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華 王多月
在中美之間尋求平衡
——絕對收益與相對收益視角下的澳大利亞戰(zhàn)略困境
劉新華 王多月
21世紀,中美關系的發(fā)展將對國際局勢尤其是亞太地區(qū)的地緣戰(zhàn)略格局產生重大影響,這將不可避免的影響到諸多國家的對外戰(zhàn)略選擇。作為亞太地區(qū)重要的中等強國的澳大利亞首當其沖而又體會最深。近年來,隨著中國的崛起和美國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實施,澳大利亞一方面加深了與中國之間的經(jīng)貿關系,另一方面又不斷強化與美國的安全關系,中美在亞太地區(qū)心照不宣的戰(zhàn)略競爭使得澳大利亞的對外政策面臨著與中國經(jīng)貿關系的日益加深以及在安全防務戰(zhàn)略上日益依靠美國的兩難。國家合作產生的收益有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之分,它們是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通過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的分析框架,本文認為,澳大利亞這一戰(zhàn)略困境產生的原因在于,澳大利亞對華經(jīng)貿關系在注重絕對收益的同時關注絕對收益可能產生的相對收益,而加深與美國之間的安全關系則注重相對收益。在此基礎上,本文結合現(xiàn)實著重探討了促使澳大利亞戰(zhàn)略困境形成的國際環(huán)境和中美兩國相對實力變化等具體條件。最后,作者認為,澳中兩國的經(jīng)貿合作即絕對收益效用的發(fā)揮而由此形成的中澳之間的戰(zhàn)略互信將會成為引導澳大利亞走出“戰(zhàn)略困境”的重要導向,即澳大利亞將從自身的發(fā)展利益出發(fā),在新的時空條件下對其國家利益及其實現(xiàn)方式的有效性進行重新界定和再認知,更關注絕對收益,從而努力克服在中美間的“選邊困境”。
澳大利亞;中國;美國;絕對收益;相對收益;戰(zhàn)略困境
21世紀初,被視為亞太地區(qū)最重大的地緣政治變化—中國的崛起——深深地影響著澳大利亞的對外政策:一個以貿易立國、國內市場狹小的澳大利亞越來越意識到澳中發(fā)展雙邊關系,尤其是經(jīng)貿關系的重要性。因此,20世紀90年代以來,澳大利亞歷屆政府總理,如保羅·基廷(Paul Keating)、約翰·霍華德(John Howard)、陸克文(Kevin Rudd,曾兩次出任澳大利亞總理)、朱莉婭·吉拉德(Julia Gillard)、托尼·阿博特(Tony Abbott)等人非常重視與亞洲之間的關系,甚至提出了“面向亞洲”和“融入亞洲”等口號,其重點是發(fā)展與中國的經(jīng)貿關系。與此同時,澳大利亞一直把與美國的同盟關系看作是安全的保證。進入21世紀,澳大利亞更被認為是美國的亞太同盟體系中的南北雙錨之一。①Purnendra Jain,“Japan-Australia security ties and the United States:the evolution of the trilateral dialogue process and its challenges”,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0,No.4,2006,p.525.
澳大利亞作為美國的盟國,需要履行作為美國盟國的義務。在經(jīng)過伊拉克戰(zhàn)爭和阿富汗戰(zhàn)爭之后,美國實施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軍事戰(zhàn)略重點逐漸向亞太地區(qū)轉移—這是影響亞太地區(qū)地緣政治變化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2012年1月美國政府公布的新軍事戰(zhàn)略《維持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21世紀國防的優(yōu)先任務》(Sustaining U.S.Global Leadership:Priorities for 21st Century Defense)予以正式確認。美國新軍事戰(zhàn)略的落實需要它在這一地區(qū)地理位置重要的盟國的政治和軍事支持。在這一過程中,澳大利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澳大利亞強調了澳美同盟的重要性,積極加強了與美國的安全合作關系,把澳美軍事同盟關系看作是本地區(qū)穩(wěn)定的關鍵。
澳大利亞一方面加深了與中國之間的經(jīng)貿關系—中國已經(jīng)成為澳大利亞最重要的經(jīng)貿合作伙伴,另一方面又不斷強化與美國的安全關系。隨著中美之間的戰(zhàn)略競爭,為美國的戰(zhàn)略布局卷入中美之間的博弈顯然不符合澳大利亞的利益,也不利于地區(qū)穩(wěn)定。澳大利亞首次面臨著經(jīng)濟利益和安全利益脫鉤的現(xiàn)象,②James Reilly,“Counting on China?Australia's Strategic Response to Economic Interdependence,”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Volume 5,issue 4,2012,p.370.很自然的,其對外政策也面臨著與中國經(jīng)貿關系的日益加深以及在安全防務戰(zhàn)略上日益依靠美國的兩難。因此,如何處理與中美之間的關系是擺在澳大利亞面前的一道現(xiàn)實難題。
面對這個棘手的問題,澳大利亞官方的立場是不選邊站,即避免在中美之間做出選擇,不僅如此,澳大利亞還要充當中美之間的橋梁。澳大利亞政府總理和高官多次表明了這一立場,并寫進了2013年的《國防白皮書》中。2013年的《國防白皮書》強調,澳大利亞不會在美中之間選邊,而且美國和中國相信澳大利亞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③Department of Defense,2013 Defence White Paper,p.11,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 2013/docs/WP_2013_web.pdf.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中美在亞太地區(qū)“矛盾加劇”,澳大利亞未來將難以回避這個問題。著名中國問題專家、澳大利亞國立大學(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戰(zhàn)略研究所教授、前國防部副部長休·懷特(Hugh White)指出,澳大利亞領導層在外交戰(zhàn)略方面不能再將腦袋埋進沙里,澳未來最終將不得不在中美兩國間作出抉擇。④Hugh White,“America or China:one day,we will have to choose”,The Age,May 28,2013.“澳大利亞人無法想象在二者之間進行抉擇。但美國和中國越將彼此視為對手,兩國就越可能向澳大利亞施壓,使其作出選擇?!雹菪荨烟兀骸栋拇罄麃啈楹现忻蓝钦娟牎罚d《環(huán)球時報》2014年11月17日。顯然,與中國日益加深的經(jīng)貿關系以及與美國日益加深的安全關系,將迫使澳大利亞在中美之間“選邊站”。澳大利亞的這種戰(zhàn)略困境在當前亞太地區(qū)的國家中可以說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
學術界對澳大利亞在中美之間所謂的“選邊站”的問題頗感興趣,引發(fā)了諸多研究。這些頗有成效的研究主要是從澳大利亞的視角來探討與中國經(jīng)貿關系的發(fā)展和保持與美國的同盟關系給其帶來的戰(zhàn)略困境。早在2006年,潘成鑫(Chengxin Pan)撰文指出,澳大利亞始終堅持著其由來已久所確立的“強有力的朋友”的外交傳統(tǒng),因而試圖同時在中美間培養(yǎng)密切的聯(lián)系。然而面對兩個強大的國際行為體之間的戰(zhàn)略競爭,澳大利亞面臨著尖銳的戰(zhàn)略困境。⑥Chengxin Pan,“Neoconservatism,US-China conflict and Australia's‘great and powerful friends' dilemma”,The Pacific review,Vol.19,No.4,2006,pp.429-448.理查德·羅斯克蘭斯(Richard Rosecrance)認為,澳大利亞若不想被放置在一個反中國的兩極陣營中,就必須要找到一個方法在保證中美澳的協(xié)調發(fā)展。經(jīng)濟優(yōu)勢帶來了澳地區(qū)影響力的提升以及地區(qū)乃至全球議題決策中所持有的更大的比重。因此,當面對美國前副國務卿理查德·阿米蒂奇所提出的“當中美間發(fā)生針對中國大陸的臺海危機時澳大利亞應該加入”這一要求,澳大利亞前外長唐納的態(tài)度是“猶豫”的,而不再像以前那樣的“黑白分明”。⑦Richard Rosecrance,“Australia,China and the US”,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0,No.3,2006,pp.364-368.休·懷特堅持認為,中國的崛起將澳大利亞置于進退兩難的境地,澳大利亞既從中獲得了經(jīng)濟利益,又不得不面臨傳統(tǒng)戰(zhàn)略結構遭到破壞的威脅。由于中美之間的戰(zhàn)略競爭日益顯現(xiàn),使得澳大利亞外交政策的爭論集中于如何處理并且平衡同它們之間的關系。應對中國崛起的最好方法就是讓美國同意與中國等地區(qū)大國分權。⑧參見Hugh White,“Power Shift:Australia's Future between Washington and Beijing”,Quarterly Essay,No.39,2010,pp.1-74;Hugh White,“Power shift:rethinking Australia's place in the Asian century”,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5,No.1,2011,pp.81-93;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America Should Share Power,Melbourne:Black Inc.,2012; Hugh White,“Australia's Choice:Will the Land Down Under Pick the United States or China?” Foreign Affairs,September 4,2013,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ustralia/2013-09-04/australias-choice.