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迪繪畫中的東方意味

孫青燕

莫蘭迪是西方20世紀著名的油畫大師，他的一生都在執(zhí)著著畫著瓶子和罐子，他以微妙的“冥想式”靜物畫著稱，他的畫面質(zhì)樸、簡約，似乎包含著對宇宙的深刻理解，他的畫面極具有東方的意蘊，巴爾蒂斯曾評價說：“莫蘭迪無疑是歐洲最接近中國畫的畫家了，他把筆墨的運用到了極點?！彼睦L畫的觀念也與中國的藝術(shù)是高度一致的，他畫面中的瓶瓶罐罐更是對他內(nèi)心感情的抒發(fā)，他的畫面深處，無不體現(xiàn)著中國藝術(shù)的精神。

提起喬治·莫蘭迪，我的第一印象就會想起他那形狀各異的瓶子，他的畫面質(zhì)樸、簡約、淡雅安靜而神秘，他所表現(xiàn)的物體與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很接近，他的畫面里蘊含著東方繪畫中的美，其中也似乎包含著對宇宙的深刻理解，給人一種震撼和感動。從莫蘭迪的繪畫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畢竟，在畫家當中能一生執(zhí)著的畫著一種母題的并不多。

喬治·莫蘭迪出生于意大利的波洛尼亞，位于意大利的中北部地區(qū)，它雖然沒有威尼斯、米蘭等那樣具有濃厚的宗教和政治的氛圍，但是文藝復興帶來的各種新鮮的思潮使得當?shù)厝吮绕渌胤降娜烁眯蕾p理性，而莫蘭迪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起來的，他習慣表達那些看似簡單但卻非常嚴謹?shù)臇|西，他幾十年如一日地不覺枯燥地畫著他的瓶瓶罐罐，在平凡的東西中找到了不平凡的美。莫蘭迪的一生都過著近乎修士般古板的生活，他的生活簡單安靜、平淡祥和，他的生活方式和他的性格也直接反映在了他的畫面和對物體的取材上，使得他的畫面風格含蓄而內(nèi)斂，孤獨而寂靜。

莫蘭迪的畫面表現(xiàn)的雖然是靜物畫，但是他深深抓住了靜物畫中的精髓，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繪畫形式和畫面語言，使作品中的瓶瓶罐罐傳達給我們別樣的美感。他的作品的形式感因素很強烈，作品中靜物擁有獨特的意味，但是畫面卻是舍棄了繁復的細節(jié)，造型精巧簡約。他的畫面中沒有濃烈鮮艷的顏色，作品清新淡雅，一塵不染，且畫面是比較和諧的，正是因為他的這種灰色調(diào)和諧，也能使得畫面在第一時間抓住我們的眼球。

虛實相生

“虛實相生”是中國繪畫中所強調(diào)的美學原則，也是營造畫面意境所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莫蘭迪的靜物畫雖然是油畫，但更像是中國的文人畫，他注重作品中的感情的投入，強調(diào)自己的主觀感受以及自我的情緒抒發(fā)，所以，他的畫面形成了獨特的意境。

莫蘭迪的靜物畫與中國畫有著接近的氣質(zhì)。莫蘭迪的靜物削減了物象外在的色質(zhì)，將自我融入意象去探尋事物的真諦。莫蘭迪對于畫面的處理不是簡單地再現(xiàn)對象，而是從眼前所見出發(fā)，從物體的形狀、位置、尺度、細節(jié)、光照等諸多方面，對物體進行概括和提煉，按照自己對物體的理解方式，做到中國畫家齊白石所說的“似與不似之間”。

《靜物》（1922年），這幅靜物畫是他中期時期的作品，這一時期，他受到塞尚威尼斯雙年展上的作品的影響，獲得新的啟發(fā)，畫面的中的靜物仿佛沉浸在似幽似明的光線中，畫面中的靜物也展現(xiàn)出了新的內(nèi)涵與物理性，畫面中物體的筆觸感比早期時期強烈了很多，物體的邊緣線也不如早期的明顯，基本上都已經(jīng)虛化了，而他的這種虛化體現(xiàn)了與中國繪畫中的“虛實相生”的意境美，給我們無窮的回味。1926年所作的這幅《靜物》中，位于前面的幾個白瓶子莫蘭迪進行了細致的刻畫，是畫面中的較實的部分，而畫面的背景和與背景顏色相同的幾個瓶子，作者對它們刻畫的相對較少，是畫面中的虛的部分，“虛實相生”在這幅畫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

