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天平

岑桑

他們是天敵

我媽發(fā)短信過來的時候，我正坐在下班的地鐵里。我媽說：“韓麗，我明天就到了，何俊那里沒問題吧？”我回：“沒?！?/p>

可是收起電話，我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忍不住嘆了口氣。明天開始，我就要在家待產(chǎn)了。我媽主動要求從老家過來，伺候我生孩子，坐月子的。本來是好事，可放在我家是個大問題。因?yàn)槲依瞎臀覌屖翘鞌嘲　?/p>

想當(dāng)年，何俊第一次上門，我媽就沒好臉子看。因?yàn)槲覌屩罢伊艘晃淮髱熕懔艘回?。說我們八字不合，在一起，過不了三年就得離，這是有多嘴毒的大師啊。從我們家回來，何俊氣哼哼地對我說：“看在你愛我的份兒上，我就不和你媽計較了，我還偏娶你了。我就看三年之后，咱們離不離。”

后來我想，我媽這是不是變相激將法呢，總之我和何俊半年后就結(jié)了婚。之后三年，我們都沒要孩子。一方面，我和何俊事業(yè)心都重。另一方面，是我猜的。我猜何俊對我媽的話也有所忌憚。所以等到我們婚后的第四年，才提要孩子的事。電話里，我媽知道我懷孕，可高興了，表示終于能抱外孫了。我說：“您看，三年都過去了，我和何俊什么事都沒有。要不是您，我們早就要孩子了?！?/p>

我媽說：“你們要謝謝我，知道嗎？要不是我花3萬8請大師給你們做法保平安，你們哪能這么和諧？”

我聽了一口氣悶在胸里，半天沒緩過來。原來大師的嘴毒，理由在這兒等著呢。我說：“我們的事，您能不能不管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啊?！?/p>

我媽說：“行，等你把孩子順順利利生下來，我就不管了。對了，預(yù)產(chǎn)期是什么時候，我去給你伺候月子去。”我默默地在心里嘆了口氣，等有了外孫，她怎么可能不管呢，不變本加厲就算謝天謝地。

沒有堅持過72小時

有關(guān)坐月子的事，何俊之前和我說過，請個月嫂回來，又有經(jīng)驗(yàn)，又會科學(xué)育兒，兩全齊美。所以我媽來伺候月子的事，我一直都沒敢和他說。

他這個人怎么說呢，特別自我，還有一點(diǎn)潔癖?？赡苁菑男【蛢?yōu)秀慣了吧，做人做事都有些苛刻。其實(shí)，看我們家純白加透明玻璃的裝修風(fēng)格，就大概知道何俊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晚上，我終于鼓足勇氣，趁何俊半夢半醒之間，不經(jīng)意地說：“對了，我媽明天過來?！彼悦院卣f：“嗯，來看你啊?！蔽艺f：“是呢，給我坐完月子就走。”

何俊哼了一下，突然清醒過來，說：“什么意思？”

我還要怎么表達(dá)呢？我嘿嘿一陣傻笑，撒嬌地對他說：“老公，你愛我，對嗎？”于是何俊便不再搭腔了，只甩下一句：“以后絕對不許再先斬后奏?！?/p>

我討好地說：“放心吧，哪還有以后，你當(dāng)我是豬啊，生完一個又一個?！?/p>

盡管何俊對我一腔怨懟，但在我媽面前，還是表現(xiàn)得親切可人。他不但幫我收拾好客房，換了色彩柔和的四件套，還買了溫馨的裝飾畫。我媽一進(jìn)門就感動了。她悄悄和我說：“我還以為何俊會討厭我呢。”

我在心里，暗自感嘆，唉，可憐的強(qiáng)迫癥男人，即便是自己不喜歡的事，也要做到完美無瑕。可惜所有的溫暖和諧，沒有堅持過72小時。因?yàn)槲覌尦鲧鄱曜拥氖侄?，讓你不敢想象?/p>

那是我媽到來的第三天晚上，何俊加班，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他沒有開燈，在玄關(guān)里換了鞋，穿過客廳回房間，然后“啊”的發(fā)出一聲慘叫。據(jù)何俊后來復(fù)述，他因?yàn)榻O在沙發(fā)上，以一記漂亮的前滾翻，直摔在地上。我在睡夢中，嚇得跳起來，跑出臥室，看見何俊正橫躺在地板上。他指著沙發(fā)說：“你什么時候把它挪到這邊來的？”

我連說了一串一串“對不起”之后，說：“我媽說沙發(fā)擺那邊，風(fēng)水不好，這個方向比較聚財?！焙慰〉哪樁己诹?。他只說了一句話，“明天擺回去！”

第二天，何俊很早就走了。我和我媽一起把沙發(fā)推了回去。

我媽特不理解說：“干嗎呢？我好不容易把它推到那邊去的?！蔽覠o奈地說：“媽，您住就住，別動家里東西，成嗎？”我媽卻理直氣壯地回答：“我這是為你們好。你別不信，風(fēng)水這東西能傳幾千年，就說明它有道理！”“您這風(fēng)水?dāng)[的，聚財沒看見，影響家庭和睦倒是立竿見影呢?！蔽铱迒手樥f。

不祥的預(yù)感

我本來想和我媽好好談?wù)劦摹：慰∵@個人的性格，不喜歡別人去改變他慣有的東西。可是我的預(yù)產(chǎn)期提前了，我還沒找時間細(xì)說，就奔赴醫(yī)院了。

我之前做足了運(yùn)動，生得十分順利，在醫(yī)院住了三天就打道回府?；丶业穆飞?，我和我媽又提起別動家里東西的事。我媽特別認(rèn)真地點(diǎn)頭，說：“行?！?/p>

