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摘到最適合的成長方向

艾曉雨

“天天坐在電腦前玩游戲啊，一玩就三四個小時，怎么辦?。窟B我和你爸的話也不聽了。說急了眼，讓我們滾……全班四十多人，他這次考到三十八名了……”母親在電話那端一邊長吁短嘆一邊流淚。她說的是她的寶貝孫子，我的寶貝侄子卓兒。

弟弟、弟妹常年在外打工，卓兒是父母親一手帶大的。以往，他無論多淘氣多調(diào)皮，對爺爺奶奶都是尊重的。可從母親的絮叨中，我看到的少年卻是越來越可怕而陌生。

“姐，我去找卓兒班主任了……”隔天，電話又打過來，是卓兒的爸爸，“老師說了，這成績升高中根本沒有半點希望……我也想好了，隨他去吧，大不了初中畢業(yè)跟我一起去打工！你們以后也都省點兒心吧。”我親愛的弟弟，近四十歲的男人，一身的蠻脾氣絲毫不改。但在電話里，他說著說著就哽住了。

卓兒的學(xué)校老師要在網(wǎng)上建家校平臺，做爸爸的二話不說就把一臺嶄新的電腦搬回了家。誰料也把一個禍害弄家里來。爺爺奶奶不懂，爸爸媽媽上班顧不上，方便了十四歲的少年。凡事他都能扯到學(xué)習(xí)上來，然后坐在電腦前酣戰(zhàn)。爺爺奶奶起初不懂，等明白時這少年已經(jīng)在游戲里殺紅了眼，任是誰也拉不回來了。原本還算可以的成績，直線下滑，眼看就滑到年級的最底端了。

奶奶哭著哄，爺爺柔聲勸，爸爸臉紅脖子粗地把電腦舉起來要摔了。兒子與老子瞪著眼對抗：“你摔了它我立馬離家出走！”

硬脾氣的老子硬是被逼著把電腦乖乖又放下了。

弟弟在電話里跟我說著這一切，坐在電話這一端的我手腳冰涼，心亂如麻。

寫過上百篇有關(guān)親子的文章，出版過數(shù)本教育孩子的書，從自己的教子生涯中總結(jié)經(jīng)驗，也采訪過形形色色的讓人頭疼的青春期少年。可以說，我已煉就了一顆足夠容忍也足夠強大的心。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么問題孩子，只有有問題的家長”。我不止一次對那些前來求助的家長如是說。不要說什么不可救藥，不要說什么刀槍不入。孩子是璞玉渾金，要把他雕琢成什么樣，完全取決于手拿雕刻刀的家長。

然而，我的教育理念卻在卓兒那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尤其是他進入青春期之后，變成刺頭兒，又迷上網(wǎng)游，慢慢竟成了家里一顆誰也不敢碰的炸彈，誰碰炸誰。我支出的所有招數(shù)，均以失敗被反饋回來。

“指南針還在晃動時，我等你。因為這個時候它還沒有找到方向。”這是一位從教多年的老教師對付問題孩子的一個絕招兒。說到底，就是用最大的耐心與他們耗。我深信此念，一再在電話里給家人打氣，不要放棄，再耐心想想辦法。

寒假回老家，正遇上卓兒臉紅脖子粗地與他媽斗。原因很簡單：他玩網(wǎng)游，他媽出來說他兩句，然后他便毫不客氣地向他媽開火。話說得太難聽，什么爸媽沒本事讓他看不到前途，什么一家人都看他不順眼他不如死了算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張白凈的臉兒漲得紫紅，脖子上的青筋突起，那些帶鉤兒帶刺兒帶毒的污言穢語從他嘴里源源不斷地涌出來。我完全被嚇呆了。他的言行舉止超出我對他所有的想象。我想不通，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何以對自己的親人，對這個世界這般憎惡。我甚至擔(dān)心，在下一刻里，他會沖出房間向他的媽媽舉起拳頭。