馬必勝(Mark Beeson)指出,澳大利亞所面臨的挑戰(zhàn)是其戰(zhàn)略決策應如何從與中國的經(jīng)濟互動中獲益又保持與美國的戰(zhàn)略同盟關系。面對這樣一個經(jīng)濟與外交防務的困境,澳大利亞的決策者在尋找平衡兩者之道。⑨Mark Beeson,“The Decline of US Economic Power and Influence:Implications for Australian Foreign Policy”,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8,No.2,2013,pp.197-207;馬必勝、王勇:《“亞洲協(xié)調”機制能否平衡大國戰(zhàn)略訴求——相互依賴時代的中國、美國與澳大利亞》,載《學術前沿》2013年第08期,第10-23頁。尼古拉斯·托馬斯(Nicholas Thomas)指出,經(jīng)濟聯(lián)系在決定第三方國家導向的戰(zhàn)略關系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澳大利亞與中國不斷加深的經(jīng)濟和商貿聯(lián)系在原先由美國所主導的經(jīng)濟關系中扮演起了篡奪的角色。這迫使澳大利亞采取一個分叉的外交政策——其經(jīng)濟和國家安全需求之間的斷裂。因此,在未來發(fā)展方向方面,澳大利亞存在一個重大的爭論。⑩Nicholas Thomas,“The Economics of Power Transitions:Australia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ume 24,Issue 95,2015,pp.846-864.韋宗友則指出,面對中國崛起及中美亞太競合,澳大利亞對華戰(zhàn)略表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對沖戰(zhàn)略”特征,一方面繼續(xù)加強對華政治、經(jīng)濟關系,另一方面則深化與美國的安全同盟,加強地區(qū)制度建設,提升澳大利亞的外交戰(zhàn)略空間,確保澳大利亞的經(jīng)濟繁榮與國家安全。?參見韋宗友:《中美競合下的澳大利亞對華對沖戰(zhàn)略》,復旦大學中美新型大國關系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研究報告第7期,2015年4月。
總的來說,現(xiàn)有的對澳大利亞“戰(zhàn)略困境”產生原因的研究大都把經(jīng)濟與安全分開,或者通過區(qū)分安全戰(zhàn)略與經(jīng)濟戰(zhàn)略的不同質性,來強調經(jīng)濟的互補性與安全的對沖性;或者單純的從安全層面出發(fā),凸顯澳美搭建安全合作平臺的協(xié)調性;抑或,將澳中經(jīng)濟關系與澳美安全關系進行糅合拼接,以期在不損害或失去任一利益的前提下,拓寬戰(zhàn)略利益縱深,凸顯澳美安全關系的有效性。
本文認為,對澳大利亞“戰(zhàn)略困境”的解釋不能停留在單獨解釋安全或者經(jīng)濟的不同質性而得出,而應該考慮兩者之間的戰(zhàn)略共生與互動。事實上,澳大利亞政府在制定外交政策時是不會雙軌式的將安全戰(zhàn)略與經(jīng)濟戰(zhàn)略分開,而是綜合考慮,共同服務于澳大利亞的國家利益。至于之所以會產生“戰(zhàn)略困境”,是根據(jù)國際大環(huán)境、國際格局以及澳大利亞自身戰(zhàn)略定位的不同,對國家利益收益的認知和偏好就會有所不同:在經(jīng)濟上側重于與中國發(fā)展絕對收益,而在與美國的互動中注重發(fā)展相對收益。作為不同考慮的結果,相對收益?zhèn)戎赜诎踩?,而絕對收益則會產生經(jīng)濟合作。當然,澳大利亞也非常關注在與美國安全合作同時所帶來的經(jīng)濟收益,即澳美同盟的安全框架對澳大利亞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性。
進入21世紀,亞太地區(qū)的地緣政治形勢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但這一變化并未改變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tài)下競爭的本質。因此,本地區(qū)國家間合作的內容和方式雖然在深度和廣度上超越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但國家間相互合作的性質最終仍然取決于國家對經(jīng)濟、政治安全利益的偏好和認同以及對相對重要性的價值判斷。國家在進行合作時,在某些領域容易達成協(xié)議且合作較為持久,而在另一些領域則較為困難,即使達成合作,也是屬于相對脆弱和敏感的合作;或者,一國與一國合作時,優(yōu)先關注某一議題,而與另一國合作時,則注重另一議題。對不同收益的偏好以及合作可能性導致國家合作或者國家對外戰(zhàn)略出現(xiàn)了合作悖論或者戰(zhàn)略困境。國家合作中絕對收益(absolute gains)與相對收益(relative gains)的矛盾,成為理解這一現(xiàn)象的重要視角。
始于20世紀70年代、貫徹整個80年代的新自由主義和新現(xiàn)實主義的論戰(zhàn)包含有諸多內容,其中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是爭論的主要焦點之一,其核心問題在于無政府狀態(tài)下國家間合作取得某些收益時,收益如何分配。這些收益最終決定了國家合作的可能性。新自由主義者基于對重復的囚徒困境博弈的演算分析,認為無政府狀態(tài)的存在并不意味著合作的減少,國家合作的目的是為了獲得絕對收益,即只考慮在合作中自己是否能夠獲得收益,而不在乎收益的分配?;鶜W漢指出,不管合作是否給其他國家?guī)砹耸找妫辽俳o一個信奉新自由主義的國家?guī)砹私^對收益。作為“理性的自利主義者”,國家不關心其伙伴是否得到了更多的收益。?Robert O.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p.27.羅伯特·鮑威爾(Robert Powell)也認為,“各個國家主要關心的是它們本身的絕對獲益,而不太關心其他國家收益的多少。……國家并不關心合作是否會導致相對獲益或者損失”。?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p.1303-1320.如果國家以絕對收益作為合作目標,那么,國家之間的合作很容易達成而比較持久。
而新現(xiàn)實主義(結構現(xiàn)實主義)者則強調國家在國際合作中注重獲得相對收益而非絕對收益,即理性的計算自己所得能否多于別人所獲。正如肯尼思·華爾茲所言:“當面對為共同獲益而開展合作機會時,感到不安全的國家必須要詢問將如何對收益進行分配。它們必須要問的并非‘我們雙方都能獲益嗎?’而是‘誰將獲益更多?’。例如,如果某一收益被按照2比1的比例加以分配,一國就可以利用不均衡的所得,來實行一項意圖傷害或毀滅他國的政策。只要每一方都擔心對方會利用其增加的能力,那么即便在雙方都能都能獲得豐厚的絕對收益時,這一前景也不能促使它們進行合作。阻礙合作的可能并不在于任何一方的特性以及即時的意圖。相反,不安全的狀態(tài)——至少雙方對對方的未來意圖和行動所懷有的不確定性——阻礙了雙方的合作?!?[美]肯尼思·華爾茲著,信強譯:《國際政治理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39頁。格里科(Joseph M.Grieco)分析其中的原因時指出,無政府狀態(tài)下的國際社會,國家的核心利益是生存,他們對任何侵蝕自己維持生存相對能力的現(xiàn)象保持高度警惕,這決定了他們的基本目標是阻止他國獲得比自己更強的相對能力,即相對收益,因為他們擔心這種能力將來會轉變成對自己生存的威脅。?Joseph M.Grieco,“Anarchy and the Limits of Cooperation:A Realist Critique of the Newest Liberal Institutionalism”,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2,No.3,1988,pp.497-498.因此,出于對收益分布的敏感性,國家會更多的關注相對收益,即國家側重于對自身的生存—安全—的關注。在國際政治的無政府狀態(tài)下,“相對收益比絕對收益更為重要”。?Kenneth Waltz,Man,the State and War,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59,p.198.新現(xiàn)實主義認為,國家在獲取絕對收益的過程中,將不斷比較自己與其他合作成員的收益差距。當合作者從長期看會變成對手、合作的議題是安全而不是經(jīng)濟、本國的實力處于下降期、合作中的收益能較容易地被合作者轉換成相對能力,或者這種能力較容易地被合作者從一項議題轉移到另一項議題中時,合作變得更困難。?Joseph M.Grieco,“Anarchy and the Limits of Cooperation:A Realist Critique of the Newest Liberal Institutionalism”,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2,No.3,1988,p.501.在擔心其他國家會比本國獲益更多并且威脅本國安全的時候,國家不會選擇合作。也就是說,當國家僅僅追求相對獲益時,兩個行為體的互動是一種零和博弈,合作不可能出現(xiàn),?Duncan Snidal,“Relative Gains and the Pattern of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3,1991,pp.701-726.因為對安全的關注已遠超于作為國家其本身的獲益總和的關注。
