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凡
“秤是良心,哪里偏得?”
老王站在一屋子砝碼中間,吼上這一句,臉和砝碼,都像法官一樣黝黑堅實。趕走最后一位黑心的來客,他合上門,來做今天的第一桿秤。
時代發(fā)展了,怎地要黑心秤的人越來越多?他搞不懂。
白天老王不做秤,這是自師門里承下來的規(guī)矩,那么多染著銅臭味兒的利欲打門邊兒過,他怕手里失了分寸。等到暮色沉沉落下,把白日浮華洗個干凈,他才點一盞燈,提起那細細長桿,仔細衡量。
燈下,他輕輕撫摸手里的長桿,這桿子經(jīng)了幾代匠人的手掌,聽了多少聲“偏不得”的拒絕,他不懂。他只看見這長桿泛著油黑的光亮,那是歲月的包漿。忽地,他記起出師那天,為師父奉上最后一盞茶,師父道:“手藝、心智都能用時間磨,唯有這骨子里的正氣,磨不來也磨不掉。比什么都重,衡得住惡?!?/p>
那些年,鎮(zhèn)上很多人想跟著師父學(xué)手藝,師父卻偏偏挑了最是跋扈的他,要的就是那股子震得住惡的正氣,所以鎮(zhèn)上用不得幾個秤匠,有一個心思清明的老王也就夠了。
閉目歇神片刻,老王拿起了刀,準備刻上星戥。無論多大的秤,只要星戥找準了,天地就平了。做秤六十年,只要一摸桿子,那星戥刻在哪里,老王心里都有數(shù)。但他仍堅持閉目歇神,按學(xué)徒時的做法一毫一厘地仔細測量。秤是良心,哪里偏得?所以在老王心里,毫厘就是斤兩。他不只是斤斤計較,他怕失之毫厘。
找到星戥,老王毫不遲疑地刻下去,秤尾上下起伏,秤砣左右游移,衡量的不只是重量,也是良心。這樣的時候,老王總感到一陣寒意,他總是想起白天那些提著豪禮揣著金銀的黑心訪客,他不明白,一個人怎么能把這衡天量地的器物當做短斤少兩的障眼之法?他真搞不懂。
系上秤砣,掛上秤盤,第一桿秤就算是成了。老王拿校物試著重,秤尾完美地平著,一寸不高,一寸不低。習慣了用重量度量世界,老王心里想,一個秤匠的良心能有多重呢?或許用一顆心做秤砣,用大地做星盤,才稱得起。
想到這里,他輕聲道:“秤是良心,哪里偏得?”這就是秤匠的原則,把一桿秤做得再細膩些,把該說的話說得更響亮些。
秤是良心,多了一毫也是高了,偏了一厘也是遠了。
這是老王最美的人生姿態(tài),也是這個社會最需要的精神姿態(tài)。
【教師點評】
作者把老王的生活濃縮在“一桿秤”之中,油黑光亮的長桿,承擔的不僅是刻度,更多的是良心;精準的星戥,度量的是人心。這些做人的原則,提升的不僅是人性的重量,更多的是生命的精神姿態(tài)。
文章的構(gòu)思,獨具匠心,于小題材中彰顯深刻的主題:將小小的人心,度量成社會的公德心。這樣的主旨挖掘,不僅響亮,而且更接近生活,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