān)文殊菩薩的印相和持物問題:“密教像特別重視印……從以上諸經(jīng)儀、規(guī)記載文殊菩薩的特征可知,部分左右手,其持物和印相都是如下數(shù)種:說法印,與愿印,持如意,持青蓮花,持青蓮花上置三鈷杵、梵經(jīng)等,持梵經(jīng),持利劍等?!盵13](P.11)文殊的造型在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中有一定的共通之處,但無論如何,從未有過右手持三叉戟、左手托似人頭造型物的文殊菩薩像。因此,從圖像學角度考察,基本上可以肯定騎獅脅侍的身份與文殊無關(guān)。
圖3 寶成寺麻曷葛剌龕騎獅脅侍(陳越攝于2016年5月)
另一脅侍為麻曷葛剌造像左側(cè)的騎象造像(見圖4),其雙手所持何物已辨認不清,從現(xiàn)存圖像中可看到似乎左手置于左膝處,俯掌于某物之上;右手持一棍狀物體,物件上部較大,看似為圓柱形,細看會發(fā)現(xiàn)有所破損,樣子不同于常見的法器。不同研究者對騎象脅侍右手所持之物,各執(zhí)一詞:郎旭峰《寶成寺馬哈葛剌造像》認為“騎象脅侍手中所持為木魚槌”;[14](P.514)王躍工則謂“右手執(zhí)如意”;[15](PP.46-56)楊曉海則稱“此物更像是杵,佛教中金剛杵正是法器之一,因此判斷此物為護法所用的金剛杵”;[16](P.44)清人厲鶚在其專寫寶成寺麻曷葛剌像的詩中則認為:“其余不盡者,復置戟與鈹。”[2](P.372)上述表明,騎獅脅侍手持戟而騎象脅侍手持鈹。后者從現(xiàn)存圖像來看,則不像鈹。
圖4 寶成寺麻曷葛剌龕騎象脅侍(陳越攝于2016年5月)
我們接著對漢傳佛教之普賢與密教之普賢的手持與造像進行分析。漢傳佛教中的普賢如有持物多為如意,也有的為雙手托寶塔(如大足寶頂山的普賢像),也有手持寶珠(如龍門潛溪寺的普賢像)等。而宋代峨眉山萬年寺的銅制普賢造像雙手持長如意,其長度與外形頗類似于寶成寺騎象脅侍手中所持的器物,但形狀略異,且寶成寺造像受藏傳密教影響更深,當更多地和密教中的普賢形象有關(guān)聯(lián)。在密教中,關(guān)于普賢形象的記載有多種,其手持法器的方式大致包括:右手持寶劍,或蓮花上托寶劍,金剛杵;左手持金剛鈴,或呈拳狀。[17](PP.163-165)而寶成寺騎象脅侍像的右手所持一頭較大,外形既不似寶劍,也不似普通的金剛杵造型。因此,其手持何物盡管難以確定,但至少可認為不同于佛教儀軌中的普賢造像手持物。
此外,從衣飾上看,騎象脅侍的脖子上并無骷髏串,而為一串念珠。其衣飾衣袖與另一脅侍相同,呈飛舞狀。該脅侍跏趺坐于六牙白象之上,有所不同的是,被于此坐騎白象上的并不是人皮,而是帶有紋理的布料,同時腹部所掛也并非人頭,而是一圓環(huán)。從這些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此尊脅侍并不似另一尊騎獅脅侍那樣兇神惡煞。騎獅者使用人皮,掛骷髏串,倒懸人頭,而騎象者在裝扮上無人頭等詭異之物。如果一定要說此兩尊為文殊普賢,且文殊披戴骷髏是因為此龕主尊為大黑天的忿怒變相,那么為何普賢的造像并無掛骷髏串等兇惡裝飾呢?可見,有關(guān)寶成寺麻曷葛剌二脅侍的文殊普賢之說,疑問甚多。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缺少有力的證據(jù)將其造像的造型樣式與儀軌上所述的文殊普賢圖像關(guān)聯(lián)起來。
(一)關(guān)于麻曷葛剌脅侍可能性身份的一般分析
《元代畫塑記》一書所記多為元代官方造像,其中還有元代著名雕塑家阿尼哥、劉元、阿僧哥的造像記錄,在年代上與寶成寺1322年的造像時間也十分接近,有幾處甚至只隔幾年。所以可以通過此書來看當時關(guān)于麻曷葛剌的造像布局以及脅侍。《元代畫塑記》中對麻曷葛剌造像群的記載是一十五尊,分為兩類:一類是“塑馬哈葛剌佛及其半繞神圣,畫十護神”,應為麻曷葛剌與四位主要脅侍,再加十位護方神;另一類是“馬哈葛剌一,左右佛母二,半繞神一十二圣”、“正尊馬哈哥刺佛一,左右佛母二尊,伴像神一十二尊”,[10](PP.21-22)這種布局當是將麻曷葛剌作為主尊,旁邊兩脅侍佛母,周圍十二天。