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璟
那年,23歲的藍妮韶華正好,一襲旗袍閃耀了大上海的夜空,舉手投足間有古典美人的優(yōu)雅風流,又有現(xiàn)代女性的綽約風姿,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世人目光。
這樣的藍妮眉梢眼底卻鐫刻著單薄的蒼涼,彼時的她剛結(jié)束第一段婚姻,說是婚姻,莫若說是牢籠。
五年前,她為負擔父親昂貴的醫(yī)藥費輟學回家,而后以李家每月付給藍家一百元補貼為條件,倉促地披上婚紗,嫁給了豪門少爺李定國。
鮮艷的紅妝模糊了少女稚嫩的面容,直到此時她還在天真地幻想,或許眉眼舒朗的李定國是她命定的良人。此前的一切不過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該有的愛情和幸福不會缺席。
婚禮辦得轟轟烈烈,婚后的生活卻只余凄風冷雨。李定國風流倜儻,多情的目光從不會長久地停留在某個人身上,即便這個人是風華傾城的藍妮,即便她為他生了三個孩子。
李府給她編織了一個華美卻不透氣的牢籠,最終她決絕地掙脫束縛,與李定國協(xié)議離婚后,孑然一身走向大上海的夜夜笙歌。她像是蟄伏了一冬的玫瑰,春暖花開之際肆意綻放,給大上海的交際場增色不少。
那個暮春的夜晚,藍妮受邀赴宴。她款款步入內(nèi)室,一襲旗袍搖曳生姿,引得眾人贊嘆不已。偶然回眸遇上一個滿是驚嘆的溫柔眼神,她向眼神的主人微微一笑,回頭繼續(xù)與朋友交談。
此人便是孫科,余生里帶給她刻骨溫情與無限痛苦的人。
這時春意闌珊,花落成塵,愛情卻在她回眸一笑中悄然滋生。
聚會中友人向藍妮介紹:“這位是立法院院長孫科先生?!睂O科向她舉杯:“久聞巽宜小姐芳名。”他喚她巽宜,她小時的名字,柔聲繾綣,輕易便將那五年灰暗的時光抹去。她亦微笑舉杯,緩緩飲下杯中佳釀。
一個是聲名顯赫的總統(tǒng)之子,一個是風華絕代的交際名媛,落花有情流水有意,愛情來得水到渠成。
他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迎娶她為二太太?;槎Y辦得簡陋,只備四桌宴席。藍妮憶起幾年前那場盛大的婚禮和那人冰冷的眼神,再次穿上紅裝,早已物是人非。席間孫科低頭望向藍妮,眼神里滿是情意。她笑靨如花,只為他眉眼間的溫存。此后十數(shù)載,一心守著現(xiàn)世安穩(wěn)的幸福。
他喚她巽宜,她喚他哲生。他們宛如一對神仙眷侶,閑時游山玩水,共話古今。每逢出席重要場合,孫科總會帶著藍妮。她不僅姿容傾城,更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又精通古典文化。每次不等人問起,他便主動介紹:“這是我的二太太巽宜?!彬湴梁蛯櫮缫缬谘员?。
那時他們的愛情一如盛夏的陽光,明媚而熱烈。若沒有后來那些猝不及防的變故,她幾乎要以為這便是自己執(zhí)意追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直到那個叫嚴藹娟的女人闖入他們的生活。她是孫科的前任秘書,尋來時哭得梨花帶雨,自稱已為孫科產(chǎn)下一女。
藍妮以主婦的身份從容地為孫科處理了這起桃色事件,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風起云涌。她以為孫科的愛情已被自己悉數(shù)占有,卻忽然被告知,她正在走的這條路早有前人走過,那人到頭來卻未覓得一處著落。她不知自己是否會和嚴藹娟一樣。
藍妮第一次對他們的愛情產(chǎn)生懷疑。事情平息后,她讓孫科立下字據(jù),保證不再另娶。隨后藍妮將這張字據(jù)收藏了一世—那是他對她愛情的見證。
人生幾經(jīng)起落,看慣春風秋月、人情冷暖,但在愛情面前她依然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巽宜??上Ф嗄陙韺O科從未明白,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唯一”二字。他愛她,她卻從來不是他的唯一。何況在他眼里,美人多情最終敵不過江山多嬌。
孫科競選副總統(tǒng)時,藍妮為他四處奔波,不料反被政敵利用,深陷進口敵偽財產(chǎn)的風波。彷徨無依之際,她唯一的希望是孫科能站出來為她辯白。
眼看她被記者堵在家里不敢出行,日漸憔悴,孫科卻始終保持沉默。
他的猶疑,藍妮都明白。若站出來為她辯解,競選副總統(tǒng)一事便再無希望。但是她相信孫科終會護在自己身前,幫她抵擋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所以她選擇理解和忍耐,一如十三年來所做的一般。
等來的結(jié)果卻是孫科幾日后在報上發(fā)出聲明:“藍妮小姐是我聘任的秘書,此外再無其他關系。”白紙黑字刺疼她的眼,寥寥數(shù)字卻再明了不過,只讓人覺得不真實。藍妮努力遏制顫抖的身體,給孫科撥了電話:“哲生……”一語未畢,電話已被掛斷。再撥過去,只有空洞的忙音,一聲聲將她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堵在門口的記者漸漸散去,藍妮仍然幽居在家,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即使是那段在李府失去自由的時間,她也未曾如此絕望過。
數(shù)日后,競選結(jié)果公示,報紙上刊印的照片不甚清晰,卻看得出孫科的疲憊和頹喪,他拋棄了藍妮還是無法扭轉(zhuǎn)敗局。對于這樣的結(jié)局,藍妮唯有報之以苦笑。
原來她之于孫科,與嚴藹娟并無分別。她從來不會因為愛情而卑微到塵埃里。既如此,只有無可奈何地嘆息,黯然神傷地別離。
藍妮主動登門拜訪孫科。他笑得驚惶:“巽宜……”“哲生?!彼驍嗨脑?,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此刻老態(tài)畢露,令她覺得陌生?!拔襾硐蚰愀鎰e?!?/p>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他未曾挽留,她不會回頭。隨后,藍妮帶著所剩無幾的積蓄與女兒南下香港,此后半生飄零,她再未將愛情給過其他人。
后來藍妮回到上海,在曾與孫科同住的玫瑰公寓安度晚年。那時她已白發(fā)如霜,公寓里還掛著她和孫科的結(jié)婚照,照片上一個巧笑嫣然,一個豐神俊朗。經(jīng)年后與年輕的自己、與年輕時的愛情重逢,藍妮幾欲潸然淚下。怎奈歲月滄桑,他們都回不去了。
五年后,藍妮在玫瑰公寓與世長辭。離開時,手里緊握著孫科為她立的字據(jù)。
傳奇故事(上旬)201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