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lián)網(wǎng)改變了今日的旅行圖景,人們開始不愿意帶沉重的指南書,但卻愿意帶上更沉重的兩塊移動電源,不心慌公路中斷,只擔心電量不夠?;ヂ?lián)網(wǎng)給了背包客太多的便利,也帶來了太多的束縛。如果沒有搜索到曾經(jīng)有人成功地在某地獲得異國簽證,或是順利搭上班車,那么那個目的地肯定就會被大量的旅行者放棄。就像我想去獅泉河看看神湖和古城,都得在網(wǎng)上研究很久,一直看到不少于三四個人坐到了新疆葉城去獅泉河的大巴才放心。也正因為如此,在做所謂行前功課時,我常常有意只看到交通抵達就打住。讓目的地多一點未知的驚奇,或許可以保護一下我們以前被全球化摧毀的異域想象力。
在全國一致和全球一致的背景下,今日的旅行,更像一種全民尋找“桃花源”的尋寶游戲。在社交網(wǎng)絡的激勵下,旅行者都想去到更特別的目的地,獲得更特別的照片,以贏得點贊。
第一次去印度最西北的拉達克高原時,原本域外相似而又獨具特色的藏傳佛教風情已經(jīng)很美,可還沒有見到中印交界的班公措,這旅程總是好像不完美。畢竟,兩國之間的這個美麗湖泊,早已在世界影迷心中建立了名聲:寶萊塢電影《三個傻瓜》中,男女主角的意外重逢就發(fā)生在這個超過4000米的藍色湖畔??上В《仍谂c巴基斯坦、中國和緬甸的邊境大部分地方都設置了“內(nèi)防線”(inner line),外國游客要進入這些距離控制線僅有五十公里的地方都必須獲得許可證,可想而知,巴、中、緬這些存在領(lǐng)土爭議的國家國民,幾乎是不可能獲得許可證的。
怎么辦呢?我們問了一家又一家的旅行社,沒有人肯帶我們?nèi)?。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在與一名高階的印度官員相談甚歡之后,他答應幫助我們,又等了三四天,終于拿到許可證,立刻與旅行社簽約,去這神秘的湖泊進行一日游。
4個半小時的旅程后,終于抵達與藍天融為一體的班公措,湖水的遠處青山隱隱,仿佛可以看見新藏公路??墒遣]有電影里那所小學,只有湖邊的茶屋和簌簌發(fā)抖也要擺造型的印度人。相見不如懷念嗎?也并不是,班公措的美依然比得上新藏線的任何一措再措,而在這湖的另一邊喝兩杯印度奶茶,再一盤印度式的“中國炒面”,這種獨一無二的“異域親切感”,相信再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了。更重要的是,幾乎沒有中國人能抵達這里,這足夠我們驕傲個幾年了。
旅行對重塑世界的意義還在于,它不僅讓我們驗證了書本上的山水,也驗證了書本上的人類——不僅僅是“當?shù)厝恕?,遇見來自各地的游人,也是消除誤解的一個方式。
吐槽交通,交換交通信息永遠是旅人最佳的開始,聊完當下碰到的各種意外,常常就要溯源你來自何方。我說我來自云南,有些以色列或是瑞典人就要跟我說他在虎跳峽上見到的草葉。而且作為“大國”來的人,你會意識到“小國”心態(tài)的差異?!靶眮淼娜?,都有各種不被認知來源的心理準備,斯洛伐克這樣的不說了,甚至波蘭人,對我知道他們國家,知道瓦文薩和羅曼波蘭斯基感到驚訝。他們對大國的認知也是刻板的,關(guān)于我的問題,永遠是不像中國人,我只好不停開課,告訴他們在中國的西北角,甚至還有比我更“不像”中國人的中國人,那些看起來和伊朗人沒什么差異的帕米爾塔吉克人。
盡管這個世界總有些地方還在想方設法阻礙國民的流動,但旅行是基本權(quán)利,相信會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在緬甸,國民想拿到護照,需要不停不休工作四五年才能支付這筆錢。在中亞遺跡土庫曼斯坦,外國人進出,以及國民接觸外國人均被視為危險舉動而被嚴密監(jiān)控,以至于旅行指南的作者不得不選擇署名“無名氏”。但其實,有多少人真的想就此背井離鄉(xiāng)不回頭呢?旅行的步伐,總會成為他們某天義正詞嚴的要求的。
一個理智的旅行者,絕不應該抱怨現(xiàn)代技術(shù)對旅行目的地生活形態(tài)的改變,如果那屬于當?shù)匕傩账?,如果那讓其他人能跟你一樣便利地行走。大理太熟了,可以到海東的雙廊;麗江人太多了,不妨去白沙甚至鶴慶;瀘沽湖畔那個村子太吵鬧了,你總可以擺渡到湖的另一邊,百里水岸,總有人日復一日在藍天碧水下,安靜生老病死。這個世界已經(jīng)爆炸得越來越難尋找人跡罕至之地,大部分的桃源已被先行的旅行者發(fā)現(xiàn),倒不如就承認這“世界大串聯(lián)”的現(xiàn)實,在熙熙攘攘中,找尋相對的安寧和安慰,給自己和當?shù)貛砟銦o法預知的進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