用方位護法神作為大黑天的次要脅侍,這樣的布局我們在與大黑天相關(guān)的唐卡中也能看到(見圖5、圖6)。圖5為現(xiàn)藏于美國魯賓博物館的唐卡,大致為13世紀到14世紀的作品。中央為寶帳怙主,半蹲踩在有尸體的蓮花座上。兩側(cè)為每邊排列的五個十方守護神。圖6為15世紀的唐卡,中央為六臂大黑天,腳踏象頭人,在主尊大黑天的下方即是每邊排列的五位十方守護神,即十天。十天加上日天(Aditya)、月天(Candra),合計十二天。[18](P.285)在《續(xù)藏經(jīng)》中有《十二天儀軌》,大致講述了十二天所持與坐騎特點。[19](P.726)筆者把《十二天儀軌》中所記,與其他現(xiàn)存造像繪畫相結(jié)合,整理如下(見表1):
表1 十二天大致形象概括
①一般坐于鬼上,當然也有騎獅像。青海省博物館即藏有清代毗沙門天騎獅唐卡。
②“一般形象是典型的毗沙門天王相式:左手托塔,右手持戟,身著過膝鎧甲,腰中佩劍,下有兩地神托足。另有12世紀日本的繪畫顯示這個神的形象是頭發(fā)豎立的兇相,一只手向外伸,另一手抬起似乎正要打人,脖子上掛有七個骷髏頭,臂膀上纏著蛇,兩膝蓋處伸出象頭,腳是爪狀,這就是所謂的‘深沙大神’樣式?!痹斠娎铘嶂斗鸾膛c圖像論稿續(xù)編》,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62頁。
從表1見,帝釋天、羅剎天、毗沙門天與伊舍那天部分地與吳山寶成寺造像符合。另外,大黑天的主要脅侍更應該成為考慮的對象。一般來說常見的大黑天脅侍佛母為吉祥天母與獨髻母,閻羅與尸陀林主也常常作為大黑天的脅侍出現(xiàn),其中尸陀林主為一對白骨形態(tài),與寶成寺的造像相差過大,故不作考慮。
圖5 13-14世紀唐卡
圖6 15世紀唐卡*諾布旺典著《唐卡中的大黑天》,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
為了對各種可能性進行開放式的分析,筆者在此將作為大黑天主要脅侍的另外三位尊神的大致樣式,歸納如下(見表2)*此表主要參考資料有:阿羅·仁青杰博、馬吉祥編著《藏傳佛教圣像解說》,青海民族出版社,2013年;瓊那、諾布旺典著《世界最美唐卡·唐卡中的金剛、空行、護法》,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
表2 大黑天主要脅侍形象概括
從表2可見,三者在手持上都與寶成寺造像相似,但都沒有騎獅或騎象的形象。其中吉祥天母的形象相對于其他兩神而言,更類似于寶成寺右側(cè)騎獅造像,驢的造型較牛與蓮花而言更類似于獅子,并且在穿戴上吉祥天母的裝飾幾乎與寶成寺的造像一致。
(二)寶成寺騎獅脅侍身份分析
1.并非“吉祥天母”
吉祥天母,藏名又稱班丹拉姆(見圖7),擁有眾多的名字,是西藏諸多宗教流派所信奉的護法神。有一種說法是吉祥天母為大黑天之明妃,且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大黑天造型,脅侍多有此吉祥天母。吉祥天母呈忿怒相時,其造型在各地略有不同,但大體是一位騎騾子的護法女神。基本造型為藍面赤發(fā),頭戴五頭骨冠。面部有三只圓睜的眼睛,左手托著盛滿血漿的碗,右手持三叉戟,象征著摧毀一切。脖子上掛著由骷髏串成的項鏈,背景一般為燃燒的大火。騾子身上披人皮,腹部倒掛人頭,韁繩為蛇形,騾子屁股上還有只眼睛。
圖7 18世紀吉祥天母唐卡(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館)*圖片來源于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唐卡圖典》,紫禁城出版社,2011年,第222頁。
