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今昔——塔東南之旅隨筆（下）

張耀東

2016年5月中旬，為完成一項拍攝任務(wù)，我們一行四人跨越北天山，進入塔里木盆地。月余間，走過塔東北至塔東南的十幾個縣市，跨越北天山至阿爾金山之間的四座大山，渡過白楊河、開都河、塔里木河、車爾臣河、瓦石峽河等多條河流，足跡包羅了塔東南地區(qū)約十萬平方公里土地，頗有種披沙浴塵、追星逐月之感。雖然回頭看來，此行也只是走過了新疆大地的十六分之一、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三分之一不足，但它卻給我們留下了眾多美好的記憶，讓人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重新審視這塊被古絲綢之路中線和南線包裹著的土地。

且末與若羌———塔東南的兩顆明珠

行駛在英吾斯塘以東的G315國道上，北側(cè)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大漠，南側(cè)則是拔地而起的阿爾金山山脊。阿爾金山屬于昆侖山系。當昆侖山略呈東、西方向跨越2 500公里中亞大地時，有一條支脈偏離主脈，在阻雁山以東的東北方向，直指肅北。這道山脊，就是阿爾金山山脊。當我們從英吾斯塘進入且末綠洲時，正是位于這座山脊的北側(cè)。一條源自于昆侖山北坡、卻又輾轉(zhuǎn)突破阿爾金山束縛的大河，滋養(yǎng)著這片古老的且末綠洲。這條大河，就是車爾臣河。在塔里木內(nèi)陸水系中，車爾臣河的貢獻僅次于塔里木河。如果不是它的突破，塔東南地帶大規(guī)模的人類活動也許只能局限于阿爾金山南側(cè)與昆侖山北側(cè)之間那段逼仄的有水的空間中。車爾臣河的北進，不但極大地拓展了塔里木人的生存空間，而且鬼使神差地創(chuàng)造了中國版圖上面積最大的兩個行政縣之一。

在上個世紀中葉，且末與若羌都曾是新疆最典型的邊遠貧困縣。但如今，在新疆編年史的近期記錄上，且末與若羌已不再是邊遠、貧窮與生產(chǎn)力落后的代名詞。以我多次來且末所見，用“滄海桑田之變”對其相稱并不為過。我無須描述它的街道之寬、廣場之大、樓宇之高與路燈之亮，也不必列舉沿河亮化工程給這個如今已擴大了數(shù)倍的小縣城帶來的綺麗光彩，更不必贊譽它的博物館之古樸，文化廣場之現(xiàn)代。因為這一切，并非能總與百姓生活的著眼點絲絲相扣。但看它因地制宜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策略，它那18萬畝優(yōu)質(zhì)紅棗和1萬畝大蕓的種植，應(yīng)屬一項大手筆之作。這些紅棗的年產(chǎn)量有35 000噸之多，價值4.5億。另外，它還有年產(chǎn)500噸的大蕓可供進入市場。這就意味著每個且末人每年能守著半噸重的那么一大堆優(yōu)質(zhì)紅棗過日子。誰都能夠算得清，這些財富對于民眾生活所具有的意義。從只求有飯吃到兜里有錢花，對于且末人而言，這并非易事。須知，這是一塊位于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之東南，阿爾金山之西北的蠻荒、貧瘠、三面臨沙的土地。經(jīng)濟作物在這個地區(qū)因地制宜的大面積推廣，在思路上是千百年農(nóng)耕史上的一次腦筋大轉(zhuǎn)彎；在實踐上，成為巧用資源劣勢、由貧困迅速走向溫飽、乃至走向全疆前列富裕地區(qū)的一個優(yōu)良范本。

而它東鄰的若羌縣，也大致經(jīng)歷著這般的滄桑之變。僅僅相隔三十多年，昔日里這兩個令人扼腕皺眉的貧窮小縣，已成為塔里木盆地中的兩顆明珠，強烈地吸引著新疆人的眼球。

