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治
蚊子這種小昆蟲有百害而無一利,可是它老是對人糾纏不休,這就更令人討厭了。而詩人都喜歡饒舌。于是乎自古以來,以蚊子為題材的詩很不少,而且總是借它以喻人。但是,詩始終是詩人內(nèi)心世界的展露。所以蚊子在不同詩人的筆下,待遇就不怎么相同。
早在唐代,著名詩人孟郊就在《斥蚊》中毫不留情地斥罵蚊子“但將膏血求”、“飲人以偷生”的罪惡。北宋范仲淹的態(tài)度卻不一樣:“飽去櫻桃重,饑來柳絮輕。但知求旦暮,休更問前程?!边@位提倡并踐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美德的人物只是諷刺蚊子目光短淺、沒有前途而已,字里行間還對它流露憐憫之情。
明代陌花館主人可沒有這么厚道。他在散曲《黃鶯兒·詠蚊》中痛快淋漓地宣泄自己的憤怒情緒:“恨殺咬人精,嘴兒尖,身子輕。生來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晚醒,他百般作聲??趦旱教庪僦?。最無情,嘗啖滋味,又向別人哼”。結句“又向別人哼”,使人想起魯迅罵蚊子“吸人的血,還要預先哼哼地發(fā)一通議論”。魯迅這段話是否從這首散曲化來,抑或他與明代古人“英雄所見略同”?筆者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這種害人蟲是該罵的。
明代進士左懋第在九歲時,發(fā)現(xiàn)有些小人經(jīng)常以甜言雅語來巴結奉承自己的姑父,因此寫了這首《詠蚊》來諷刺:“入耳皆雅奏,觸面盡深機。吸飽飛揚去,主人知不知?”將令人討厭的哼嗡聲比喻為動聽“雅奏”,很絕。作者通過此詩來勸告姑父遠離這些“蚊子”。用心良苦,構思也佳,難怪被時人譽為“神童”。
清人汪秀峰的《詠蚊》,抒寫的角度又不相同:“乍停執(zhí)扇便成團,隱隱雷聲夜未闌。漫道紗窗涼似水,明中易避暗中難?!贝嗽姷莱隽宋米拥谋姸嗯c猖狂,最后一句還抒發(fā)了防不勝防的無奈。
當代新詩也沒有放過這種害人蟲,而且下筆往往更有力度。桑恒昌的《打蚊子》就是其例:“一掌/把蚊子,浮雕在墻上/正法之后/用我的血,寫它的罪惡”?!案〉瘛倍钟玫眯迈r而精確?!罢ā?,表現(xiàn)了“我”的義憤和蚊子應得的下場,后兩行更是壯懷激烈。1998年我編選名為《過目難忘》的精短詩選集時,將這首凝練、深刻的作品選人了。
前兩年,南京詩人方政寄來一疊詩稿要我作序。我對其中《蚊帳》,印象頗深:“蚊蟲略施小計/便把人趕進了/網(wǎng)//有一方安逸/夢中/便不再計較/蚊蟲的滅亡”。前段說蚊子“把人趕進了/網(wǎng)”,后段揭露了人茍且求安的劣性,暗示進網(wǎng)是活該。此詩言人之所未言,卻符合事理,很有思想價值,于是筆者在序言中對它加以肯定。
河北老詩人申身的《蚊子》,其視角與《蚊帳》不同,然而異曲同工:“吸去你的血/鼓紅它的肚子,你若不給他一巴掌/它反罵你麻木不仁”。
發(fā)表于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這首《蚊子》(作者是水古),也很值得一讀:“一只蚊子,吃了我的血后/我發(fā)現(xiàn)/這時它卻飛到了毛主席的像上/它又想偷吃/我的毛澤東思想了”。稍加思索就能體會到,作者刻畫的是那種比吸血為害更大的“蚊子”。詩采用調(diào)侃的筆法來表達嚴肅的內(nèi)涵,很耐人尋味;盡管語言尚欠簡練,但令人難忘。
這首發(fā)表于《當代詩詞》2011年第一期的《趣詠蚊子》(饒運振作),卻對蚊子作了贊揚:“欲吸血時求幾聲,爾同賊比算文明。身微卻有英雄膽,官面威嚴也敢叮。”云人之所未云,而且確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