另外,也有手持短金剛杵,身披虎皮,騾子身上掛有兩骰子,鞍后掛荷包等說法,大致屬于容易辨認的造型。筆者發(fā)現(xiàn),其造型中常出現(xiàn)的手持三叉戟,頸戴骷髏串成的項鏈,包括坐騎上以人皮作為坐墊,下垂人頭,這些特征均與寶成寺的造像完全一致。值得注意的是,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雕造之時,也即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正是藏傳佛教薩迦派勢力崛起之際*參見丹曲編著《薩迦王朝的興衰》,民族出版社,2004年。,按照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一側(cè)的題刻文字——“朝廷差來官驃衛(wèi)上將軍左衛(wèi)親軍指揮使伯家奴,發(fā)心喜凈財,莊嚴麻曷葛剌圣相一堂”,可見此造像受到當時朝廷的宗教信仰之影響,也即受到薩迦派信仰的影響。而在薩迦派中,吉祥天母正好位列“薩迦三護法”的第一位,受到尊敬與敬奉。從配飾與信仰上,似乎都與寶成寺的騎獅脅侍造像相吻合。
但問題在于,若純粹從圖像學的角度來判斷,其坐騎顯然與寶成寺的十分不同。從筆者所拍攝的照片來看,坐騎腿部有明顯的毛發(fā)紋理,而且毛發(fā)濃密,并不似騾子的腿部。再細看足部,有爪有趾,而非騾子之蹄(見圖8)。觀察坐騎尾部,毫無“眼睛”的痕跡。即使我們考慮到在某些細節(jié)的造型上各地會因地制宜得以改動,但坐騎為騾子、屁股有眼睛的特色是一直保持流傳的,且有相關(guān)傳說故事與之相印證,這一點似乎不應有變動。
圖8 寶成寺騎獅脅侍坐騎腿部細節(jié),可以見到有爪子以及毛發(fā)的刻畫,和驢的蹄子大不同
2.亦非十二天中的守護神形象
從上述推測中發(fā)現(xiàn),十二天中具有騎獅造像可能性的有羅剎天、毗沙門天與伊舍那天。其中伊舍那天也被稱作大自在天,其佩戴骷髏瓔珞,手持三叉戟,與寶成寺騎獅脅侍的造像佩戴相似,但坐騎形狀為牛。呂德廷詳細介紹了伊舍那天在各個朝代的演變過程,可是未見到騎獅的特例。[20]與上述吉祥天母的情形相同,因此騎獅造像為伊舍那天的可能性并不大。
另兩尊守護神的形象大多“著甲胄”。筆者在考察寶成寺騎獅脅侍造像時見到其胸口有獸頭圖案,認為此像可能身披甲胄(見圖9),其實造像上的獸頭圖案并非甲胄上的獸頭圖案??疾熘袊鴼v代盔甲的歷史,會發(fā)現(xiàn)甲胄上獸頭的圖案
只出現(xiàn)于腹部,并沒有出現(xiàn)在胸口位置的案例,胸口所掛的一般為護胸鏡。奧地利的內(nèi)貝斯基·沃杰科維茨在《西藏的神靈和鬼怪》中專門講述西藏神靈護法的書籍,其中就講述到護法的著裝:“勇士護法神的胸前常掛一塊胸鏡,胸鏡的中央寫有該為神靈的祝愿文?!盵21](P.9)可見披甲胄的護法胸口有胸鏡的裝扮,并未見獸頭形狀在甲胄上。此外,邢月對毗沙門天身上的甲胄形象進行了分析,將胸甲部分概括為“鱗甲片形”、“魔女頭像及花朵形”、“同心圓形”、“肩帶扣形”、“漩渦形”與“護胸圓鏡形”,并未單獨以一個獸頭作為胸甲圖案。[22]因此本文并不認為寶成寺的騎獅脅侍造像是穿戴甲胄的,類于羅剎天、毗沙門天的可能性也極小。
藏傳佛教中的毗沙門天也有不穿上衣,即只穿戴瓔珞的形象。*哲蚌寺有18世紀赤裸上身毗沙門天壁畫,詳見張聰《毗沙門天王持物考》,南京藝術(shù)學院2014年碩士論文。既然寶成寺騎獅脅侍并非穿戴甲胄,是否可能為上身裸的毗沙門天變相呢?張聰根據(jù)毗沙門天的手持物的不同,將毗沙門天手持的演變歷史分為三個階段:第一、二階段多是手持寶塔與兵器,第三階段大致從西夏元代開始,“西夏時期的毗沙門天王形象迥異于前,最大的區(qū)別表現(xiàn)在持物方面:此前的塔狀物與戟類兵器至此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吐寶鼠與幢旗。天王整體形象也分成身著甲胃與赤裸上身兩種,這是漢藏佛教在西夏地區(qū)互相影響的鮮明實例”。[23](P.16)寶成寺造像為元代造像,其騎獅持三叉戟形象為毗沙門天的可能性亦不大。
那么,寶成寺騎獅脅侍是否是羅剎天的形象呢?當羅剎天在佛教中作為護法出現(xiàn)時則是天王相,身披甲胄,右手持刀,左手結(jié)特殊的手印為大指壓中小二指。這與寶成寺的造像完全不同。
3.可能是具善系大黑天