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存在著對立的一面,但實際情況總是那么的錯綜復雜。歷史和現(xiàn)實表明,兩者并不是一種非此即彼的關系,它們在一國的戰(zhàn)略決策中都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國家主要目的是追求國家安全和經(jīng)濟福利,即權力和財富。新現(xiàn)實主義認為國家安全是基本目標,而新自由主義則強調經(jīng)濟福利。對安全利益和經(jīng)濟利益偏好的不同選擇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即相對收益和絕對收益。強調相對收益的國家更多地關注安全,而側重絕對收益的國家則會更多地關心經(jīng)濟。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的國際社會中,國家的首要任務是保證自己的生存,即安全,所以,國家對實力——保障國家安全的基石—分布的變化十分敏感,它們擔心意圖不明的國家在合作中比自己獲得更多,因而更為關注相對收益。在它們看來,獲得優(yōu)勢比獲益更為重要。以此出發(fā),強調相對獲益會阻礙國家合作的實現(xiàn),而絕對獲益則會促進國家間合作的實現(xiàn)。所以,關于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的討論,不在于哪一種更重要或運用的更普遍,而是說在何種情況下國家會使絕對收益或者相對收益占據(jù)主導地位。
在關于相對收益會限制合作的考量,學者們提出很多假設,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在于合作的議題是安全還是經(jīng)濟。一般而言,相對收益占主導地位的一般是安全或者政治領域,而與相對收益不同,絕對收益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常常是經(jīng)濟領域。在利普森(Charles Lipson)看來,在政治和安全領域中會出現(xiàn)“某個行為者通過欺詐的方式,壓倒性的獲得了超越其他行為者所得報償”的可能性,“因而導致了國家對安全議題的關注”,而“在大部分的國際經(jīng)濟領域卻很少會發(fā)生迅速而又致命的欺詐現(xiàn)象”,因而,可以“存在很多的未來預期”。?Charles Lipson,“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Economic and Security Affairs”,World Politics,Vol.37,No.1,1984,pp.1-23.換言之,在經(jīng)濟問題領域里要比安全領域更容易形成國際合作的局面。另外,如果國家之間一開始在安全領域進行合作,即國家之間的合作較為關注相對收益,并形成了較為穩(wěn)定有效的合作框架,那么,國家之間在保證安全合作的同時,也會注重絕對收益,一方面是因為單純的安全合作不一定能夠持久,另一方面則因為安全合作框架下的經(jīng)濟收益對安全合作起到維護和促進作用,并有利于國家之間的戰(zhàn)略互信。從這一角度而言,國家之間合作時,在基于利益偏好的基礎上,還可以發(fā)生絕對收益與相對收益?zhèn)戎攸c的轉換,從絕對收益逐漸轉向關注相對收益,或者在保證相對收益的前提下,加強經(jīng)濟合作。
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都是國家在國際合作中關注的重要利益。至于國家不同的利益偏好,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它既取決于國家的主觀認知,又跟相應的合作議題和國家的總體戰(zhàn)略相關,同時也與本地區(qū)大國實力的消長及其戰(zhàn)略互動聯(lián)系緊密。
近年來,澳大利亞“中等強國”的國家戰(zhàn)略頗為引人注目,?中等強國的概念,詳見Carl Ungerer,“The‘Middle Power’'eign Policy”,Australian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Volume 53,Number 4,2007,pp.538-551;Andrew Carr,“Is Australia a middle power?A systemic impact approach”,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ume 68,Issue 1,2014,pp.70-84.這一戰(zhàn)略不僅要維護其地緣政治和經(jīng)濟利益,而且要充當?shù)貐^(qū)性海上領導力量。?參見劉新華:《澳大利亞海洋安全戰(zhàn)略研究》,載《國際安全研究》2015年第2期,第119-138頁。它體現(xiàn)了澳大利亞的國家意圖、戰(zhàn)略目標、價值觀和國家利益。由于澳大利亞本身綜合實力并非十分雄厚,它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來實現(xiàn)其戰(zhàn)略目標。在外部力量中,澳大利亞十分關注它與中國和美國之間的戰(zhàn)略關系。澳大利亞認為,塑造其戰(zhàn)略前景和防務政策的外部環(huán)境因素,從全球戰(zhàn)略環(huán)境來看,是全球權力的分布,特別是與美國和中國的關系。?Department of Defense,2013 Defence White Paper,pp.9-11,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 2013/docs/WP_2013_web.pdf.到2030年之前,美國在政治上、經(jīng)濟上和軍事上依然是最有實力和影響力的全球戰(zhàn)略行為者。美國的這種優(yōu)勢地位以及良好的澳美關系是澳大利亞國家戰(zhàn)略調整的最有利的外部機遇,這在安全上表現(xiàn)得特別明顯。與此同時,中國的崛起以及中國經(jīng)濟的持續(xù)增長為澳大利亞的發(fā)展帶來了良好的機遇。中國現(xiàn)在已成為澳大利亞最大的貿易伙伴和主要的投資來源國,中國2011年取代美國成為澳最大的服務貿易出口市場,而澳大利亞對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也十分重要,兩國經(jīng)濟互補性的特點十分明顯,形成了相互依賴的經(jīng)濟關系。2015年6月,中澳雙方簽訂了自由貿易協(xié)定(Free Trade Agreement,F(xiàn)TA),這將進一步促進雙方經(jīng)貿關系的發(fā)展。澳大利亞認為,中美關系的發(fā)展將決定本地區(qū)的前景。?Department of Defense,2013 Defence White Paper,p.9,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 2013/docs/WP_2013_web.pdf.如果中美關系惡化,那么澳大利亞面臨的風險將是巨大的,澳大利亞與任何一方站在一起都將“危險而代價高昂”。?Hugh White,“Power Shift:Australia's Future between Washington and Beijing,” Quarterly Essay 39,September 2010,p.62;趙明昊:《澳大利亞的選擇》,載《東方早報》2011年11月25日。隨著中美在亞太地區(qū)“某種心照不宣的競爭”?韋宗友:《中美競合下的澳大利亞對華對沖戰(zhàn)略》,復旦大學中美新型大國關系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研究報告第7期,第1頁,2015年4月。的加劇,安全上強化了同美國的關系而經(jīng)濟上與中國的關系更加緊密的澳大利亞,充當中美之間的“中間人”的空間日益縮小,出現(xiàn)了“選邊站”的困境。顯而易見,在與中美之間的關系中,澳大利亞所關注的國家利益是不一致的,因此,從國家收益偏好的角度來討論其“戰(zhàn)略困境”就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澳大利亞與中美關系的發(fā)展,與澳大利亞本身對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的不同關注存在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一)絕對收益的解釋:澳大利亞對中國關系強調經(jīng)濟利益
基于以上的理論分析,澳大利亞“戰(zhàn)略困境”產生的總體原因是因為冷戰(zhàn)后澳大利亞發(fā)展與中國的關系,重點關注經(jīng)貿,強調絕對收益,而對美關系則以安全為主,側重于相對收益,視澳美同盟為國家安全的基石。當前,中美在亞太地區(qū)進行著較為激烈的戰(zhàn)略競爭。澳大利亞追隨美國,呼應其戰(zhàn)略布局有可能導致澳中經(jīng)貿關系受到損害。但是,這樣的解釋不足以完全概括冷戰(zhàn)前后澳中經(jīng)濟關系和澳美安全關系的總體發(fā)展歷程。比如,從澳美、澳中關系的歷史來看,新中國成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對新中國實行了不承認的政策,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進一步導致了中國和西方陣營的尖銳對立。而作為美國的盟友、西方陣營的一員,澳大利亞處處惟美國馬首是瞻,曾派兵參加了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澳中兩國一度成為戰(zhàn)場上的對手、戰(zhàn)略上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勁敵。這一時期,澳大利亞積極發(fā)展與美國的經(jīng)濟安全關系,意圖在美國這一保護傘下,達到安全與經(jīng)濟的雙贏。因而這一時期并不存在“戰(zhàn)略困境”。準確的說,“戰(zhàn)略困境”是在冷戰(zhàn)后才出現(xiàn)的。所以關鍵問題在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澳大利亞對華經(jīng)濟戰(zhàn)略強調絕對收益,而對美安全戰(zhàn)略側重于相對收益?
