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家家燈火通明。我感覺城市絢爛的夜太艷太浮,倒是常懷念起小時候家里的那盞煤油燈來。
那個時節(jié),家家用的都是煤油燈,全村就數(shù)我家的燈最亮,常常引得別人一陣羨慕。
掌燈前,父親找來一塊絨的或棉的干布,雙手捧著玻璃罩,往里面深深地哈幾口氣,拿干布用竹筷伸進罩子里反復(fù)攪動,殘留在罩壁上的黑色斑點便一點一點地變沒了。亮光透過玻璃罩均勻地散發(fā)出來,滿屋生輝。一會兒,罩口漫出一層淡淡的、輕輕的青煙,如果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我見過別人家的煤油燈,一股黑煙直卷到墻頂,把整個白墻染得黑漆漆的。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不同?”我問父親。
父親給我說了一通原理,我只記得一句——“芯(心)里亮堂了,燈就會亮起來”。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F(xiàn)在想來,父親話中的含義,我當(dāng)時根本就沒有領(lǐng)悟到。
父親13歲時給人家當(dāng)縫紉學(xué)徒,后來成了村里最出色的裁縫,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請他縫衣服。我家的燈亮,因為父親晚上要縫衣服。
我家的燈亮得早,每每吃完晚飯,父親就開始在透亮的煤油燈下縫衣服。我搬條板凳就著案板的一角,攤開課本做作業(yè)。冬日里,作業(yè)做久了手冷,我就雙手捂著玻璃罩(只能是捂著,不能緊貼,不然會燙傷手),然后反復(fù)搓幾下捂幾下,直到凍僵的手變得熱乎起來;或是兩只手交替在玻璃罩口烘一會兒,一股熱流立即傳遍全身。
屋子里滿是布料,不得生火。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從來沒有捂過玻璃罩烘過手。經(jīng)常是在我睡去了,案板上的煤油燈還在亮著,光照得父親頭上的銀絲熠熠生輝。
如今那盞煤油燈早就沒了,但它那挺著大肚子如彌勒佛般的模樣,伴著燈下父親那格外發(fā)亮的銀絲,時常進入我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