法國吉美博物館藏有一尊有明確紀年的大黑天造像,是造于1292年的石質(zhì)造像(見圖10),與寶成寺的造像屬于同一時期的作品,我們或許可以由吉美博物館的這尊造像來推測寶成寺脅侍的相關(guān)問題。這尊造像高48厘米,座寬29厘米,主尊為大黑天寶帳怙主,左右上下共有四尊脅侍環(huán)圍。其中大黑天右肩一側(cè)為調(diào)伏布多金剛手,左肩一側(cè)為獨髻母,右腿一側(cè)為黑色具善大黑天,左腿一側(cè)為吉祥天女,系薩迦派同類造像傳統(tǒng)造型。五尊造像均為高浮雕,接近圓雕。主尊寶帳怙主一面兩臂,雙手當胸,右手持金剛杵*楊曉海在其碩士論文《吳山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研究》中認為,此件1292年的大黑天造像手持為金剛鉞,一般而言兩臂大黑天的造型的確為一手持金剛鉞,一手持顱缽,但從造像圖片上來看,此像手持更像是金剛杵。,左手持顱缽,同時當胸夾象征性法器寶槌。[24](PP.327-328)右腿一側(cè)的黑色具善大黑天,是大黑天的一種形態(tài)。它表明,在當時不同形態(tài)的大黑天本身就可以作為大黑天的脅侍。
圖10 13世紀大黑天造像(現(xiàn)藏于法國吉美博物館)*圖片來源于謝繼勝、熊文彬、羅文華、廖旸等著《藏傳佛教藝術(shù)發(fā)展史(上)》,上海書畫出版社,2010年,彩圖4u-4-2。
黃杰華分析了《寶生納塘百法金剛鬘所述之繪像:利見往》中52種大黑天的護法像。其中有獅子座大黑護法與雄威護法,同屬于具善大黑天系,與寶成寺的造像有類似之處,因此值得關(guān)注(見圖11):“作為具善系的一種形態(tài),身黑色,一面四臂,三目,頭冠骼骸冠,手執(zhí)三叉戟、劍、勝幢及繩套,身系人頭飾,坐于白獅子上?!盵25](P.84)此種獅子座的大黑護法較少見,為一面四臂的形
態(tài),其中一手所拿三叉戟,身上掛人頭作為裝飾,斜坐于獅子上的樣子大致與寶成寺的造像類似。但是寶成寺造像為兩臂大黑天,且左手所持物品應是人頭或者顱器,并不是劍、繩套亦或勝幢。
再看雄威護法:“雄威護法也屬于具善大黑天系統(tǒng)。紐譯師、塔坡噶舉、噶當派阿底峽也傳承雄威護法。塔坡噶舉傳承的護法為二臂三目,身穿紅色甲胄,騎黑馬,右手執(zhí)三叉戟,左手持顱器?!盵25](P.84)此類雄威護法,手持物件與寶成寺的造像完全相同,在裝扮上也十分相似,唯獨坐騎有異。其實在此類雄威護法中,另有騎獅大黑雄威護法,并流傳較多。我們看到記載于《寶生納塘百法金剛鬘所述之繪像:利見往》中的阿底峽所傳騎獅大黑雄威護法(見圖12),以右腿曲,左腿直的姿勢站立在白獅子上。同時在故宮中的一處藏傳佛教殿堂梵華樓中,也有兩尊大黑雄威護法,其中第五室中有一尊為騎獅大黑雄威護法,兩臂兩足,展左立于白獅上,右手舉藍色三叉戟,戟上掛有人頭,左手托人心,身著紅色大袍,外套藍色大褂(見圖13)。[26](P.62)作者進一步提出“此三位大黑天護法神在薩迦派的神系中占有重要位置”,[26](P.67)另外還發(fā)現(xiàn)在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中,也有站在獅子背上的大黑雄威護法。可見這一類的騎獅大黑雄威護法雖為雄威護法的一種變相,但是自成一體,有比較廣泛的流傳,大致的造型為一面兩臂,右手持三叉戟,左右持顱器或人心,騎獅造型?,F(xiàn)今我們所看到的騎獅大黑雄威護法,都是以站立的姿勢站在白獅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坐于獅子上的造型,更沒有寶成寺造像那樣成跏趺坐于獅子上;如果坐騎為馬,則有坐于馬上的形態(tài)。再看同樣為具善大黑天中的獅子座大黑護法,則坐于獅子上。當然,此類微細的差別可以解釋為造像時通常出現(xiàn)的變體,因此可以說,寶成寺麻曷葛剌造像右側(cè)的脅侍很可能是一尊具善大黑天像。
圖11、圖12 獅子座大黑護法(左)和阿底峽所傳騎獅雄威護法(右)*圖片來源于鄭維、羅文華《五百佛像集:見即獲益》,中國藏學出版社,2011年,第376、379頁。
圖13 騎獅大黑雄威護法*圖片來源于故宮博物院編《梵華樓(第3卷)》,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第1018頁。