我想，她每天帶著孩子，也沒那么多力氣折騰?？墒俏彝耍慰∵€請了個月嫂。我們到家的那天，月嫂常姐就上門了。她們倆在一起，真是神一樣的組合。

常姐一到我家，就發(fā)出了慨嘆，“哇，你們家裝修得怎跟冰洞似的，連點(diǎn)人氣兒也沒有，不適合嬰兒開發(fā)智力?！蔽覌屜裾业街羲频卣f：“可不是嗎？跟愛斯基摩人差不多?！?/p>

聽她們一唱一和的，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事實(shí)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隔天，我媽和常姐就在照顧我和孩子之余，忙里偷閑，擔(dān)任起布置家的重任。比如，一進(jìn)門就可以看見一對金燦燦的大風(fēng)車。當(dāng)然不只是童趣，還有“賺錢”的意思。臥室的門邊，多了一盆小葉榕。這是為摩羯座的何俊準(zhǔn)備的，有輔助運(yùn)程的作用……她們齊心合力，把一堆東西化整為零，滲透到房間的角角落落。

我媽對自己的杰作特別滿意。她問我：“怎么樣，這樣家里看起來是不是熱鬧點(diǎn)？”

我無語了，愣了半晌才說：“咱們不是說好不動家里的東西嗎？”我媽一臉無辜地說：“我沒動啊，就給你們添了點(diǎn)，化解一下屋子里的戾氣?！笨晌衣犃藚s覺得內(nèi)心的戾氣爆漲了。

晚上，何俊一進(jìn)家門，臉就黑了。他直接把我拉進(jìn)屋里說：“怎么回事？”我伸著一根手指，說：“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忍忍吧?！焙慰灺暡豁懙氐乖诖采?，背過身說：“晚飯別叫我，不想吃了?！?/p>

惹不起總躲得起

有時真不懂，一個是關(guān)心我的老媽，一個是愛我的老公。誰要是肯遷就忍耐一下，我都會好過些，可是沒過多久，矛盾又爆發(fā)了。

周末，何俊在家里休息，坐在客廳里戴著耳機(jī)看電影。兒子睡了，全家都要進(jìn)入靜音模式。常姐從廚房端出三只湯盅，招呼我們?nèi)ゲ蛷d。

常姐不愧是伺候月子的高手，有一手好廚藝，每天變著花樣地煲湯。當(dāng)然用料也十分講究，每個湯盅里的食材也不盡相同。我的是土雞人參紅棗湯，我媽的豬蹄黃豆海帶湯。何俊用勺子，邊吃邊撥弄著盅里一截一截的“小香腸”，說：“這是什么呀？沒吃過?！?/p>

我媽說：“我讓常姐專門給你做的，枸杞牛鞭湯，給你好好補(bǔ)一補(bǔ)?！?/p>

何俊聽了，“噗”的一口噴出來。平時他連心肝肺都不吃，這次徹底崩潰了，起身沖進(jìn)洗手間，干嘔起來。我也忍不住發(fā)火了。我對我媽說：“您是想我死??？”我媽一臉關(guān)切地小聲地說：“我這是為你好。你和他三年都沒有孩子，說明他身體不行啊?！?/p>

孩子恰巧在這一刻醒了，我媽連忙去看孩子，我也不好再說下去，只好去洗手間看何俊。他對我說：“韓麗，要么她走，要么我走，你看著辦吧。”

我說：“你體諒一下好不好，我媽也是關(guān)心咱們?！薄澳阋搀w諒一下我好不好?！焙慰≌f：“這樣吧，反正不到一個月了，我去酒店住?！眱鹤油弁鄣目蘼?，更是添煩。我拉住他說：“來真的啊，你？”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p>

愛與親情的天平

何俊真的走了。我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生悶氣。人家生孩子都是開開心心的，為什么輪到我就這么難？就在這時，我媽敲門進(jìn)來了。她沒等我說話，就開口說：“韓麗，我準(zhǔn)備走了?！?/p>

我沒好氣地說：“何俊都已經(jīng)去酒店了，您干嗎還走??？”我媽拉著我的手，說：“我來是不想你坐月子受罪，可鬧得你們都分居了，我再住下去，還有什么意思？”我說：“您別總用自己的想法代替別人好不好，我哪里受罪了？”

“受沒受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從你認(rèn)識他那天起，就比他矮半頭。他是條件好，可我女兒也不差啊。憑什么他想結(jié)婚，你就趕緊嫁，他不要孩子，你就去工作。他要孩子，你就趕快生。你問過自己的想法嗎？他在乎過你的想法嗎？”

我竟然無言以對。我媽頓了一下，說：“我早知道你不愿意讓我來，嫌我煩?？晌曳挪幌履惆?，坐月子是女人最重要的事，我哪能不在你身邊。有一天，等你的孩子長大了，你就會明白。當(dāng)母親的，就算孩子煩自己，你也不能不愛她?！?/p>

說完，她就站起身，出了房門。我愣愣地坐著，半晌回不過味兒來，也許她說得沒錯。

我始終厭嫌老媽，是因?yàn)槲野押慰】吹锰?，而把她看得太輕。有時想想，真是可笑。一個基本不在乎我想法的人，一個因?yàn)楦糸u都不愿意老媽陪我坐月子的人，我卻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維護(hù)他的心情。而面對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我擺出的卻是不耐煩，不珍惜。其實(shí)，這根本不是一場愛情與親情之爭，而是我從沒有在心中，平衡好愛情與親情的天平。面對生命不可或缺的這兩種情，我確實(shí)需要好好做一番功課了。

我趕緊跑到老媽房里，說：“媽，對不起。您別走，我需要您。”老媽正抱著孩子，哄他睡覺。她愣了一下，說：“噓，別吵，孩子要睡著了。”而我無聲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眼角，微微的淚花。編輯/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