當我們經(jīng)英吾斯塘進入且末縣城，穿行在它那些平整寬敞的街道上時，雖然眼前多有新興的樓宇與耀眼的牌匾閃過，但我仍將目光轉(zhuǎn)向那些巷頭和街角處。印象中，且末縣城有別于其他地方的最大特色，就是置放在那些地方的“石頭”。這些石頭有些黢黑锃亮，有些土頭土腦，動輒幾噸、十幾噸、幾十噸。這都是且末地產(chǎn)昆侖玉。阿爾金山是昆侖山的一條支脈，昆侖山以玉山著稱，阿爾金山自然也產(chǎn)玉。且末人叫它“且玉”。在這個迅速繁華起來的縣城中，這些成噸的且玉放在那里并不怎么惹人眼球。只有少數(shù)的行家，才會通過它上面那片巴掌大的開光面，評價出這塊“石頭”那驚天的價值。以且玉那堅挺的市價，將這些大家伙置放在街頭地角作為地標，確實是且末一奇。它實在是難為了大城市里那些藝術(shù)地標的設(shè)計者。

瓦石峽小綠洲———弩支城的傳奇

車爾臣河固然是塔東南綠洲帶上最重要的河流，但這并不是說，它就是塔東南綠洲的唯一支撐。車爾臣河突破山地屏障輾轉(zhuǎn)進入塔東南，這固然是塔東南的至幸，其實也是大自然的巧合。在由昆侖山、阿爾金山與祁漫塔格山圍成的那片山間盆地里，至少有三個面積達數(shù)百平方公里的大湖。其湖水源源不斷地得到雪水的補給，卻被四壁合圍地攔截在萬山叢中，最終成為礦化度極高的咸水湖泊，對綠洲并無直接貢獻。倒是源于阿爾金山北麓的那些毫不起眼的小河，對維系塔東南綠洲起著重要的作用。它們是哈迪勒克河、阿亞克薩依河、蘇拉木河、瓦石峽河、吐格曼塔什薩伊河、塔特勒克河、若羌河和米蘭河。這些河流中的一部分，與其稱為河流，倒不如稱之為溝渠更為貼切。但是他們在阿爾金山北麓那種梳狀的分布狀態(tài)，確實對塔東南邊緣那條狹窄的綠洲帶起著系結(jié)作用。它們幾乎每一條，都支撐著一個鄉(xiāng)以上的行政區(qū)劃，構(gòu)成塔東南小綠洲上那些斑斑塊塊的、但卻集腋成裘的組成部分。其實，放大了看，這種依山而存、環(huán)帶分布的綠洲，又何嘗不是整個新疆大地的縮影？在新疆，人之生存對于水的依托，就這樣完完全全地轉(zhuǎn)化成了對山的依托。不理解這一點，就沒法理解這片在荒蠻中蘊藏著豐饒的新疆大地。

當我們沿著G315向東趕路時，這些梳狀的河床就一條條地從我們車輪下碾過。一般而言，你不會認為那就是一條河流?？瓷先?，它只是大戈壁上由卵石撒成的一道印跡，或者大荒原上偶然破開的一道槽溝，與河流的概念毫無共同之處。只偶爾會有幾株相對繁茂的沙生植物，說明這里曾經(jīng)有水通過。但如果你極盡你的目力沿著上游去尋找，總會在阿爾金山朦朧的山腳下找到一處盅形的山口，十有八九，那里就是這條河的出山口。如果你的目力可及，甚至?xí)谀抢镎业揭黄鼥V的袖珍小綠洲。一年中，只有在天氣最炎熱的季節(jié)里，洶涌的山水才會沖出峽口，越過寬闊的山前戈壁，沖入它北部那片干旱的荒漠中。但就是這些小小的季節(jié)性河流，在塔東南這片遼闊而荒蕪的地帶，維系著這些星星點點的綠洲生態(tài)竟達數(shù)千年之久。