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開始，他的繪畫風格日趨變的成熟，畫面的意境變的含蓄、隱約、寧和而悠遠。莫蘭迪在他的作品《靜物》（1956年）中，刻畫了寥寥的幾只瓶瓶罐罐，他用極少的顏色和簡潔的線條表達了它們，乍一看平淡無奇，但他抓住了瓶瓶罐罐的精髓，背景采用了平涂的手法，而這樣便突出了瓶中，也使畫面中虛實相生的意境更加深遠和悠長。在他的另一幅《靜物》（1955年）作品中，畫面中的靜物一字排開，緊密地挨在一起，秩序井然，畫面形成了樸實無華的氛圍，淺灰色的靜物處在淺灰色的背景中，雖然都是灰色調(diào)，但是物體和背景很好的區(qū)分開來了，這種區(qū)分依靠的是物體的形和顏色與背景的虛實結(jié)合。

莫蘭迪所營造的畫面效果和意境看，與中國的文人畫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從他的畫面中，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對世俗的淡漠，畫面中的精神和追求也更接近東方的理念。在20世紀的眾多的美術(shù)流派中，他的作品的面貌獨特而鮮明，畫面簡約而傳情，正是因為他的作品的簡約，才使得他的畫面中的虛和實顯得格外重要，也避免了更多的客觀上的細節(jié)，從而使作品進入到了更深的層次上，也使我們更加感悟到了他的作品的內(nèi)涵與內(nèi)蘊。

有意味的形式

在美術(shù)的每一個階段，靜物畫都以其獨特的魅力綻放光彩，盡管每一個時期對靜物畫的理解有所不同，而莫蘭迪的畫流傳至今成為經(jīng)典，有他獨特的繪畫語言。莫蘭迪的畫面，顯現(xiàn)出來的恬靜和含蓄，跟東方人的審美趣味和追求很相似，因此有人說他是西方的八大山人。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畫面給人的感覺也確實是這樣的，他的畫達到了一種境界，各種不同的情愫也隨著觀者不同而出現(xiàn)。

莫蘭迪對靜物的寫生，絕對不會去照搬，他是在寫生中尋找形式美感，捕捉獨特的取景點，創(chuàng)造一種獨特的意味和意趣。當然，他在強調(diào)這種獨特的形式美感的同時，不喜歡缺乏意味的形式，他十分注重自己內(nèi)心的靈感，并引發(fā)想象，燃起對繪畫創(chuàng)作的激情，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構(gòu)圖。他的構(gòu)圖，雖然采取的樣式比較單一，但能夠給我們帶來新鮮的感受。

《靜物》（1919年），畫面中的立方體、圓、不規(guī)則的幾何圖形，處在他嚴謹安排的畫面中，物體擁有光滑的表面，質(zhì)地稀薄清淡，甚至有點透明，靜物的感覺有如照相底片的顯影，也沒有凹凸玲瓏的體積，整個構(gòu)圖個設(shè)色仿佛都仔細衡量過，有著十分科學和合理的比例，畫面中的物體安安靜靜的沉浸在畫面中，仿佛超越了時間的概念，具有一種祥寧的安靜，雖然表現(xiàn)的是靜物畫，但卻似文藝復興初期畫作人物在建筑前的場景的呈現(xiàn)，表現(xiàn)的更是莫蘭迪的形而上的精神。

《花》（1961年），莫蘭迪除了畫靜物就是畫花，這幅花表現(xiàn)的是一束花放在桌面上，插于陶瓶中，枝葉俯遮瓶身，花也畫的比較謹慎，這幅花是他少數(shù)的沒有緊緊抱在一起的一幅花，畫面的背景采用了平涂的技法，從而更加突出了花的形象。莫蘭迪的花雖然是在瓶中供養(yǎng)，卻有花的意趣，并且是含蓄的、隱約的，如同罩上輕紗與人保持距離的美麗女子，整幅作品的形式意味很強烈。

