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美
確切地說,清晨六點半從玉舍森林公園賓館出來的時候,我忍不住一陣竊喜,這竊喜就像小市民占到某種便宜一樣。獨自一人漫步的森林公園,太過奢侈珍貴。
順賓館后的山路蜿蜒而上,一路走,一路回頭流連遠處萬山之中的云海。泛著亮光的云海表面平整無比,像深不見底的銀水。喜鵲、烏鴉、酒醉鳥、翠鳥的聲音不絕于耳,稍不留神,驚擾一只喜鵲從松樹的頂上撲棱棱飛出徑直朝著云海而去,我不由得擔心,這懵懵懂懂的家伙會不會掉進那云海深處。
路邊的斜坡上長滿蔥蘢的橛草,在高大的松樹底下有金色的萢,那誘人的小東西上掛滿水珠,只懊惱手掌不夠寬大,無法承載一大把的回憶。甜滋滋的味道太過熟悉,這原本是童年的風物。闊別已久,再與這萢果相見時,已經是幾十年后的今天。幾十年前的放學路上,我也是這樣因為一蓬金色的萢而欣喜若狂的,也是這樣迫不及待將萢往嘴里送的。只是,相對于童年,如今的我已經不再將解決溫飽作為理想,已經不再堅信金錢和地位有萬能的力量,可事到如今,我卻偏偏缺失兒時的那份無畏與堅強。就像現在,內心越是孤獨,就越鐘情于一個人的山河。歲月落滿臉龐,一份前所未有的脆弱無端衍生。越來越依賴一道體貼的目光,越來越害怕被親情、友情所辜負,害怕被摯愛的人敷衍。聯想到這些,在風徐徐而來時,有莫名的眼淚滑落。
我決定不再往山上走,停步于松樹下看一幅大氣磅礴的丹青水墨畫卷。云海較剛才更亮,像蒼白的心事沉在晨曦中,那些從云海中露出來的山頂是深深的灰,而云海邊沿的云卻泛著灰的淺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顏色與之相爭。
沉思的瞬間,一些深灰的霧一抹抹地朝側面的山上悠悠而來,就像一種撤退,在放棄原來的陣地去追尋高遠的夢想,也像一種升華,將生命中的淺薄之處留在了舊地。在故鄉(xiāng)的草原上,每當傍晚天氣變幻的時候也有這樣的霧,那草原上的霧用野蠻一詞來形容都不算為過,它們有鋪天蓋地的氣勢,有覆蓋一切明媚的決心和力量。小時候,總愛在那些朝山下傾瀉的大霧前面狂奔,也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大霧攆上并嚴嚴實實地包裹其中,以至于每每都要到天黑才能摸進家門。森林公園的霧大不相同,它們身姿曼妙,從容優(yōu)雅,朝山頂漂移的時候,像一群文采出眾的詩人去參加一場高端的筆會。森林公園的霧還有一種通達和坦然、有一種能放手昨天迎接未來的灑脫。我好像得到某種啟示,我是不是應該向一片霧學習,在天地之間,走好自己的深淺。
天空與大地依然是深灰與淺灰相輔相成的畫面,原來,水墨畫不是丹青手自創(chuàng)的著色技巧,丹青色,是江山原本的基調,是乾坤真實厚重的底色。在森林公園,我站在一幅丹青水墨的畫卷里,我生平第一次成了畫中之人,成了景中的一棵樹、一朵花、一根草、一縷透明透亮的風。
云海開始動蕩,開始瓦解,我不知道是陽光掩蓋了消沉,還是那些數以萬計的云片已經在悄然間融化在了初升的光芒里??磥恚@世間沒有解不開的心結,也沒有挪不走的蒼然。自然如此,生命亦是。
太陽出來了,大地一派生機。耳畔傳來文友高聲模仿烏鴉的聲音,模仿得很地道,可這模仿聲略顯粗糙和嘶啞,缺少圓潤與干脆。再過后,烏鴉一度保持緘默。我不禁莞爾,看來,關于學習與模仿,關于對萬事萬物的理解,我們還需要好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