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波石少年
我們班明明只有五十個人,可陳亞萍卻偏偏在筆記本上寫自己是班里的51號同學。
陳亞萍是我的同桌,雖然我不能容忍她那個灰撲撲還臟兮兮的破舊筆袋和我酷炫的“東京種”限量款挨得那么近,但我們還是成了同桌。
這說起來也是一段孽緣,幾個月前我們還只是相隔一組的同排同位的普通同學罷了,可我們班為了照顧兩旁視覺盲區(qū)的同學有個輪流換座位的政策,這就意味著我將定期和陳亞萍交換座位。而每次課間換座位時,陳亞萍的課桌抽屜里總有一大堆的垃圾:廢紙團、零食包裝袋,最惡心的一次,塞滿了擤鼻涕的紙巾團……
“陳亞萍你怎么那么臟??!你還是個女生嗎!”我吼得自己好像多愛干凈似的,其實我也是那種每回打完籃球后滿身臭汗還想著當眾脫下襪子的那種人。我不明白那天自己為什么會對她發(fā)那么大的火,甚至因為我的挑明,陳亞萍的同桌也跟著抱怨起來,一下子我們這個角落成了全班竊聲議論的焦點。
“對不起……最近有點感冒?!标悂喥籍敃r非常尬尷地為我清理抽屜,期間不小心很輕微地碰了一下我的水杯,她慌忙道歉的樣子顯得有一點點卑微。
似乎每次換座位的時候我都會當眾讓她難堪一回,終于那一次班主任忍不住了,“李澤宇!你那么不情愿和陳亞萍換座位,干脆你們同桌好了!”
我就這樣受到了“報復”,雖然這一切陳亞萍挺無辜的,她也不想和我這種脾氣暴躁還成績差的男生做同桌吧?可我還是在心底把錯處都歸咎于她,至于為什么我的想法會如此理所應當呢?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吧,陳亞萍在我們班是個不太受歡迎的女生。雖談不上被排擠,但她似乎沒有幾個要好的朋友,平時也沉默寡言,集會時不小心撞了人也不懂道歉,只是愣愣地低著頭,是個挺奇怪的女同學。
但在成為同桌的這段時光里,我卻漸漸發(fā)現(xiàn)陳亞萍為人其實還不錯,我找她借過的簽字筆幾乎全因為我的“轉筆神功”不佳而摔到地上去出不了水了,但她卻從來不生氣,下一次依舊遞來一支嶄新的帶著墨香的筆給我。
有一天她忍不住問我,“李澤宇,你的文具袋那么酷,你不用來裝筆袋用來干什么呀?”
“橡皮章啊,這些都是我自己刻的!”我炫寶似的向她展示刻有我喜歡的動漫人物金木研的橡皮章。
“你真的很厲害啊?!彼行┬唪龅乜湮?,聲音輕輕的,像頭頂?shù)碾婏L扇送來的一縷清風,悄悄地翻過了一紙書頁。
那一刻我突然有種和陳亞萍當朋友的沖動,她從不像那些從前和我同桌的女生一樣嘲笑我一米六幾的身高只能和前排的女生當同桌,而我每回熱情主動地向她們展示寶貝橡皮章時,她們也只會瞟了一眼說我是幼稚小鬼。
我以前的同桌,各種書皮啦本子啦都充滿了E×0和TFBOYS,可陳亞萍的文具簡約干凈到一張花哨的貼紙都沒有,這讓我一度質疑她根本沒有青春期的少女情懷,直到那一天。
“喂,陳亞萍你抽屜里的垃圾又那么多了,還不快去扔了??!”數(shù)學考試結束的課間,我實在看不慣陳亞萍連草稿紙也懶得丟的懶樣。
“我還是……放學再去扔?!彼低低艘谎劢淌液箢^垃圾桶的方向,后排幾個男生聚在一起玩籃球,陳亞萍悄悄臉紅的那一眼看的是誰呢?我猜肯定是又高又帥的體育委員林越,才不可能是我們班長那個胖家伙吧,瘦猴似的丑人阿楠也沒戲,哈哈。
陳亞萍在班里就像個淺灰色的影子,后來座位調(diào)動后我不再和她同桌,也就漸漸忽略了她這個沒什么存在感的影子。據(jù)說剛調(diào)換座位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上,她本來想傳一張紙條給我的——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偷偷給男生傳紙條吧,沒什么經(jīng)驗的她被老師瞪了一眼后只好把紙條悄悄藏起來,她似乎有話想對我說,最終卻隨著那張被一點點撕碎的紙條一起被時間風化無形。