瓦石峽小綠洲就是其中之一。

當透過前窗看到右前方遠處的盅形山口時，我查閱百度“瓦石峽河”詞條，內(nèi)曰：瓦石峽河，因流經(jīng)瓦石峽綠洲而得名，洪峰流量每秒75立方米/秒，枯竭流量0.25立方米/秒，正常流量1.2立方米/秒。等等，這是一條河嗎？這些數(shù)據(jù)顛覆著我腦海中有關(guān)河流的概念。但是，千真萬確的是，這樣一條貌不驚人的季節(jié)性小河，竟然在塔東南地區(qū)擁有2 000余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積，灌溉著1 000余公頃的土地，養(yǎng)育著4 000余人口，并已有數(shù)千年的存在史。當我馳行在G315國道上，遙望遠處那片坐落在山口地帶的、幻影般朦朧著、在這個季節(jié)里尚不顯一絲綠色的小綠洲時，不禁陷入一種久遠的想象中。遠在20個世紀之前，當樓蘭人決定在這里興建他們的國之重鎮(zhèn)———弩支城時，那時的瓦石峽會是什么樣子？這時我才意識到，數(shù)度往來于315國道，卻從未親臨瓦石峽古城一次，確屬愚鈍之舉。這片位于塔東南的指尖大的小綠洲，它雖然僅僅養(yǎng)育著4 000人口，卻承載著長達2 000年以上的人類歷史。它其實也是塔克拉瑪干這個天然歷史博物館中的一件無價瑰寶。奈何此時，它已遠遠地落在我們身后，隱沒在阿爾金山那連綿不絕的山影中。

煙波浩渺臺特瑪———一座無定的湖

沿315國道從且末到若羌，二者相距280公里，瓦石峽居中。午前從且末出發(fā)，直到能清楚地遙望東北方向那片綠洲，我們用去了5個小時。為完成當天的計劃，我們離開若羌縣城，從吾塔木鄉(xiāng)直切218國道，奔臺特瑪湖而去。半個小時以后，一片差異性的視野就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此前幾天，我們看到的都是那些以干旱為主題的大戈壁、半荒漠和流動沙漠，眼前出現(xiàn)的卻是一片潔白的大冰面。那是尚未完全解凍的臺特瑪湖。在這片渺無邊際的大冰面上，鑲嵌著幾處黑藍色的、已經(jīng)開始解凍的小水域。在那些黑藍的水面上，還浮動著許多斑斑點點的灰白色。仔細看去，那是一些野鴨和鷗鳥類水禽。它們也許剛剛嗅到北方早春的氣息，就搶先來到了臺特瑪湖。或者是在過去的整個冬天里，它們根本就沒有離去。因為在方圓百里區(qū)域內(nèi)，只要有未結(jié)冰的水域，它們就有生存的可能。等到挨過這段早春季節(jié)，臺特瑪湖即刻就會成為它們的樂園。

臺特瑪湖不但是一個典型的淺盆湖，還是一個典型的時令湖。每年秋季到來，當車爾臣河與若羌河的余水注入時，由于淺湖盆特征，它的面積會大范圍地向四周擴張。那時候，穿越湖盆的G218國道，看上去不像是一條公路，倒更像是一座數(shù)公里長的浮橋，漂浮在漫無邊際的湖面上。但無論那時的水域面積有多么寬廣，其平均水深也不過三五十厘米。有志者一擼褲腿，就可以沿著它的湖盆一直走進去，大可不必擔(dān)心落入深淵。而當枯水期到來，兩河的殘水已經(jīng)不足以到達它們的尾閭時，臺特瑪湖會因滲漏與蒸發(fā)而急劇收縮它的體量。在一些干旱的年份，它甚至可以枯竭為一片鋪滿沙土、涓滴不存、僅僅點綴著一些沙生植物的大荒原，偶爾還會突兀地蹦跳出幾只鵝喉羚來。即便如此，人們?nèi)越兴_特瑪湖。