灰調(diào)的色彩

莫蘭迪的靜物被稱為“玄妙的靜物”，其實，這不單是對他簡練形體的稱贊，更是對他畫面中的色彩的一種贊揚。我們在他的靜物畫中，看不到純色，每個色塊都是灰色，但就是這些看似沒有生命力的灰色，在他的精心安排下，變得和諧，也散發(fā)著藝術(shù)的魅力，有著詩一般的境界，給我們的視覺上帶來靜謐的享受。

莫蘭迪的畫面中對于形體的處理和精神的把握處于一種和諧的狀態(tài)，他的這種和諧與畫面中的色彩相呼應(yīng)。他畫面中的灰色調(diào)含蓄又樸素，雅致又不失渾樸，色彩豐富又清晰，觀看他的繪畫，我們需要靜心細品。莫蘭迪的靜物畫渾然一體、含蓄內(nèi)斂，他筆下的靜物有著一種寧靜、淡逸的氣質(zhì)，筆觸嫻熟、質(zhì)樸，色彩精妙，畫面中流溢出一種真誠的氣息。他的畫是靜的，是濾除雜質(zhì)的恬靜，就像瓶子的顏色，每個顏色都摒棄原來強烈而濃重的顏色，柔和而古雅地與其他的顏色調(diào)和在一起，瓶子之間不爭不搶，構(gòu)圖簡約有序，有著平衡的美感。在莫蘭迪的作品中他超越了時間和空間、光影、形體和色彩的界限，使物的形體和空間融合在了一起，創(chuàng)造出形與色構(gòu)成的韻律。莫蘭迪的作品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獨特的形式，他后期的作品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表現(xiàn)出追求細節(jié)的傾向，微妙的明度和冷暖變化，描述了事物的無窮復雜性。

世界是極其復雜的，如果藝術(shù)家想要完整地表達這個世界，就要花時間和經(jīng)歷去研究和觀察它，在表現(xiàn)的時候也不能單純地去還原這個世界，需要藝術(shù)家用自己的感情去表達它，這也是作品中物體的生命所在。畫家在創(chuàng)作作品的時候，其實更多的是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莫蘭迪創(chuàng)作的單一的瓶瓶罐罐，讓我們明白，我們進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創(chuàng)作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創(chuàng)作的東西能否打動人們的心靈，給予我們以啟迪。

莫蘭迪有限的母題展示了他的世界的豐富性。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他并不需要偉大的發(fā)明或者主題的多變，因為即便是某一個物體當中發(fā)生的視覺事件都可以被稱作是無限的。幾乎現(xiàn)實的任何部分，任何一件日常用品，都具體化了任何有關(guān)現(xiàn)實的精華：光線、形式、空間和色彩。它們在一件藝術(shù)作品當中的分布賦予日常用品高度的容納性和人相學特征，賦予日常用品全神貫注的沉思，賦予日常用品繁復紛雜，而這些則吸引了藝術(shù)愛好者們的眼睛。

莫蘭迪以最簡單的靜物畫來觸動我們的心靈，他的畫面能夠讓我們冥想，讓我們安靜，他的畫面也透露了中國的藝術(shù)思想與精神氣質(zhì)，他的作品注重神似，并深刻地揭示出物象的本來特征，塑造出感人的藝術(shù)形象。莫蘭迪所表現(xiàn)的畫面是他一生苦心經(jīng)營的結(jié)果，他在幾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一直在不停地尋找自己的繪畫語言，研究自己對畫面的表現(xiàn)方法。他擅長將具體的物體幾何化，舍棄物體的細節(jié)，只留下物體具體的形和對物體神韻的把握，畫面簡單但又不失趣味，構(gòu)思別具一格。他在描繪平凡的事物中表達自己的真摯感情，使畫面的意境清新脫俗且耐人尋味。莫蘭迪的一生品性淡泊，喜歡安靜，終日與瓶罐作伴，他把自己的審美觀念和自己的人生觀念相結(jié)合，以自己的性格和認識等入畫，因此，他的作品更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作品中的色彩和筆觸的運用也都符合他自己的內(nèi)心需求，他的繪畫用最簡單的事物回歸到事物的本質(zhì)，他的作品中傳達出單純、寧靜、清雅的情調(diào)，流露出神秘的氣息，他的畫能夠讓我們冥思，能夠觸動我們的心靈，引導我們對這個世界進行重新認識和思考。

（作者單位：山東藝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