再后來因為某件事,陳亞萍是真的被全班同學記恨上了。
雖然陳亞萍還是挺無辜的,但似乎每個人都覺得理所應當?,F(xiàn)實往往總是這樣,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是有責任的。
那是全校的文藝演出,我們班級歷經(jīng)了幾個月的辛苦排練了一出精彩的話劇,可臨近演出的最重要關頭,飾演女主角的女同學卻怎么也找不著了,大家辛苦了幾個月的努力都泡了湯。令人沒想到的是,女主角竟然是演出前被人反鎖在了休息室里,更令人沒想到的是,把門反鎖的人正是負責后勤的陳亞萍。
班級丟失了榮譽,班里的同學都氣在頭上,特別是女主角更是氣得差點哭了出來:“我只是服裝出了問題去更衣間調(diào)整一下,沒想到后來門就被鎖住了,我怎么敲門都沒有人來……”
“你為什么要那么做啊?!”所有人都在質問陳亞萍,可大家越是質問她越是沉默,她的沉默也就自然地被當作心虛。同學們都正值愛憎分明的年紀,這件事也確實是陳亞萍的失誤,雖然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了,但她和同學們的關系因此變得更加微妙了,她也變得越來越沉默了,終日與同樣無言的影子為伴。
天氣漸熱時迎來了班賽,我每個午后揮汗淋漓只為能上場為班級拼得榮耀,可選參戰(zhàn)隊員的時候我卻因為該死的身高問題被刷了下來。對于一個熱愛籃球的男生而言,這簡直跟被女神發(fā)好人卡一樣恥辱,那些不甘心的因子讓我整個人像炎夏一樣暴躁,有一次打球時體委搶了我的籃板,我氣得犯規(guī)扯了他的衣領。
“嘿,你不知道吧,那天我們班的那個……陳亞萍啊,她還跑來跟我替你求情,要我給你機會上場哦……”他的笑有揶揄的味道,其他人跟著發(fā)出了口哨聲。蟬鳴聲本惹人煩躁,此刻卻讓我的心異常沉靜。我擰開一瓶礦泉水要喝,卻覺得仰頭淋下更為暢快淋漓。
那天晚上打開QQ,我給陳亞萍灰暗的頭像發(fā)了一句“謝謝”以及一個微笑的表情。沒想到她居然在線,還秒回了我。我們竟然東拉西扯聊了幾句,涉及到她絲毫不懂的籃球和我絲毫提不起興趣的月考。爾后她突然問我,李澤宇,文藝匯演那次,你是不是也和大家一樣怪我?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復她,低頭瞟了一眼右下角閃爍的班群的QQ圖標,大家似乎正聊得開心火熱,我煩躁地點開,卻無從融入這份熱鬧。
過了很久,陳亞萍發(fā)給我長長的一段話:我媽在一家酒店當清潔阿姨,有一次他們酒店請了一些舞蹈演員來表演節(jié)目,那些女演員們把包包放在休息室里,結果那天被人偷了東西,我媽因為進去打掃過衛(wèi)生而被懷疑,幸好有監(jiān)控還了她清白。所以那天我很擔心我們班同學的東西也會丟失才鎖了門,我真的沒想到女主角會臨時回來換衣服……
她的頭像不知何時又暗淡了下去,像這個瞬間沉下去的夜,再也沒有亮起來。
也許呢,每個人的班級里都會有那么一兩個51號同學吧,他們莫名其妙被班里的同學排擠,可能僅僅只是因為他穿的校服有點兒泛黃、普通話說得有一點蹩腳。我想起陳亞萍偷偷在操場邊看我們打籃球的樣子,她雙眼明亮,羨慕我們彼此搶奪的籃球,羨慕天邊柔軟的云,花藤旁的淡黃蝴蝶,甚至一株小小的草。
因為,它們正在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