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童

01

徐先生表白了，喜歡了一個女生十年之后，終于表白了，表白現(xiàn)場徐先生選擇放了一首周杰倫的《晴天》，而不是大家都以為的那首陳奕迅的《十年》。我很是詫異問他為什么，他微笑不語，面色紅潤，沉默許久后給我講了他的故事。

徐先生這個人，好像生來就對談戀愛這檔子事兒不太感冒，或許是腦袋里缺少一根用來吸引雌性判斷荷爾蒙電波的神經(jīng)，也可能是做事情太過專注和理性，以至于犧牲了自己本應(yīng)有的面對生活的感性能力，總之他想要表達的，永遠和女生接收到的信息差那么一小截，也就是因為這一小截，徐先生單身了很久很久。

初三，徐先生第一次表白，他緊張，激動，無所適從。出于自己學(xué)霸的身份考慮，也為了避免自己的表白落入中規(guī)中矩毫無創(chuàng)意的俗套，徐先生玩起了高智商的套路，他自創(chuàng)公式，將密碼數(shù)字深藏于九年義務(wù)教育數(shù)學(xué)課本中，利用九宮格、迷宮對接、三角函數(shù)以及勾股定理等知識，外加成語接龍、典故引用以及部分腦筋急轉(zhuǎn)彎，傾力推出一道全方位綜合性立體制的思考應(yīng)用題，引得同桌女生大花一臉迷茫，前后桌的同學(xué)用了近一節(jié)課的時間沒能得出答案。徐先生做了一遍，發(fā)現(xiàn)此題果然存有爭議，可以用兩種思維方式來解題，分三種情況來討論。后來大學(xué)畢業(yè)成為程序員的徐先生才知道，這道題考慮不周存有bug，最終此題和他無疾而終的表白一樣陷入了無解的境地。

02

高一，徐先生吸取了教訓(xùn)，轉(zhuǎn)而改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來終止自己的相思之苦，這一日他來到隔壁班，叫出昔日的同桌大花。

“嘿，林大花，我們班有一個男生喜歡你！”

“瞎說什么呢？煩死了！長得帥不？”大花嬌羞地抽打著徐先生的肩膀頭子。

徐先生呆住了，林大花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呢，都說了是自己的朋友，那就表示一定不會是自己。大花問那個男生帥不帥，她居然問那個男生帥不帥，在明知道不可能是徐先生的情況下，這么說來，林大花是不喜歡自己了？

“林大花，你怎么這么不矜持呢？你要點臉行不行？”

“說誰不要臉？”林大花再一次抽打著徐先生，只不過這一次是臉。

就這樣，徐先生的表白等到高二下學(xué)期還沒有成功，他只是像普通的同學(xué)一樣對待林大花，偶爾趁午休湊到她吃飯的桌子上閑聊，偶爾幫忙給起床晚的林大花捎帶個早飯，偶爾在林大花懶得動彈時把暖壺里的熱水打好，偶爾去書店，把林大花說過感興趣的書買來假裝不借給她看，打著初三生死與共患難見真情的好同桌的旗號，徐先生的關(guān)心來得恰如其分，理所當(dāng)然，絲毫沒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的懷疑。也是，徐先生這么好面子的人，怎么會把喜歡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就連當(dāng)事人林大花，也絲毫察覺不出來這“哥們兒”的用意，盡管徐先生的偶爾，正一點點地變成經(jīng)常。

03

“林大花，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我們班有個男生喜歡你嗎？”徐先生在高二期末考試完事兒的那天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終于還是沒能忍住，不是他不小心，只奈這真情難以抗拒。

“記得啊，你打算告訴我是誰了嗎？”

“你好像也一點都不好奇啊?！毙煜壬b作饒有興趣的模樣，實則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焦慮與恐懼。

“如果你答應(yīng)了的話，我就告訴你他是誰?！毙煜壬略獾骄芙^自己臉上掛不住，想到了如此“妙計”。

“你傻啊！我都不知道他是誰，怎么答應(yīng)？”林大花先是破口大罵，隨后湊到了徐先生的耳朵根，神秘兮兮，“我啊，可不會隨便答應(yīng)別人，我呢，可是一個矜持的女子?！绷执蠡▽W(xué)著徐先生的樣子，隨后意味深長地笑了，徐先生一時半會兒沒能反應(yīng)過來，也不知道林大花這是拒絕還是沒拒絕，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他就卡在了那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大花啊，其實有時候呢，也不用太過矜持……”徐先生對著早已經(jīng)遠去的林大花的背影絮絮叨叨。

04

高三，徐先生收斂了很多，畢竟高考是壓在所有人心頭的不可動搖的大山，復(fù)習(xí)階段尤為重要。即使是在這座小城里，老師和家長們的重視程度也不低。這個時候如果被抓到了早戀，那可是找家長，被罰站，全校通報批評的。當(dāng)然，徐先生不用擔(dān)心這一點，因為徐先生所謂的表白，通常除了他自己誰都看不出來，即使是林大花，也云里霧里看不清楚，只是覺得徐先生是不是學(xué)傻了或者壓力過大，總是語出驚人，出其不意，兩個人還能維系著不錯的朋友關(guān)系，也全靠這么多年走過來的革命友情死撐。