鮑威爾認為,新自由制度主義與結構現(xiàn)實主義的許多重要方面可以被看作是國際體系的一個非常簡單模式的特殊情況。其中,國家行為的變化、合作的可能性,特別是國家對絕對收益和相對收益的關注不是與國家偏好的不同假設相聯(lián)系,而是與國家所面對的限制性因素的變化相聯(lián)系。正如新自由制度主義所認為的,國家被假定為試圖將它們的絕對收益最大化。也就是說,一國的效用僅僅依賴它所獲得的經(jīng)濟福利的絕對水平。?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p.1303-1320.
進入21世紀,澳中關系穩(wěn)步推進,尤其是在經(jīng)貿方面。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和區(qū)域化的高度發(fā)達,澳中在經(jīng)濟領域相互依存不斷加深。雙方經(jīng)貿關系的不斷發(fā)展,是澳大利亞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經(jīng)濟持續(xù)增長的一個重要外部因素。這有力的擴大了澳大利亞出口商的機會并產生相當大的經(jīng)濟效益。新世紀以來,隨著中澳關系日益深化,兩國經(jīng)貿合作也實現(xiàn)了快速發(fā)展,取得了顯著成就。?參見:《中澳經(jīng)貿合作大有可為——駐澳大利亞大使馬朝旭在中澳經(jīng)濟論壇上的致辭》(2014年7月 7日,廣州),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wǎng)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gjhdq_603914/gj_603916/dyz_608952/1206_608954/1206x2_608974/t1172523.shtml.中國是澳大利亞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一大出口市場、第一大進口來源地、第一大服務貿易出口目的地、第一大旅游收入來源國。2013年,中澳雙邊貿易額達到1417.6億澳元,同比增長20.7%。澳對華出口達1000億澳元,超過對日本、韓國、美國、印度出口的總和。澳大利亞每出口3澳元的商品和服務,其中就有1澳元面向中國市場。中國每進口100噸鐵礦石中,就有54噸來自澳大利亞。澳對華服務貿易出口達70億澳元,其中留學、旅游份額占80%以上。澳已成為中國第八大貿易伙伴。兩國經(jīng)貿關系日益多元,涵蓋領域不斷拓寬,已從單純的雙邊貿易向投資、服務、基礎設施、中小企業(yè)等新興領域發(fā)展。兩國央行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xié)議,并實現(xiàn)了人民幣和澳元的直接兌換。2013年,中國對澳大利亞非金融類投資39.4億美元,同比增長82.4%。截至2013年底,中國在澳非金融類直接投資累計達170億美元。2005至2013年,澳大利亞作為中國對外投資第二大目的地,累計吸引中國投資572.5億美元,占中國海外投資總額約12%。中澳經(jīng)貿合作給雙方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特別是使普通民眾從中受益。據(jù)統(tǒng)計,對華出口使澳每戶家庭每年增收13400澳元,相當于每戶家庭每年新增一輛小轎車。中國和澳大利亞自由貿易協(xié)定的簽訂,將為澳大利亞經(jīng)濟帶來每年200億澳元的收益。澳大利亞外資審查委員會(Foreign Investment Review Board,F(xiàn)IRB)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3年至2014年,中國首次成為澳大利亞第一大海外投資(FDI)來源國,中國投資者對澳投資高達277億澳元,超過美國投資者的175億澳元。?Fleur Anderson,“China is Australia's biggest foreign investor after¥12b property splurge”,F(xiàn)inancial Review,Apr 30 2015,http://www.afr.com/real-estate/china-is-australias-biggest-foreigninvestor-after-12b-property-splurge-20150430-1mwv22.兩國業(yè)已建立戰(zhàn)略伙伴關系,構建了領導人年度定期會晤、外交和戰(zhàn)略對話、戰(zhàn)略經(jīng)濟對話等重要機制,為兩國關系發(fā)展提供了有力支撐和保障。中澳經(jīng)貿、旅游、教育、科技、體育等各領域交流合作日益密切。澳中經(jīng)濟合作能夠為兩國提供豐厚的絕對收益,兩國均對此抱有持續(xù)、穩(wěn)定的預期。
與澳中緊密的經(jīng)濟關系不同,澳中安全關系的發(fā)展嚴重滯后于經(jīng)濟關系的發(fā)展,而這正是由于澳大利亞追求相對收益的結果。利普森認為,國家對相對收益關注程度和范圍的變化,取決于涉及的是盟友還是對手,是經(jīng)濟關系還是軍事關系。?Charles Lipson,“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Economic and Security Affairs”,World Politics,Vol.37,No.1,1984,pp.12-18.這些關注在潛在對手之間的軍事互動中更為突出。鮑威爾也指出,如果軍事技術的性質在于國家可以把相對獲益轉化為本國的優(yōu)勢和其他國家的劣勢,那么這種限制將導致關注相對獲益。?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p.1303-1320.因而,在缺少超級權威確保這些獲益不會以這種方式被使用時,國家處于保證自身生存價值的考量,會更多的從經(jīng)濟層面轉向對安全領域的關注。結構現(xiàn)實主義關注相對收益的原因在于,“一國的損失可能被其他國家用來實現(xiàn)其反對本國的目的”,“如果一個預期中的獲益以二比一的比例分配,一國可能使用它不均衡的獲益去實現(xiàn)意在破壞或者毀滅另一國的政策目的”。?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p.1303-1320.
