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赟兒
新小區(qū)里,有很多兇巴巴的狗,卻沒有如虎皮蛋糕一樣的黃色流浪貓,也沒有總是和黃貓形影不離的花斑貓。
我喜歡貓遠甚于狗,大概是因為外婆家養(yǎng)過貓。阿咪曾是我童年的好伙伴,有一段時間,還到我們的老房子里來住過。
新房子不用鑰匙了,我拿著卡滴溜地開了門。媽媽把客廳里所有的燈都打開,說是第一天搬進來要亮堂,新裝的燈帶功率特別強,竟有些晃眼。沒來由地懷念起老房子里的橘黃色燈帶,很柔和很溫馨,只是除了逢年過節(jié),基本上不開。
住進新房的第一個晚上,我睡得不是很香,甚至在夢里還能依稀感覺到滿室用來吸收甲醛的綠色植物都在和我爭奪氧氣。從不起夜的我半夜醒了一次,睡眼惺忪間,看著歐式風格的吊頂,我怔怔地問了自己一句:“這是在哪里?”
我們是2004年住進老房子的,從記事以來,就一直是它呵護著我成長。如今它已經陳舊,天花板因為累年的雨季有些泛霉,黃梅時節(jié)還鬧過蟲災,墻上的貼紙大多掉了,一片一片像下雪。老房子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用它的方式向我們告別:在搬家前的一個月,先是臥室里的電視機壞了,接著一個空調壞了,緊接著,另一個空調也壞了。
搬家的時候,我收拾出了許多東西。小時候的作文本,高段數(shù)學課上用的卷尺和立方體模型,初中時和同學嬉笑打鬧的土電話,諸如此類。形形色色的物品幾乎攤滿了整塊地板,我抱著曾經最喜歡的一套小說,瞇著眼睛靠在書房的網格大黑椅上。歲月侵蝕下,黑椅的腿腳早已生銹。我靠著椅背一晃一晃,像是回到了七八歲的光景,外婆和我躺在床上,輕輕為我哼歌。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大白貓阿咪試圖爬上來,被外婆輕輕一腳,踹了下去。我幸災樂禍地沖它笑,它沖我呲牙咧嘴,表示嫌棄。
后來阿咪壽命到了,老死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老是趴在書房的桌子上畫貓。
期中考和小學的閨蜜分在一個考場,兩個人似乎還和從前一樣,碰了頭就天南海北胡侃。聽說我搬家了,她有些驚訝:“好啊,你搬家了都不和我說。啥時候的事?”
“前不久?!蔽矣行┎缓靡馑肌?/p>
“那你們的老房子呢?我以前經常去玩的?!?/p>
“出租了?!蔽一卮稹?/p>
聽爸媽說,老房子租給了一個老頭。那老頭似乎有些不靠譜,居然找了一個比他小二十幾歲的老婆。搬家的時候匆匆忙忙,沒有與老房子好好告別。后來,也沒有回去過一次。
老房子里的陳設大多沒有搬去新家,賣掉的賣掉,送人的送人。我不知道它們去了哪里,如今又是誰坐在那把陪我拼搏過、激動過、流淚過的椅子上,看著書或想著心事呢?
從前老房子里,經常有同學、閨蜜來玩,一群小姑娘穿著外套就在床上打滾,被有潔癖的媽媽溫柔而堅決地趕了下來。和我要好的小學英語老師來家訪時,坐在客廳沙發(fā)的麻將席上吃著冰激凌,聊著家?!?/p>
住進新家兩個多月了,還沒有人來拜訪過。
懷舊好像成了一種時代病,年紀輕輕的我也未能幸免。這段時間我總有一種恨不得搬回老房子去住的念頭,我跟要好的同學說:“電梯乘得連樓梯都不會走了?!?/p>
新房子在十二樓,老房子在三樓。搬離的時候,老房子顯得空蕩蕩的,卻盛著我滿滿的記憶。似乎很多的人生第一次都發(fā)生在老房子里:第一次嘗試自己做手工,卻以無奈地被媽媽包辦下來而草草收場;第一次因為換同桌,躲在被窩里哭得稀里嘩啦;第一次幡然醒悟,為了學習拼死拼活,最后拿到獎學金,開心得忘乎所以……從我記事以來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所有的思考與想象、體會與感悟,都是老房子承載的。
或許對我來說,老房子已經不是老房子,而是正在逐漸遠去的童年和青春。
我希望我是只蝸牛,義無反顧地踏上回家的路,一步一步像翻越山嶺般爬上樓梯,最后用身上的殼,輕輕敲打門鈴已經壞掉的老房子的門。
咚、咚、咚。
吱呀——
很慢很慢,很遠很遠,很艱難很艱難,但我終于到了。這一路上,我不斷尋找回來的,是那些敏感而難以言喻的年少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