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一

楊先生不會說普通話，這也沒什么，大家都可以理解。然而楊先生卻又是個實(shí)誠得過了頭的人，人們對他的統(tǒng)一評價就是：這位先生說話太難聽了。

楊先生說話總是很真實(shí)，感情又很真摯。楊先生原先有個朋友叫吳先生，吳先生離過婚，后來又找了一位妻子，于是擺酒設(shè)宴慶祝二婚之喜。楊先生作為吳先生的朋友被邀請到酒席上，酒過三巡后，平時寡言的楊先生話也多了起來，他對著吳先生的妻子說：“嫂子，你是不知道老吳原先的妻子有多么貌美，老吳今日娶了你，你們二人一定是真愛啊！”楊先生言語間又是滿目的真誠，大家倒希望他是胡言亂語的酒后瘋話，但是當(dāng)時楊先生的模樣又清醒得很，大家都尷尬地低下頭夾起菜來，沒人再去理會他，吳先生的妻子則轉(zhuǎn)身去別的桌敬酒去了，再沒來楊先生這一桌。

這些年來楊先生得罪過的人不少，因為說話難聽，人們都覺得楊先生還不如他那啞巴兒子呢，起碼安安靜靜老實(shí)本分，不像楊先生走到哪兒只要一開口，就涌起一陣微妙的尷尬氣氛，讓大家都不快活。楊先生時常對他的啞巴兒子說：做人要誠實(shí)，不可弄虛作假、故弄玄虛，是什么就是什么，唯真實(shí)是唯一追求。

楊先生的兒子被人販子拐走了，人販子和楊先生不同，能說會道、舌燦蓮花是他的拿手本事。樓上的胖女人是目擊者，那天她買完菜回來走在樓道里時，人販子領(lǐng)著楊先生的兒子正從樓上下來，人販子和胖女人擦肩而過時，她甚至往邊上讓了一下。楊先生的兒子為什么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了？胖女人心里當(dāng)時也有這樣一個疑問，但是很快她就不想了，反正這不關(guān)她的事，她也不想和楊先生說一下。后來警察問到她時她才說出了自己看到的，楊先生雙目睜紅地對她吼：“你這個死胖子為什么不早告訴我！”胖女人白了楊先生一眼，說：“你一張嘴說話就這么難聽，我躲你都來不及呢，才不要和你說話！”

后來楊先生沒再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人知道楊先生的兒子究竟找到了沒。人們只看著他時常背著一個印有聾啞學(xué)校字樣的書包出現(xiàn)在小區(qū)內(nèi)外，他總是神色木然地快速走過，風(fēng)吹過他如羊毛一般細(xì)密和雪白的頭發(fā)，楊先生的嘴沒再張開過。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