隨著澳中經(jīng)濟關系的不斷加強,特別是在中國超過了日本成為澳大利亞的主要貿易伙伴后,在澳大利亞歷史上,這是第一次其主要貿易伙伴不是其聯(lián)盟系統(tǒng)的“友好”的成員。這不能不讓一個習慣于西方主導的資本主義“中等強國”澳大利亞感到不安。澳大利亞始終對中國的崛起心存疑慮,認為中國正在把其經(jīng)濟成就轉化為軍事實力,并運用軍事實力謀求更有利于自己的權力分配,從而改變現(xiàn)存的國際格局。同時中美之間正在競爭,有可能成為潛在的軍事對手。出于對國家生存和安全擔心的敏感,同時作為美國的盟國,中澳經(jīng)濟關系可能會強烈的受到相對收益的影響,即澳大利亞更為擔心并非其盟友中國的相對收益。中國迅速崛起和美國優(yōu)勢的衰落,“將意味著自越戰(zhàn)以后形成的亞洲秩序的終結?!@同時也預示著盎格魯·撒克遜文明對亞洲海洋控制時代的終結,而這正是澳大利亞建國以來國家安全的必要條件”,?Hugh White,“The Geo-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China's Growth”,in Ross Garnaut,Ligang Song and Wing Thye Woo,eds.,China's New Place in a World in Crisis:Economic,Geopolitical and Environmental Dimensions,Social Science Academic Press,China,The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Canberra ACT 0200,Australia,2009,p.101,轉引自喻常森:《澳大利亞對中國崛起的認知與反應》,載《當代亞太》2010年第4期,第135頁。崛起的中國正在成為一個修正主義國家,試圖挑戰(zhàn)現(xiàn)存地區(qū)秩序。?[澳]馬必勝:《澳大利亞如何應對中國崛起?》,載《外交評論》2014年第1期,第65-67頁。
澳大利亞認為,在亞太地區(qū),隨著經(jīng)濟力量的增長,權力結構的相應變化將帶來新的安全壓力。這種壓力主要是基于中國經(jīng)濟、政治和軍事上的崛起及其軍事現(xiàn)代化的能力,因為中國軍事力量發(fā)展的“速度、規(guī)模和結構”如果不對其鄰國加以詳細的說明,將會引起鄰國的關注。?Department of Defense,Defending Australia in the Asia Pacific Century:Force 2030,p.34,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docs/defence_white_paper_2009.pdf.2011年2月,澳大利亞智庫科科達基金會(The Kokoda Foundation)發(fā)表報告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崛起是自二戰(zhàn)以來澳大利亞國家安全所面臨的最大的挑戰(zhàn)。?Ross Babbage,Australia's Strategic Edge in 2030,Canberra,The Kokoda Foundation,Kokoda,Paper No.15,F(xiàn)ebruary 2011,p.4.但在2013年《國防白皮書》中,澳大利亞改變了這一論調。澳大利亞特別指出,盡管在2010~2013年“中國軍費支出增長了140%”,但是澳大利亞將“中國國防能力的增強和軍隊現(xiàn)代化”理解為“中國經(jīng)濟增長的自然和合理的結果”。澳大利亞歡迎中國的崛起,特別是和平的崛起?!鞍拇罄麃啿话阎袊鳛閿呈?,我們的政策旨在推動中國的和平崛起并確保地區(qū)的戰(zhàn)略競爭不會導致沖突”。?Department of Defense,2013 Defence White Paper,pp.9-11,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2013/docs/WP_2013_web.pdf.
這種帶有矛盾的認知也是普通澳大利亞人的看法:澳大利亞著名智庫羅伊國際政策研究所(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的民意調查表明,2014年,31%的澳大利亞人認為亞洲最友好的國家是中國,60%的澳大利亞人對中國持有好感,2015年,高達77%的澳大利亞人把中國看作是經(jīng)濟伙伴而不是軍事威脅;但同時,2012~2015年,認為在未來20年,中國成為澳大利亞軍事威脅的比例分別為40%、41%、48%和39%。?Alex Oliver,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4,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June 2014,p.5,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2014_lowy_institute_poll.pdf;Alex Oliver,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5,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June 2015,pp.8-9,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final_2015_lowy_institute_poll.pdf.
(二)相對收益的解釋:澳大利亞把其國家安全寄托于澳美同盟關系
顯然,澳大利亞與中國的關系中,既注重對絕對收益的關注,也非常注重對相對收益的關注,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對相對收益的關注可能變得益發(fā)重要,擔心中國把經(jīng)濟上的絕對收益轉化為軍事上的優(yōu)勢。但與美國的聯(lián)盟關系中情況并非如此。馬斯坦丹諾(Mikael Mastanduno)指出,在長遠的軍事盟國之間的經(jīng)濟關系中,相對獲益的考慮并不那么重要。因為這種國家之間的相互安全威脅較少,它們可能很少關注相對經(jīng)濟實力的變化,聯(lián)盟成員國之間低估相對獲益的目的是為了增強它們的經(jīng)濟實力,以便更有效的反對共同認為的外部威脅。?MichaelMastanduno,“DoRelativeGainsMatter?America'sResponsetoJapaneseIndustrialPolic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6,No.1,1991,p.80.
進入21世紀以后,澳美經(jīng)濟關系不如中澳經(jīng)濟關系緊密,出于對中國實力增長的擔心和疑慮,澳大利亞還是加強了與美國的安全關系,希望借助美國保障其安全,并平衡中國的影響。正如美國前副國務卿阿米蒂奇(Richard Armitage)所描述的:“如果我是澳大利亞人,我就坐在這里,我就開始感覺到板塊的構造在中國的提升、印度的崛起中一點點的移動,然后我想我會選擇在也許我會讓這個安全聯(lián)盟維持一段更長的時間”。?Peter Hartcher and Cynthia Banham,“Don't leave the field to China,US warned”,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August 19,2005.吉拉德(Julia E.Gillard)任總理期間,在美國國會演講時就曾稱,美國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國家,澳將堅定地與美國盟友站在一起,維護亞太和平與安全。?“Julia Gillard's Speech to Congress”,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March 10,2011.針對澳大利亞不斷從美國購買大量武器裝備增強其軍事能力的行為,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SIPRI)高級研究員魏澤曼(Siemon Wezeman)指出:“有一個明確的潛在威脅,它是由C開頭的五個字母的單詞組成的,盡管它并不總是被提及”。?Ben Doherty,“Australia buys up,enters Asian arms race”,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June 15,2014.
2014年的民調顯示,78%的澳大利亞民眾認為美澳軍事聯(lián)盟對澳大利亞的安全相當重要,85%的澳大利亞人認為在未來五年里澳大利亞可以繼續(xù)依靠美國的安全保障,78%的人認為在未來十年里澳大利亞可以繼續(xù)依賴美國;?Alex Oliver,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4,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June 2014,p.14,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2014_lowy_institute_poll.pdf.2015年,80%的澳大利亞民眾認為美澳軍事聯(lián)盟對澳大利亞的安全非常重要或者相當重要; 2011年,57%的澳大利亞民眾認為,為免于來自中國的攻擊和壓力,澳大利亞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將使澳大利亞更加安全,2015年這一比例為53%。?Alex Oliver,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5,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June 2015,pp.10-11,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final_2015_lowy_institute_poll.pdf.