我第一次沖他發(fā)火，無法遏制?；饎荼人幕饎葸€大，決定以火攻火，以毒攻毒。他終于在我強勢而凌厲的反攻下敗下陣來。他哭了。已變聲的喉嚨里發(fā)出的哭聲低沉而壓抑，一邊哭一邊向我傾訴：“我知道你們對我好，可我現(xiàn)在覺得我已經(jīng)完了。我沒有任何特長，學(xué)習(xí)成績又不好，連高中也沒有機會上，還有什么前途？我已經(jīng)完了……”

那是他第一次向我吐露心聲。我的怒火瞬間被他的眼淚燒熄。他并非我們想的那樣，完全不考慮自己的未來。他想了，但沒找到出口。之后便自暴自棄，在網(wǎng)絡(luò)游戲里越沉越深。很多孩子，其實都是這樣。

我們一直在鼓勵他努力學(xué)習(xí)，卻從來沒想過他未來到底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如他說的，他從鄉(xiāng)村學(xué)校里轉(zhuǎn)到城里來，基礎(chǔ)差，步步落下來，玩了游戲之后，更是跟不上課。他也沒有像城里孩子那樣去學(xué)各種特長班，而家里人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那幾天，我白天黑夜地苦想，在記憶里細細搜尋。想起他用家里的廢舊電池廢舊瓶蓋兒及各種小零件做成輪船飛機大炮，通了電可以在地上跑；想起他曾在紙上畫的三國人物，惟妙惟肖，讓人懷疑他是從哪里描紅得來……

他不是個笨孩子，也許我們才是笨家長。

那天，我?guī)纤退嫷娜龔埉媰?，去敲開城里一家極有名氣的美術(shù)老師的門。那位老師看看畫兒，又看看他，嚴(yán)肅地問：“以前跟老師學(xué)過畫畫嗎？”“沒有，從來沒有?！彼忧拥鼗?。“是照書上畫的嗎？”“不是，自己想著隨便畫的。”

然后，我們就聽到了那位老師石破天驚的一句：“我從教二十多年來，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靈性天分的孩子，來我這里吧。努力畫，你將來可以去中央美院甚至去更高的學(xué)府去深造?！?/p>

夢想的力量是神奇的，如果不是自己親歷，我會覺得這里頭多多少少有勵志雞湯的成分。我眼見著這個渾身是刺兒的少年，在那一個下午，被美術(shù)老師的一句話給收服。回家的路上，他興奮得滿臉通紅，一路上問我：“姑姑，你說老師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只要你努力！”

卓兒開始跟著那位老師學(xué)畫。一周去上一次課。他學(xué)畫進步神速，不到一個月時間已經(jīng)直接由畫直線畫圖形進入畫靜物的課程，那個過程，一般孩子需要一年的時間。

這還不是讓我們最驚訝的，我們最驚訝的是他的轉(zhuǎn)變。因為學(xué)畫兒，時間驟然緊張，折磨我們一家人很長時間的電腦游戲，竟然被他主動停了。每天放學(xué)回來，寫完作業(yè)，他便主動打開畫紙。從晚上八點，他一坐三個多小時，直到把手上的圖畫作業(yè)完成為止。

他的畫得到越來越多的贊美，他自己也越來越有方向與目標(biāo)。主動要求周末去找老師補文化課。進入初三，他的文化課成績由原來的每門五六十分慢慢攀升到九十多分。他開始理解爸爸媽媽的工作辛苦，從外面買回炸雞腿一定要給爸媽留一只，他甚至在想著以后如何培養(yǎng)自己的妹妹，盡管那小丫頭才兩歲……

“變了個孩兒啊……做夢都想不到他能有今天……”母親給我打電話，有時說著說著仍會流眼淚，卻是喜極而泣。

而我的心里充滿了感動，為他，為他的轉(zhuǎn)變與努力，也為我們，為我們的不曾放棄，終于為他打開一扇明亮的窗，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也許，有人會說，這只是個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碰巧有這樣的天分。可我相信，就是這樣一個有天分的孩子，如果沒有愛和耐心，他的前景也不敢讓人想象。孩子千差萬別，有天才的，有平凡的，但有一點卻是永恒不變的，不管是什么樣的孩子，只要我們努力找，總會給他找到最適合他的成長方向。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