臺特瑪湖的時令特征，還表現(xiàn)在它那飄忽不定的湖面面積上。它不僅一年四季有著懸殊的變化（這畢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半個世紀以來的歷史記錄都呈現(xiàn)出巨大的起落。查閱相關(guān)水文資料，在20世紀50年代，它的水面面積大約是80平方公里。1972年以后，臺特瑪湖完全干枯，演變?yōu)橐黄哪?000年至2001年，由于通過塔里木河向下游輸水，臺特瑪湖重新形成6平方公里的水面。2002年的第四次輸水，臺特瑪湖水面面積達200平方公里。但到2006年，它又重新縮減為10平方公里，以至于臺特瑪水文站都被置荒于干枯的沙漠中。2010年，由于塔東南周邊異常強降雨的原因，臺特瑪湖的水面增至它近年的峰值，達近300平方公里。臺特瑪湖就像一個頑劣的孩子，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以什么方式耍出它的鬼花招。

除此而外，臺特瑪湖之怪異，還包括它的遷移特性。上個世紀70年代，它的湖心還在218國道以東20公里處。而三十多年后，它的湖心卻西移了約40公里。這使它成為斯文·赫定的羅布泊游移說被否定以后，出現(xiàn)在塔東南地區(qū)的又一座“游移的湖”。記得幾年前，在羅布莊以東，我們先向米蘭方向行進，然后向南闖進一片波狀沙海里，那里四處都有枯死的蘆葦和風(fēng)化的螺殼。在那里，我們發(fā)現(xiàn)過槳狀物、疑似坍塌已久的葦棚以及襤褸的漁網(wǎng)?？茨切┚W(wǎng)線的質(zhì)地，應(yīng)屬近代編織物。那時只覺得此地西不及臺特瑪，東不及羅布泊，怎么會在這片沙海里出現(xiàn)這種漁獵人家？現(xiàn)在看來，那里應(yīng)是老臺特瑪湖區(qū)。近代人在那里以漁獵為生，應(yīng)是合乎情理之事。

其實分析起來，臺特瑪湖的移位現(xiàn)象并不詭異。歷史上，臺特瑪湖曾是塔里木河與車爾臣河共同的尾閭湖泊。在飄忽不定的沙漠中，上游河道的擺動必定影響其尾閭湖泊的形態(tài)。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塔里木河下游斷流，無力注入臺特瑪湖。而幾乎始于同一年代的車爾臣河的退縮，也不可能不干系到臺特瑪湖的位置。這就是臺特瑪湖之詭異的本質(zhì)原因。大自然看似桀驁不馴，其實包含著千百年來自然篩選所形成的良序。這種良序的被打破，自然會引發(fā)我們?nèi)祟愊矚g或者不喜歡的變化。內(nèi)中的因果關(guān)系，是很難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眼下，當我駛過那條弦線般穿越湖區(qū)的公路時，腦海中竟然浮出一幅虛幻的2 000年前塔東南地區(qū)地理全景圖。那時，野馬般的塔里木河自北至南，猛龍般的車爾臣河自西向東，將豐沛的河水注入臺特瑪湖。當臺特瑪湖再也接納不了它們的慷慨時，湖水便選個突破口，直奔東北，在200公里之外再次營造出一個堪與博斯騰湖相匹敵的大湖———羅布泊。誰能想象，那時的羅布泊是怎樣的水汽充沛，港汊密布，農(nóng)耕漁獵，極盡繁榮？誰又能想到，這座煙波浩渺的大湖，竟能在人世2 000年、地球一瞬間干枯到只能用一塊大理石的湖心碑，來表明自己曾經(jīng)的存在呢？

康拉克———待開發(fā)的處女地

在新疆流傳很久的多種對塔克拉瑪干這個詞匯的釋義———大山下面的大荒漠、沙漠下面的城、進去出不來、死亡之?！呀?jīng)使人們對這座中國最大的大沙漠形成了不可動搖的思維定式，即干涸、荒涼、涓滴不存，沒有生命。如果有人說，他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一座湖中乘機動船整整行駛了兩小時，你八成會認為那是瞎話白舌。

但那人卻是我。

康拉克湖是車爾臣河的大手筆。車爾臣河沖出且末大峽谷，以400米落差東行300余公里后，一頭扎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最東端的大沙丘中，制造了一片面積達500平方公里的沼澤濕地與湖泊濕地。

