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笑弦
劫持
□弧笑弦
這里是高速公路區(qū)間服務(wù)站,我正坐在臟兮兮的餐廳里吃快餐。
我吃的牛肉面也給人臟兮兮的感覺。它牛氣地賣出了58元的高價,卻只有幾小塊牛肉做賊似的浮在湯面,遠(yuǎn)遠(yuǎn)不及碗沿上的大拇指印那般醒目。
我吃面時一直看著外面,那里停著我開的車。一部好車。尤其它在高速行駛時,就像擁有獨(dú)立的思想和自由的靈魂一樣。
我只吃了29元程度的面就吃不下去了。我急著趕路。我付了錢,匆匆走出去,一面擦著嘴,一面取鑰匙。在我打開車門時,一把小刀從側(cè)面頂住了我。
的確是把小刀,削蘋果用的那種。小刀主人是個學(xué)生模樣的男子。
“進(jìn)去,”他說,“否則對你不客氣?!?/p>
這種刀雖小,但要看對什么而言。它此刻正對著我的頸部大動脈,我必須鄭重加以對待。
我上了車,對方也跟著坐在了副駕駛座。短短幾秒鐘,這部好車上多了個陌生乘客,多了一把刀。我把車開出車位,開上了高速。我的車速很快,汽車好像嗅出了奇怪的氣味,發(fā)瘋似的飛跑起來。在如此之快的汽車上,沒人敢輕易傷害駕駛者。
“你要去哪兒?”他發(fā)話了。
“這要看你了?!蔽冶M量放松語氣,“你要錢還是要車?”
“都不要。”刀尖依舊指向我的頸部大動脈,這姿勢會讓拿刀的人覺得自己很帥,“想去哪兒隨你的便。”
“你的刀別離我這么近,”我用眼角瞄著他,“弄傷我就不好玩了?!?/p>
“可以。”他同意合作。
他把小刀撤回了大約三厘米,換了只手拿著它——抽回去的那只胳膊很可能發(fā)麻了。他的體質(zhì)一看就不怎么樣。
“刀拿反了?!蔽姨嵝阉?。他換手時我注意到他改用刀背沖著我了。
我感覺他差點(diǎn)笑出來,但他沒笑。他擰了一下手腕,重新用刀尖對著我。
“我猜你是大學(xué)生。”我盡可能討好他,“你可能急等錢用,可能是一時沖動??傊悴幌窠俜??!?/p>
“好好開車!”他說,“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劫匪。”
“你真不要錢也不要車?”
“不要?!?/p>
我好像遇上神經(jīng)病了。我說:“這么說,你只是想讓我?guī)愣刀碉L(fēng)?”
“對,可以這么說?!?/p>
我的確遇上了精神病??晌疫€要趕路,身邊不能有個總拿刀對著我的人。車速越來越快。這時他又準(zhǔn)備換手拿刀了。對我來說,對付他這種衰人輕而易舉。我正想動作的時候,他突然嘆了口氣,同時收起了小刀。
“咱們聊聊吧?!彼袣鉄o力地說。
緊張空氣突然放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想和他談?wù)劇?/p>
說是聊聊,實(shí)際在大約十幾分鐘時間里都是他在說,說他自己。
他說他是個作家,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直寫小說,他沒工作,想靠寫小說謀生。他把小說給了出版社,半年了,好像根本沒這回事一樣杳無回音。他又把小說給了網(wǎng)站,可在那里只有敗壞文學(xué)的玄幻小說才吃香,他那點(diǎn)可憐的點(diǎn)擊率沒給他帶來一分錢收益。
“這樣下去我就得餓死了?!彼f。
“我太同情你了,”我說,“我有一千元現(xiàn)金,你可以拿去?!?/p>
“我說了不要錢。我劫持了你,但我不是劫匪?!?/p>
他的固執(zhí)叫我哭笑不得。我開始不耐煩:“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名?!彼患偎妓鞯鼗卮?,“有名就有利。我要先出名,所以我劫持了你——非常抱歉,但是希望你幫我成名?!?/p>
“我能幫你成名?”
“對?!蓖高^眼角余光,我看見他的臉由于興奮而開始漲紅?!按龝耗憧梢园衍囬_下高速,就近找個派出所,帶我去向警方自首。我會說我劫持了你,你就是受害人和證人。立即會有媒體來采訪——這么變態(tài)的新聞他們都不會放過的。我當(dāng)然也會付出一點(diǎn)代價。不過,我既不要錢也不要車,最多關(guān)上一年半載??晌視雒?,會有人關(guān)注我的小說。就是這個主意,你覺得怎么樣?”
“不行?!蔽艺f。
“不行?”他的臉更紅了,活像熟透的蘋果,馬上就能用上他那把削皮用的小刀了。“為什么?你什么都不損失,而且功德無量,你給我的是一個飯碗,一個希望和一份憧憬。為什么不行?”
我想我該把實(shí)情告訴給這個笨蛋了。
我把車速放慢了:“因?yàn)槲也攀且粋€真正的劫匪?!?/p>
他怔住了。
我是真正的劫匪。這部車就是我從別人那里搶來的。我必須在天黑以前趕到一個朋友那里把它出手,而不是陪什么人去找警察自首。
車速越來越慢。我用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捏成了拳頭,它硬得可以擊碎三塊疊起來的青磚,足夠用來對付這位伸伸胳膊都要發(fā)麻的小說家了。
“這車真是你搶來的?”他又舉起了他的小刀。
“是。放下刀。”我已把車速放慢到可以下手的程度了,“否則……”
一股辛涼的感覺從我的肋骨上傳遞過來,接著,那個地方又像燃燒了一樣變得發(fā)燙。憑經(jīng)驗(yàn)我立刻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我挨了一刀——不是那把水果刀,萬沒料到他還有一把刀,在下面那只手里拿著。
“你……”我說過這車有自己的思想和靈魂,它好像自作主張一樣停在了路邊,而我此刻連踩油門的力氣都沒了。
他收起小刀,用奇怪的眼神瞪著我,在我昏過去之前最后對我說:
“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寫的是犯罪小說。對付劫匪,我還有點(diǎn)辦法?!?/p>
(原載《微型小說月報》2015年第12期 江西劉名遠(yuǎn)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