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斯賓塞
美國未來將更不愿繼續(xù)不成比例地承擔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的成本。多邊主義也將失去動力,而雙邊和區(qū)域性貿易和投資協議的趨勢會加速。在貿易之外,技術是另一個可能在新秩序中受到不同待遇的強大全球性力量,也更多地受到國家層面法規(guī)的制約
自“二戰(zhàn)”結束以來,經濟事務上的優(yōu)先次序都相對清晰。頭等要務是創(chuàng)造開放、創(chuàng)新且充滿活力的市場導向型全球經濟,令所有國家都繁榮發(fā)展;其次則是創(chuàng)造充滿活力、可持續(xù)和包容性的國家增長模式??偣簿瓦@兩件事。
事實上,情況似乎正在逆轉。在復蘇中陷入衰退的中產階級、停滯的收入以及遏制高企的青年失業(yè)水平等事項,如今被置于首要地位。那些關于商品、資本、技術和人員流動的國際互利協議,只有在它們能推動上述事項的進展時才算是合理的。
這種逆轉在6月初露端倪,英國人基于所謂的主權原則最終投票決定脫歐。在他們眼中,歐盟機構會損害英國促進本國經濟、規(guī)管移民和控制自身命運的能力。
類似的觀點推動了歐洲的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政治運動,這些運動認為超國家協議應該排在本國繁榮之后。當下歐盟容易淪為眾矢之的,因為其體制安排確實令成員國政府缺乏政策工具,以滿足本國公民不斷變化的需求。
即使沒有這樣的體制安排,人們也會覺得,強調國際市場和各國聯系會妨礙本國增進自身利益的能力。而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的勝利更令這點顯露無遺。再結合特朗普的主要競選口號——“讓美國再次偉大”,這種“美國為先”的言論最能說明問題。雖然特朗普可能會尋求簽訂互利性雙邊協議,但想必這些協議將服從于國內優(yōu)先事項,尤其是財富分配目標,也只有在與這些優(yōu)先事項一致的情況下才會得到支持。
發(fā)達國家選民對舊有的市場導向型全球經濟結構的失望不是沒有根據的。這種秩序確實會讓國民經濟落入那些有時連民選官員和政策制定者都無力控制的強大勢力的掌控。雖然可能確實有些舊秩序下的精英從中獲益,而令他們無視舊秩序在分配和就業(yè)方面的負面后果,被視為神圣不可侵犯的舊秩序也確實削弱了他們解決上述問題的能力,盡管他們也努力嘗試了。
但情況并非一開始就是如此?!岸?zhàn)”后,美國在某種程度上受冷戰(zhàn)推動,通過促進西方經濟復蘇來創(chuàng)建了舊秩序,并隨著時間的推移為發(fā)展中國家創(chuàng)造了增長機會。在30多年間,這些努力所支撐的全球增長模式在分配方面,對個別國家和整個世界來說都是積極正面的。與之前的任何秩序相比,“二戰(zhàn)”后的秩序在包容性方面堪稱楷模。
但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隨著國與國之間的不平等狀況逐步減輕,各國內部的不平等現象卻加劇,以至于優(yōu)先次序的逆轉可能無法避免。現在逆轉已經到來,并產生了相應的后果。雖然很難確切地預判所有后果,但其中有些后果似乎已經相當清楚。
首先,美國未來將更不愿繼續(xù)不成比例地承擔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的成本。雖然其他國家最終將填補這一空缺,但中間總會有一個長短不明的過渡期,在此期間這種產品的供應可能減少,并可能威脅局勢的穩(wěn)定。
多邊主義也將失去動力,而雙邊和區(qū)域性貿易和投資協議的趨勢會加速。特朗普很可能是這一進程的首要支持者。事實上,甚至連區(qū)域貿易協議都會被排除在外,因為特朗普反對TPP。這為中國牽頭在亞洲建立貿易協定創(chuàng)造了機遇——而中國領導人也已經抓住了這一機遇。隨著“一帶一路”戰(zhàn)略以及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建立,中國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將擴大。
而對于那些缺乏類似中國般經濟實力的發(fā)展中國家而言,多邊主義勢弱可能會帶來負面影響。貧窮和欠發(fā)達國家在舊秩序下得到了繁榮發(fā)展的機會,而它們在雙邊基礎上將很難進行有效談判。唯有希望世界能認識到,為了較貧窮國家的利益,也為了國際和平與安全,為這些國家留一條暢通的發(fā)展道路是符合集體利益的。
在貿易之外,技術是另一個可能在新秩序中受到不同待遇的強大全球性力量,也更多地受到國家層面法規(guī)的制約。網絡威脅需要法規(guī)監(jiān)管并要求不斷發(fā)展的政策干預,其他威脅——例如在美國總統競選期間滋生的假新聞——也可能需要更切實際的應對手段。而采用替代人工的數字技術的步伐可能需要調整,以便實現與經濟結構調整同步。
重新強調國家利益顯然存在成本和風險,但它也可帶來重要的好處。建立在搖搖欲墜的地基上的全球經濟秩序并不穩(wěn)定。只要人們的自我認知還是像現在一樣圍繞著民族國家的公民身份來定義,以國家為先的方法可能是最有效的。不論你是否認同,我們且拭目以待。
作者為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紐約大學斯特恩商學院經濟學教授兼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編輯:許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