這一年，學(xué)習(xí)成績還算不賴的徐先生擁有了平生第一部手機，智能的，手指觸碰，上次考了全市第250名后爹媽獎勵的，還能設(shè)置密碼鎖，登錄QQ，晚上回家開著手機QQ一整晚，徐先生就感覺自己像是在網(wǎng)吧包宿過夜了一樣興奮和刺激。更讓他興奮和刺激的是，他加了林大花的QQ，成功地要到了林大花的手機號碼。

“你猜我是誰？”通過認證后，徐先生開始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嘚瑟起來。

“不知道，你是誰?。俊?/p>

徐先生心想是誰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都敢加，說好的矜持呢？可是為了繼續(xù)編故事徐先生只好整理好發(fā)型平靜下來，理清思路開始演戲。

“我是小徐的同班同學(xué)啊，喜歡你的那個。不要問我的名字，因為我不會告訴你的?！?/p>

“噗……”

“我可是咱們學(xué)校的優(yōu)秀干部，三好學(xué)生，植樹節(jié)大隊長……”

后面的內(nèi)容林大花一點沒看，跑到電視機前追劇去了，直到徐先生追溯到自己獲得幼兒園跑快快大賽短跑小能手稱號，林大花才最后望了一眼手機，悶頭睡覺。

“在嗎？在嗎？林大花？林大花？還不想知道我是誰嗎？難道你就不好奇？”

其實徐先生忘記了，今年學(xué)校植樹節(jié)負責(zé)的大隊長，全校只有徐先生一個人而已。

“這次市里的比賽，咱們倆的數(shù)學(xué)和語文分數(shù)竟然都一樣，真是緣分??！”林大花剛看過考試成績，在QQ里樂得像一朵花兒。

“誰跟你緣分，要不是老子英語聽力考場信號次，總分一定超過你！”徐先生一向?qū)ψ约旱某煽円髽O為苛刻，好勝心和求知欲極強，只要是一討論到成績，他就激動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所在何方、所為何事，翻譯成現(xiàn)代話就是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對了，回頭把試卷借給我看一看，我查查問題在哪兒?！毙煜壬赒Q里說。

“滾……”林大花簡單粗暴。

“唉？怎么又生氣了？女人心，海底針啊……”

05

高考結(jié)束之后，林大花邀請徐先生來自己家吃飯，徐先生回絕了，實不相瞞，林大花的爸爸是菜市場殺豬的，雖然自己企圖霸占他家閨女的事實幾乎只有徐先生自己心里知道，但是徐先生還是害怕，晚上做夢林大花的親爹提著菜刀追出自己好幾十條街，去他家吃飯即使豬肘子管夠也只好婉言拒絕。

然后林大花說：“放心吧，我們家今天就我一個人。”

“一個人？”徐先生開始思索。

“對，就咱倆?！绷执蠡b著牙微笑，笑成了一朵開心的食人花。

“就咱倆？”徐先生的眉毛擰成了結(jié)。

“對啊，就咱倆，哦，加上大黃?！贝簏S是林大花家養(yǎng)的一條哈巴狗，知道今天要有好吃的了，使勁搖著尾巴。林大花已經(jīng)在拉徐先生了，徐先生還是一臉茫然。

“可是……你會做飯嗎？”徐先生問。

“滾！”林大花憤慨地關(guān)上了門。

徐先生心里明鏡似的想：“我不能去啊，這不明擺嗎？你林大花什么時候做過飯？怕是家里大人都出門了沒人做飯吃，你和你家大黃又不甘心煮方便面，就把我這種業(yè)余伙夫找過來受苦受累來了，雞賊啊，實在是雞賊！”

徐先生轉(zhuǎn)身要走的瞬間定格在了那里，思緒萬千。

可是我姓徐的，可是給林大花買了這么多年早飯的男人，是林大花忘帶錢了第一次想起來借的男人，是每天放學(xué)路上作為林大花護花使者的男人，是不拋棄不放棄不管多冷都給林大花接壺開水的男人，像這種吃不上飯的情況，林大花不找我找誰呢？像我這樣的男人，又怎么能眼看著林大花煮方便面吃呢？即使是死皮賴臉，即使是被誤會成傻子，我也得把這頓飯做了！說著，徐先生輕輕地敲響了林大花的家門。

06

而今天，就在我打字的今天，徐先生表白了，他再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情商捉急的愣頭青了，徐先生終于從小屁孩變成了真正的徐先生，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順利地成為一名軟件工程師，成為我的同事，而他最想成為的，是林大花的男朋友。

“從前從前，我們班里有一個男生愛你很久?！毙煜壬暻椴⒚峙貂r花，音樂聲音響起那一瞬間，我的眼眶忽然不自覺地濕潤了，我好像是忽然明白了徐先生為什么要選擇這首歌，徐先生不懂得浪漫，俗氣，古板，甚至有那么一絲絲不可理喻，但是徐先生愛了一個女孩十年，沒有哪一個男生的初戀是僅僅用十年就可以表達清楚的，沒有哪一個男生不曾夢想著能和初戀一起走過一生中所有的歲月，那句從前從前，真的愛了很久，但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故事的最后好像都只是說了一句再見，然而古板的徐先生是執(zhí)著的，深情的，也是幸運的。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fēng)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還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