根據(jù)《澳新美安全條約》確立的澳美軍事同盟,是澳大利亞確保自身安全的最重要的外部力量。在雙方的努力下,澳美兩國安全合作得到了大大的強化。兩國進行的各種層次的廣泛的海上軍事演習(最大規(guī)模的是環(huán)太平洋軍事演習,雙邊的護身軍刀演習)已經(jīng)機制化,澳大利亞還參加了美國主導多邊海洋安全機制以及伊拉克戰(zhàn)爭和反恐戰(zhàn)爭。2010年11月在墨爾本舉行兩國部長級定期磋商(AUSMIN)簽署了進一步的軍事合作協(xié)議。?PaulKelly,“DeeperUSallianceinresponsetostridentChina”,TheAustralian,November10,2010.澳大利亞支持美國加強在亞洲的存在,支持增進澳美軍事關系并向中國施壓要求它遵守國際規(guī)則;增加美軍在澳大利亞境內的訓練活動、增加港口訪問、加強救災合作以及擴大美國海軍在這個地區(qū)的軍事存在;兩國還簽署了一項空間監(jiān)控合作協(xié)議,雙方之間的軍事合作將拓展到外層空間。在《澳新美安全同盟條約》(ANZUS)簽訂60周年之際的舊金山AUSMIN會議上(2011年9月),兩國宣布美澳之間的軍事關系取得了30年來最大的飛躍,兩國的決定使得美國軍隊可以暢通無阻地使用澳大利亞的軍事基地,并認為兩國之間的關系適用于網(wǎng)絡戰(zhàn)。此舉無疑向美國提供了一個在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的立足點,更是美國重返亞洲,牽制中國行動的起點。?Brendan Nicholson,“Defense set to give US greater military access”,The Australian,September 06,2011;Anna Fifield,Peter Smith and Kathrin Hille,“US and Australia tighten military ties”,The Financial Times,September 14,2011;Australia-United States Ministerial Consultations(AUSMIN)2011 Joint Communiqué,15 September 2011,http://foreignminister.gov.au/releases/2011/kr_mr_110916b.html.2011年11月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訪問澳大利亞之際,雙方的軍事合作關系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2012年11月,澳大利亞海軍少將理查德·麥克斯威爾·布爾(Richard Maxwell Burr)正式出任美軍陸軍太平洋司令部副司令,負責陸軍太平洋司令部的戰(zhàn)備、軍演、應急行動等事務,并將居中協(xié)調美軍與東南亞各國、新西蘭乃至澳大利亞之間的軍事交往。澳美軍事同盟關系對澳大利亞的重要性在2013年的《國防白皮書》中再次得到確認。?Department of Defense,2013 Defence White Paper,pp.24-27,http://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2013/docs/WP_2013_web.pdf.2014年8月,在雙方“2+2”會議上,兩國又正式簽署了一項25年有效期的“軍力部署協(xié)議”(Force Posture Agreement),?Gregory Poling,“AUSMIN Takes the Long View of U.S.-Australia Security Cooperation”,Pacific Partners Outlook,Volume IV,Issue 8,September 2014,pp.1-3.這標志著澳美軍事合作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澳大利亞持現(xiàn)實主義觀點的學者認為中國不斷發(fā)展的經(jīng)濟關系將極大地推動其國防現(xiàn)代化,導致地區(qū)戰(zhàn)略力量的不平衡。不斷改變的國際秩序對澳大利亞最大的沖擊主要集中于經(jīng)濟與戰(zhàn)略利益層面。中國是澳大利亞最為重要的雙向投資戰(zhàn)略伙伴,而美國是澳大利亞安全的關鍵保證人。鑒于中美雙方越來越多地把對方視為對手,澳大利亞似乎越來越“矛盾”—當其將經(jīng)濟利益放在該政策環(huán)境中時,其安全政策可能會站不住。結構現(xiàn)實主義強調,雖然每一國都試圖將其經(jīng)濟福利最大化,但在以戰(zhàn)爭技術為基礎的無政府狀態(tài)結構中意味著其他國家的相對獲益可以轉化為減少本國未來經(jīng)濟福利的優(yōu)勢。這些限制因素促使國家關注相對獲益,相對獲益來源于不均等的絕對獲益結果,?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1313.而這也使國家也越來越多的關注安全這一關系生存的重要議題。
國家對于安全議題的側重還可能處于以下兩個原因:其一,追求安全保障的國家其內部限制因素提供了一國可以利用它的相對獲益轉化為本身的優(yōu)勢和其他國家劣勢的機會;其二,沒有公共政府保證國家不會利用這種機會。?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1315.出于對成本收益突出的考慮,澳大利亞之所以選擇把它的安全與美國緊密結合在一起,這來自于一系列不同的政治因素:澳大利亞的國內環(huán)境——領導人提出所謂與美國保持安全關系的“堪培拉共識”;特別是精英階層和普通民眾層對澳美安全關系的廣泛支持,即所謂的公眾輿論以及精英對澳美安全關系的偏好;國際方面主要是中國實力增長以及中美戰(zhàn)略競爭給澳大利亞帶來的安全壓力。除此之外,1951年確定的澳美安全框架,對雙方的經(jīng)濟合作也起到了極大地促進作用,這反過來又加深了澳美之間的安全合作和戰(zhàn)略互信。如2013年7月,澳大利亞駐美大使比茲利(Kim Beazley)指出,澳大利亞“完全遺漏”了澳美關系在經(jīng)濟方面的重要性,他認為和中國相比,美國對澳大利亞經(jīng)濟重要得多。他認為雖然澳大利亞應該繼續(xù)和中國建立關系,但是美國通過澳大利亞進入本地區(qū),這對澳方來說更重要。?“Beazley says,‘Don't forget the US,”03 July 2013,http://federal.governmentcareer.com.au/archived-news/beazley-says-don-t-forget-the-us.2014年1月,澳大利亞外長畢曉普(Julie Bishop)也表示,美國是澳大利亞“唯一的、且最重要的經(jīng)濟伙伴”,是澳大利亞“最好的'因素的相互作用決定了澳大利亞選擇與美國開展安全互動。
事實上,2004年澳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的簽署,極大的增大了市場準入以及聯(lián)盟所提供的更廣泛的與貿易有關的經(jīng)濟利益的安全優(yōu)勢。但是,當權力中心開始轉向亞洲時,在澳大利亞的經(jīng)濟領域,中國以其不斷提升的獨特的經(jīng)濟優(yōu)勢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美國的經(jīng)濟出現(xiàn)了相對衰落和下滑。2008年金融危機不僅導致了美國地區(qū)甚至全球經(jīng)濟影響力的退化,更重要的是,長久以來,澳大利亞一直依靠的安全同盟所能發(fā)揮的經(jīng)濟效力也出現(xiàn)了消逝。澳美出現(xiàn)了戰(zhàn)略轉向,即從注重經(jīng)濟與安全并舉的澳美合作關系轉變?yōu)閱渭兊陌踩P系。
鑒于澳大利亞地區(qū)利益的不斷增長,尤其是在經(jīng)濟方面,這種情況下需要更加積極的外交。然而,因為澳大利亞是美國領導的地區(qū)安全體系結構中的一個重要的成員,因而澳大利亞在制定對華政策時就出現(xiàn)了明顯的轉向矛盾—一方面,澳中之間有著日益廣泛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另一方面,鑒于它的西方文化、政治制度、意識形態(tài)和地緣政治利益,澳大利亞仍然是美國同盟體系的核心成員,且依然與美國保持著極其緊密的經(jīng)濟關系,而對后者的考量有時也限制了澳大利亞追求前者的能力。這也解釋了澳大利亞追求一個積極的、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中等強國外交及其面臨的根本性制約。很明顯,澳大利亞的愿望和現(xiàn)實之間是有差距的。
在國際互動中,國際行為者非常關心相對收益的獲得,在面對重復的囚徒困境時,新現(xiàn)實主義者對國家合作的前景表示堪憂。盡管現(xiàn)存很多針對國際合作中相對收益優(yōu)先性的討論,但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就在于,國家對于相對收益優(yōu)先性的認知是否是相較于絕對收益而優(yōu)先發(fā)展的以及相對收益是否能夠幫助國家實現(xiàn)既定的國家目標。Leander Schneider,“The Sirens'Call of Relative Gains Concerns:A Critical Analysis of Their Presumed Rationality in the Prisoners'Dilemma”,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Empirical and Theoretical Research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29,No.2,2003,pp.111-142.在很多情況下,國家若太過側重關注相對收益,對國家的長遠發(fā)展是有害的,甚至是危險的。有的學者甚至還提出“短期取勝靠政治,長期取勝靠經(jīng)濟。地緣經(jīng)濟正挑戰(zhàn)地緣政治成為國與國關系的主要決定性力量,國家的許多長期利益都要在國際經(jīng)濟舞臺上加以討論”的觀點。程鵬翔:《美國重返亞太背景下的美澳同盟》,載《太平洋學報》2014年第3期,第30-42頁。
在澳大利亞與中國關系中,有關絕對收益(經(jīng)濟)和相對收益(政治安全)存在著四種選項(見下圖)。如果澳大利亞注重相對收益,則對中國產生疑慮心態(tài)(情形B),而中國注重相對收益忽略絕對收益在目前的情況下不可能出現(xiàn),在可預見的未來出現(xiàn)的概率亦可忽略不計(情形C),雙方均注重相對收益毫無疑問的會產生沖突(情形D),若雙方關注絕對收益就會產生穩(wěn)定、持久的合作(情形A),并有可能弱化對相對收益的關注,或者從經(jīng)濟領域的合作外溢到政治安全領域,進而出現(xiàn)戰(zhàn)略互信和安全合作。因此,以絕對收益作為理論切入口,應該而且可以為澳大利亞的“戰(zhàn)略困境”尋找到一種合理的出路。 新自由制度主義對結構現(xiàn)實主義分析合作問題的批評建立在一個重復的囚徒困境博弈之上。利普森指出,在無政府狀態(tài)的國際體系中,“重復不僅使博弈行為者作出威脅或者承諾,也使得名譽變得重要。所有的這些都是在沒有外部保證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在塑造名譽的同時,行為者也精明的使它的戰(zhàn)略視其他行為者的情況而及時調整,包括他們?yōu)楣餐@益而進行合作的意愿”,Charles Lipson,“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Economic and Security Affairs”,World Politics,Vol.37,No.1,1984,p.5.特別是在兩個國家都保持開放的經(jīng)濟,可以獲得相同絕對收益的情況下,合作在均衡中得以持續(xù)。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1309.