(三)寶成寺騎象脅侍身份分析
騎象者一般而言有以下幾種形態(tài):一為普賢騎象做主尊,周圍有脅侍;二為普賢騎象,文殊騎獅作為脅侍,也是最常見的一種;三為乘象入胎,也作騎象脅侍樣,另一側(cè)脅侍為騎馬逾城出家的造像,此類是按經(jīng)典故事塑成的像;四為帝釋天的造像,其坐騎也為象。
1.并非毗那夜迦
毗那夜迦一般與大黑天共同出現(xiàn)時,顯現(xiàn)了被大黑天制服踩在腳下的形象。此神外形為象頭人,原本為印度教之神,后在佛教中被多次擊敗,投于佛教。在藏族民間的畫像中常見一種財神牽象圖,是藏傳佛教寺院的大殿門,甚至貴族僧侶住所的墻上所繪壁畫之一。因毗那夜迦神有“增益”的法力,故其主要含義是招財進寶。而圖畫中的牽象人則被視為毗那夜迦的化身,大象為其坐騎。
此種說法雖然與大黑天的關(guān)系密切,卻與寶成寺造像有較大的區(qū)別。寶成寺的脅侍為人面造像,并非象頭人,如果視之為毗那夜迦的化身像,則化身應該牽象而非坐于象上,且周圍也沒有表現(xiàn)財寶等主題的物象。故寶成寺騎象造像身份為毗那夜迦的可能性不大。
2.可能為帝釋天
帝釋天作為十二天之一的東方護法神,是為數(shù)不多的騎象神之一。寶成寺所塑騎象脅侍的
坐騎為六牙白象,但不能因此定論為普賢菩薩。在《阿含經(jīng)·世記經(jīng)》中有關(guān)于帝釋天坐騎的記載:“伊羅缽龍王復自念言:今帝釋念我。龍王即自變身出三十三頭,一一頭有六牙……彼龍王作此化已,詣帝釋前,于一面立?!盵27](PP.423-424)可見帝釋天所乘坐的龍象坐騎其實也為六牙白象。
《佛光大辭典》對“帝釋天”的解釋為:本為印度教之神,于古印度時,稱因陀羅;入佛教后,稱為帝釋天……與梵天同為佛教之護法神……其形象,通常呈天人形,乘白象,右手持三鈷杵,左手置于跨上。[28](P.3776)
帝釋天作為大黑天的脅侍,如今從清代流傳下來的唐卡中還能見到。在清代乾隆年間《大藏經(jīng)》之六卷《大寶積經(jīng)》采用了以大黑天為主尊,騎象帝釋天為脅侍的插圖(見圖14)。[29](PP.113-142) 另外在故宮寶相樓中藏有清朝乾隆三十年的唐卡(見圖15),此唐卡中間為六臂白色大勇保護法,即白色大黑天;右側(cè)為白色身的站立帝釋天,左側(cè)為黃色身的梵天,兩脅侍都為菩薩裝扮。在造像動作方面,慶陽北石窟寺第165龕前壁門兩側(cè)有帝釋天與阿修羅的造像。其中帝釋天左右手平放置于腿上,右手扣胸持某物(見圖16),現(xiàn)在持物已毀,有學者認為應該為金剛杵。[30](PP.1-9)寶成寺的騎象脅侍雖然在造像風格上與北石窟寺的完全不同,但是姿勢方面也為左右手置于膝蓋處,右手在胸前持某物,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寶成寺的騎象脅侍很可能為帝釋天。如果寶成寺的騎象脅侍為帝釋天,則應該為右手持金剛杵,左右持金剛鈴的造型。
圖14 乾隆年間《大藏經(jīng)》繪畫*圖片來源于故宮博物院編《藏傳佛教眾神:乾隆滿文大藏經(jīng)繪畫(上)》,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第113頁。
圖15 乾隆年間唐卡繪畫(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主尊為白色大黑天,脅侍為帝釋天、梵天*圖片來源于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唐卡圖典》,紫禁城出版社,2011年,第334頁。
圖16 慶陽北石窟寺165窟騎象者造型