那天黃昏，我們終于甩脫掉一路的風(fēng)沙和泥濘，傍著落日，迎著清風(fēng)，沐浴在美麗的湖光山色中，駕著機動船向康拉克8號湖湖心島駛?cè)ァＥc通常所見不同的是，那山不是石山土山，而是塔東南流動著的大沙山。那湖心島也不是巖礁土崗，而只是一片露出水面的小沙山。沙山與水泊彼此的交錯與互融，這就是康拉克湖。此前，我們從若羌縣城出發(fā)，讓皮卡車載運著船具，穿越30公里干旱的沙漠，又趟過1公里泥濘的沼澤，千辛萬苦地來到8號湖湖口，為的就是親睹這片深陷在塔東南大沙山中的湖泊的真面目。

在康拉克，大大小小的湖泊多沿大沙溝的延伸方向展開。它們相互獨立又彼此連通，其間河道縱橫，港汊密布。其中最大的8號湖，豐水期縱深竟達二十余公里。在這樣的湖泊中縱跨湖面，用去一兩個小時自然不會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它徹底顛覆了我對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那種涓滴不存的固有認識。

有水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繁榮。在我們駛向湖心島的途中，不僅有銀鷗、魚鷗、燕鷗在湖面上翻飛，還有鳳頭、黑翅長腳鷸在葦叢中做窩。當柴油船轟鳴著繞過湖灣時，一只幾乎與沙山同色的狐貍驚恐地躥上沙山頂部，用后腳站起來打量著我們。大白天是見不到野豬的，但那些平坦的沙灘上布滿了縱橫雜亂的犁溝，證明著野豬種群的存在。那些犁溝，是野豬拱食脆嫩的葦根留下的痕跡。從那些雙瓣狀的野豬蹄印的分布來看，它們在康拉克濕地的種群數(shù)量還不在少數(shù)。

進入湖區(qū)以后，我們的向?qū)强道碎_發(fā)公司的山東籍船工劉峰。這個來自微山湖的漢子，獨自一人守護著這片數(shù)百平方公里的濕地，號稱“劉湖長”。我們登島后發(fā)現(xiàn)，他駐足的這個湖心島，完全是一座鳥島。不僅天上翻飛著數(shù)不清的鷗類、鸻類和鷸類，連地面上都奔跑著毛茸茸的禽鳥幼雛。在劉湖長離開湖心島的日子里，漂亮的反嘴鷸干脆就在他的柴堆和灶膛里做窩，弄得我們想燒飯卻下不了手。

湖心島是8號湖中一個偏北的小島，眼下的面積不足半平方公里，還被一些雜亂的水洼侵占了一大部分。據(jù)劉湖長講，在康拉克的豐水期，這座小島會縮減到只剩下他那頂帳篷周圍的一小片，以及背后那座魚脊狀的小沙山。那頂帳篷，既是他的辦公室，又兼他的臥室和廚房。

康拉克湖出產(chǎn)野生魚。為歡迎我們的到來，在進島的當天，劉湖長在湖中布下一道掛網(wǎng)。隔天，我們從那張掛網(wǎng)上足足摘下了一百多公斤鯉魚和草魚。這些魚，不但滿足了我們一周生活所需，還被晾曬成一大堆魚干供后來者食用。

康拉克湖是豐饒的。在駐留的那些天，它的湖水、它的漁產(chǎn)、它的鳥類以及它的野生動物，竟會讓我忘記自己是身處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中。但康拉克湖也是荒蠻的。他不但年年受到沙塵暴的襲擊，如同上文所說的臺特瑪湖一樣，它也注定是一個被車爾臣河上游來水盈虧而左右著的時令湖。在嚴重枯水的年份，康拉克曾有過湖水礦化度增高，魚群大量死亡的先例。變荒蠻為豐饒，如同塔東南處處可見的治沙工程一樣，是擺在如同劉峰這樣的若羌人面前的歷史責(zé)任。他們正在擔(dān)當，并有能力擔(dān)當起這個歷史的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