基于不同收益考慮的中澳關系
在雙方建立外交關系后的四十多年里,澳中關系獲得了巨大的發(fā)展。最顯著的是,與中國的經(jīng)濟關系使澳大利亞能夠經(jīng)受2008~2010年間的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關于這一點,澳大利亞前總理霍克(Bob Hawke)指出,“比起澳大利亞,沒有任何其他國家能夠有更大的理由來回顧這60年來與中國的顯著的經(jīng)濟發(fā)展。我們一直是中國經(jīng)濟增長的非凡受益者”。Robert Hawke,“Looking back on China's relations with Australia”,27 September 2009,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09/09/27/looking-back-on-chinas-relations-with-australia/.2012年的羅伊國際政策研究所的民意調查顯示,70%的受訪者認為,來自中國等國家對澳大利亞資源的需求是澳大利亞避免經(jīng)濟衰退的主要原因。Fergus Hanson,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2,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p.12,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lowy_poll_2012_web3.pdf.如今,中國已經(jīng)是澳大利亞最大的貿易伙伴(2014年占其貿易總額的23.0%,排在第2位和第3位的日本和美國分別占10.6%、9.1%)、最大的出口市場(2014年占其出口總額的30.0%,排在第2位和第4位的日本和美國分別占15.4%、5.7%)和最大的進口來源國(2014年占其進口總額的16.1%,排在第2位和第3位的美國和日本分別占12.4%、5.9%)。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Australia's trade in goods and services 2014”,24 June 2015,http://dfat.gov.au/about-us/publications/trade-investment/australias-trade-in-goods-andservices/Pages/australias-trade-in-goods-and-services-2014.aspx.2015年3月,澳大利亞最終決定加入中國發(fā)起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6月,雙方簽訂自由貿易區(qū)協(xié)定。顯而易見,雙方建立了一種基于互利共贏的長期而穩(wěn)定的經(jīng)濟關系。這是一種較為典型的“投桃報李,以牙還牙”視對方情形而定的應時性戰(zhàn)略。使用這種戰(zhàn)略的行為者,首先總是選擇合作,其結果是共同合作的獎賞或者是沒有獲得互惠的受騙者的報復。Charles Lipson,“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Economic and Security Affairs”,World Politics,Vol.37,No.1,1984,p.5.澳大利亞與中國合作的結果顯然屬于前者。
既然澳大利亞與中國之間的經(jīng)貿合作帶來了如此豐富的成果,又是什么因素導致澳大利亞與中國的合作中轉向了對相對收益即安全的關注?新自由主義指出,有兩個限制因素導致了對相對收益的關注和合作的困難。第一個因素是在允許武力存在分歧的結構中,一國有機會將本國的相對收益轉化為本國的優(yōu)勢和其他國家的劣勢,第二個因素是無政府狀態(tài),在沒有中央權威的情況下,存在利用相對收益的機會。Robert Powell,“Absolute and Relative Gai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5,No.4,1991,p.1315.關于第二個因素,只是國家合作發(fā)生的基本背景,它并不能說明國家合作的時候關注的是絕對收益還是相對收益。因此,第一個因素在導致國家對相對收益的關注中所起的作用最大,即經(jīng)濟聯(lián)系的深化所帶來的權力格局的變化。關于這一點,中國的崛起確實會對亞太地區(qū)的地緣政治格局產生巨大的影響,但中國只是一個維持現(xiàn)狀的國家而非修正主義國家。中國是一個發(fā)展中的社會主義國家,實現(xiàn)中國的崛起是中國的夢想。歷史上以武力方式崛起的國家,作為當時國際秩序的挑戰(zhàn)者,都以失敗告終。因此,中國汲取了歷史上的經(jīng)驗教訓,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和平發(fā)展這一理念。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不以武力挑戰(zhàn)現(xiàn)有的國際秩序,而是在現(xiàn)有的國際框架之內實現(xiàn)自己的復興。中國政府在2005年和 2011年分別發(fā)表了《中國的和平發(fā)展道路》和《中國的和平發(fā)展》白皮書,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和平發(fā)展道路》,載《人民日報》2005年12月2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和平發(fā)展》,載《人民日報》2011年09月07日。向世界宣布:中國堅持走和平發(fā)展道路,和平發(fā)展是中國基本的發(fā)展戰(zhàn)略。澳大利亞和中國經(jīng)貿領域豐厚的絕對收益,可以外溢到政治和安全領域,從而減少或者弱化對相對收益的關注。在中國與西方國家之間的關系中,澳大利亞與中國的政治關系一直較好。2013年4月,吉拉德訪問中國期間,一致同意構建“相互信任、互利共贏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并建立兩國總理定期會晤機制以及外交與戰(zhàn)略對話、戰(zhàn)略經(jīng)濟對話等機制。澳大利亞方面認為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建立標志著澳中關系“邁上新臺階”,有助于加強兩國間的“宏觀政策協(xié)調,加深互信,推動各領域合作”?!独羁藦娡拇罄麃喛偫砑聲劇罚d《人民日報》2013年04月10日。2014年11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澳大利亞期間,兩國一致同意將中澳關系升格為“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兩國政治關系進一步深化。在安全領域,兩國開始于1997年的防務戰(zhàn)略磋商(The China-Australia Defense Strategic Dialogue)、2008年的戰(zhàn)略對話(Australia-China Strategic Dialogue)和2013年的外交與戰(zhàn)略對話進展順利,截止2014年雙方已經(jīng)舉行了17次防務戰(zhàn)略磋商,澳大利亞與中國還開展了一系列軍艦互訪和聯(lián)合軍事演習。
毫無疑問,經(jīng)濟關系是澳中雙邊關系中最有彈性和最積極的成分。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中國從一個澳大利亞從冷戰(zhàn)時期不理解和害怕的國家,到1972年建交后,逐漸變得正常和友好的國家,再到成為今天在澳大利亞經(jīng)濟的幾個關鍵領域中成為幾乎不可或缺的國家,中國已經(jīng)從一個對手轉變?yōu)橐粋€重要的合作伙伴。澳中雙邊關系的范圍、速度和規(guī)模,從商品貿易到高等教育和旅游業(yè),都超出了1972年建交時任何人的想象。這是雙方絕對收益發(fā)展的一個互惠的結果。如果雙方都基于相對收益來衡量彼此之間的關系,雙方之間的關系必然陷入緊張的狀態(tài)。
澳大利亞注重絕對收益來緩解其戰(zhàn)略困境,還必須考慮另外一個因素,即美國的影響。這樣,關于澳大利亞戰(zhàn)略困境的形成與緩解,涉及到澳大利亞、美國和中國三方的戰(zhàn)略互動。阿克塞爾羅德(Robert Axelrod)和基歐漢(Robert Keohane)指出,在包含復雜動機的博弈中,各個政府合作的能力不僅僅受報償結構和未來影響的影響,而且受參與博弈的行為者數(shù)量多少及其相互結構的影響。隨著行為者數(shù)量的增加,將會導致通過分權的方式對背叛者進行報復的可能性增大,從而導致在經(jīng)濟和安全領域出現(xiàn)的困難也比嚴格的雙邊關系中出現(xiàn)的增多。Robert Axelrod and Robert O.Keohane,“Achieving Cooperation under Anarchy:Strategies and Institutions”,World Politics,Vol.38,No.1,1985,pp.234-237.