從歷史現(xiàn)存繪畫雕塑而言,大都和上面兩個案例一樣,即帝釋天與大梵天同時作為兩側(cè)的脅侍。是否寶成寺的騎獅脅侍可能為大梵天的一種變相呢?到目前為止筆者尚未見到梵天騎獅、身披骷髏的造型。即使是忿怒相的梵天,也與寶成寺的造像大為不同:“這種忿怒像傳是從大梵天的心間發(fā)射而出的一束光芒所化現(xiàn)而成,他最顯要的識別就是身上的黃金戰(zhàn)袍胸甲。”[18](P.369)寶成寺的騎獅造像并不是身披鎧甲的造型,故寶成寺的麻曷葛剌兩側(cè)脅侍造像不可能是帝釋天與梵天的組合脅侍。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杭州吳山寶成寺麻曷葛剌一龕造像的左右脅侍,并非人們通常認為的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很有可能是具善大黑天和帝釋天;其中,騎獅脅侍應為具善大黑天,騎象脅侍應為帝釋天。
當然,也應該注意到,寶成寺的麻曷葛剌一龕造像并不符合常見的造像布局,從麻曷葛剌本尊的模樣上便可發(fā)現(xiàn)其明顯具有自己的獨特風格。鑒于元代杭州佛教造像整體上呈現(xiàn)出多元融合的趨勢與面貌,在寶成寺麻曷葛剌一龕造像形制上也并不排除藏傳佛教與杭州本地的造像風格相結(jié)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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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山 寧)
Arguments on Identities of Mahakala Statue’s Retinues of Baocheng Temple in Hangzhou
CHEN Yue, TANG Wei-ping
(Institute of Art Education,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As the only recorded Mahakala statue in China, the Mahakala statue of Baocheng Temple in Hangzhou is of important historical and image value. For a long time, academics have believed that the retinues of Mahakala are Manjusri and Samantabhadra. On the basis of the history of Buddhist art about Mahakala, the traditional style of Manjusri and Samantabhadra, and art documents in Yuan Dynasty, it is discovered in this paper that the retinues of Mahakala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Manjusri and Samantabhadra. The identity of the retinues may be one kind of Mahakala and the Indra.
Mahakala; Daheitian; retinues; Baocheng Temple
2016-10-19
陳越(1993-),男,浙江余姚人,杭州師范大學藝術(shù)教育研究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藝術(shù)史研究;唐衛(wèi)萍(1984-),女,湖北荊門人,文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藝術(shù)教育研究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藝思想史與藝術(shù)史研究。
J19
A
1674-2338(2016)06-0119-10
10.3969/j.issn.1674-2338.2016.06.016
藝術(sh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