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自橫
山 雨
細雨,搬走言辭和街道
搬走俄式教堂塔尖
流水堪比繁花。周遭空空如也
和老楊往山上爬
沉重的云朵,到高處就散了
我們坐下飲酒?;腥绺羰?/p>
浮世里的肝火
飛流直下。眾神張開嘴唇——
曰天命
曰琴聲
身下的隧道里
鉆出一列蚯蚓般的火車
前方深邃。遠行的旅客
仿佛是我們的親人
車廂卸去炊煙和鄉(xiāng)音
風雨里,遠方是根深的故鄉(xiāng)
獻出的樹葉
萬物皆醒,我們且醉
寫詩多年后,我們還是泥土
和老榆的膚色
或許互稱老農(nóng)更為合適
插下的秧苗,被風吹倒
又一次次站起
細雨不語啊
燕子斜飛,在天空留墨
它們看見山上多了兩塊石頭
慢慢長出苔蘚
像古人,像歸去的余溫
雨 滴
我的敘述從雨滴開始
來自于河北和
山西的雨滴
融合并互生。四十多年前
從逯家溝的屋檐滑落
天光澄澈,塵埃四散
一個姓氏就此為我命名
我是如此幸運
我看見同根生的祖先
譜牒散佚,籍貫模糊
血緣的筋脈
在大平原上落地生根
晨光里的身影
長出黍子和農(nóng)歷的嫩芽
燕語齊腰深,方言接兩岸
風吹動躬耕的宿命
聚攏的呼吸飄啊飄
從高處帶來燈盞。我知道
那些目光從未消逝
時光不朽。薪火的蝴蝶
撒播雷霆和種子
而我就是其中幸運的一粒
在塵世,無論呈現(xiàn)何種形態(tài)
都是飽滿的
小小的身子
吸納瓷器的大美和大德
內(nèi)斂的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看見蚯蚓,穿過石頭
萬里江山在身下蜿蜒
看吧!云朵落地為食糧
上升為炊煙
逯家溝的日子,樹皮斑駁
而土地里祖輩的骨頭
牽引樹根繼續(xù)行進
我命定是搖曳的植物
雨滴溫潤而不朽
并為我的土地命名——
“土地即故鄉(xiāng),土地是永恒”
我仿佛時刻看見
種子紛落,自己的歸宿
在塵囂的欲望里
露珠般發(fā)出微光
綠皮火車
一路向東。鐵軌
暗藏大平原的光
伸向張廣才嶺的胸腔
1993年的太陽假寐
塵世蒼茫
汽笛吹斷了蝴蝶的翅膀
綠皮火車是我
唇邊的一截柳笛
從牡丹江到綏芬河
從綏芬河到牡丹江
兩年間,它的沉重
是綠皮火車的
喘息和曲折
有些人下了車
永遠靜默不動
鐵軌是多么現(xiàn)實
一條向著遠方張望
一條向著炊煙返身
我看到離鄉(xiāng)的人
走下站臺,仿佛一腳踏空
河 流
我遇見的每一條河流
都從天上來。乳汁飛濺
水波是神的腰身
野花說:飛來飛去我要蓄滿使命
兩岸說:無論寬闊與纖細
河流都是母親的嗓音
十一歲那年冬天
我與姨父
在故鄉(xiāng)逯家溝的河上“冬捕”
太陽凈身,從我們的哈氣里探出頭
一條魚在冰面上躍動幾下
便閉上了眼睛
天地靜穆,鱗片的鎧甲里
掩著仁慈之心
多年以后回鄉(xiāng)
我發(fā)現(xiàn)銅板張開巨口
高煙囪提著鋼刀
河流只是大地的骨頭
暗含的磷火,與祖先對泣
我是裸露出的石頭,在夕照下蜷縮
蹲伏。大風吹來
落日的蒼狼遁入荒草叢中
大 海
大海有著多種前世——
陸地高山河流
必有一只大鳥見證
肉身塌陷,靈魂激蕩
出世的大魚呼喚水
為人子的前世和后世
備好道場
此刻,海參崴的
金角灣波濤洶涌
女人的胸脯落下來
成為愛情的廢墟
海鷗,來自于礁石和星辰
是最高的浪尖
環(huán)繞著帆影翻飛
目睹人身像散亂的釘子
銹蝕漫過他們的頭頂
我逝去的父母
從未見過大海
他們只看過莊稼浪涌
看過炊煙如聚
此生,我必須告訴二老
天空之下,大海和人生
沒有什么不同
大海無非是
水多,齁咸
還在收集著塵世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