在澳大利亞、美國和中國三邊關系中,一直以來,澳大利亞借助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在安全上搭美國的便車,即美國為澳大利亞提供安全保證。作為回報,澳大利亞需要“時刻表達自己的忠心”—為美國提供地緣優(yōu)勢、進行各種層次的軍事合作(包括參與軍事行動,尤其是參加美國領導發(fā)起的戰(zhàn)爭)、向美國提供廣泛的外交和政治支持。隨著中美國家戰(zhàn)略態(tài)勢的轉變,澳美安全合作中最為重要的戰(zhàn)略認知出現(xiàn)了差異,也就是澳大利亞的自主性與其對美國的依附性之間的關系。全球秩序的變化帶來了美國的相對衰弱和中國的絕對崛起,使得澳大利亞無時不在討論其戰(zhàn)略和外交政策的未來。Carlyle A.Thayer,“China’'12,July 2011,pp.20-26.馬必勝早就指出,澳美為維護雙邊關系所搭建的軍事安全同盟將壓縮澳大利亞安全政策的自主權,而若沒有明顯的危險出現(xiàn),這種方式將適得其反。Mark Beeson,“With Friends Like These:Reassessing the Australia-US Relationship”,in Mark Beeson,ed.,Bush and Asia:America's Evolving Relations with East Asia,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Taylor and Francis Group,2006,pp.213-227.前總理馬爾姆·弗雷澤(Malcolm Fraser)也認為,“我們的軍隊和他們的武裝力量是如此緊密的,我們真的失去了做出自己的戰(zhàn)略決策的能力,使得澳大利亞差點被拉進一場反對中國的災難性的戰(zhàn)爭中,因為歷屆澳大利亞政府已經(jīng)放棄了對華盛頓的戰(zhàn)略獨立性”。Mark Kenny,“Malcolm Fraser warns Australia risks war with China unless US military ties cut back”,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April 25,2014.
在2014年的羅伊國際政策研究所的民意調查中,有26%的受訪者認為美國的外交政策對澳大利亞產生了威脅;Alex Oliver,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4,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June 2014,p.8,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2014_lowy_institute_poll.pdf.2015年,37%的受訪者認為美國相對于中國正在衰落,同盟的重要性下降,27%的人認為美國在世界上的作用將會變得不那么重要。Alex Oliver,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5,Sydney: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June 2015,p.4,http://www.lowyinstitute.org/files/final_2015_lowy_institute_poll.pdf.雖然這只是少數(shù)人的觀點,但是也表達了對于澳美同盟負面影響的顯著增長。如果澳大利亞發(fā)展與中國的安全合作關系,這樣就有可能美國使無法達到亞太再平衡的戰(zhàn)略目標,進而美國就有可能認為澳大利亞是對安全同盟的背叛。在三邊互動中,美國不一定能夠懲罰中國,作為對背叛或者欺詐的懲罰,它卻可以報復澳大利亞。因此,澳大利亞和中國,在絕對收益的基礎上注重安全領域的有效合作十分必要。
針對澳大利亞現(xiàn)行的戰(zhàn)略態(tài)勢,如若想為“戰(zhàn)略困境”尋找出路,澳大利亞就必須在注重絕對收益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一種中國戰(zhàn)略。事實上,中國現(xiàn)在已成為澳大利亞第一大貿易伙伴,雙邊貿易和投資繼續(xù)增長。中國積極參與全球與地區(qū)事務,從氣候變化談判、經(jīng)濟問題、維和行動到努力解決伊朗、朝鮮核問題。在過去幾年里,關于中國東海和南海的海洋糾紛,中國更以一種更加積極的立場來應對。同在對比過去經(jīng)驗后,澳大利亞在其歷史上第一次有重要的貿易伙伴,但卻不是同一時間的盟友但也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未來安全保障。盡管風險是存在的,但如果雙方都能理性地以信任為基礎并且欺詐導致的威脅并不嚴重,合作協(xié)議就能達成。與同經(jīng)濟領域的互信一樣,未來澳大利亞與中國建立穩(wěn)定的安全關系,是兩國安全政策調整的必然結果。
不管言辭如何變化,澳大利亞歷屆國防白皮書反映了澳大利亞針對中美現(xiàn)行戰(zhàn)略態(tài)勢的更廣泛的戰(zhàn)略矛盾。一方面澳大利亞強調澳中雙邊關系的益處,另一方面又強化了與美國的軍事關系而軍事的矛頭直指所謂“公認的中國威脅”。但是,面對不斷加深的澳中雙邊關系,澳大利亞又卷入了美國在亞太地區(qū)的戰(zhàn)略布局。這就是澳大利亞當下的戰(zhàn)略困境。強調經(jīng)濟的絕對收益和強調安全的相對收益理論為我們認識澳大利亞的戰(zhàn)略困境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分析框架。
冷戰(zhàn)結束以來,澳中雙邊關系一直保持著穩(wěn)中有升的發(fā)展。兩國都位于政治經(jīng)濟瞬息萬變的亞太地區(qū)而且相互之間沒有根本的利害沖突,更沒有歷史問題的糾葛,最重要的是,澳中兩國之間經(jīng)濟互補性強,合作潛力巨大,因而,以經(jīng)濟關系為基礎,發(fā)展兩國在政治、安全、防務等領域的全面合作關系,不斷提升多層次戰(zhàn)略互動,不僅對雙方發(fā)展有益,而且對亞太地區(qū)甚至全球的和平與發(fā)展都有積極的意義,澳中雙方也就此達成了共識。雖然兩國在某些問題上仍然存在分歧,但互信互利、求同存異仍然應該是兩國發(fā)展戰(zhàn)略關系的原則。澳大利亞積極發(fā)展與中國的關系,反映了作為一個中等強國的澳大利亞,在關鍵的印-太地區(qū)雄心勃勃的“澳大利亞夢”。因此,只要兩國(主要是澳大利亞)在制定國家發(fā)展規(guī)劃時均站在戰(zhàn)略的高度來正確的審視雙邊關系,那么未來的澳中關系必將獲得更加全面而豐富的深入發(fā)展,自然也就不會出現(xiàn)在中美之間“選邊站”的戰(zhàn)略困境。
劉新華,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王多月,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政治學系國際政治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國家社科基金《我國太平洋、印度洋戰(zhàn)略研究》(項目編號:14BGJ053);上海政法學院創(chuàng)新性學術團隊支持計劃資助;重慶市教委人文社科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5SKG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