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一介
我的女兒和兒子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入了美國籍,孫子和外孫女都生在美國,自然是美國人了。也就是說,我的下一代和下下一代都是美國人,這使我深感遺憾。
我并不認為美國是什么天堂,它的社會同樣存在著種種問題,而且有些問題非常嚴重。但相對來說,人們比較自由。我的孫子Brady,現(xiàn)在13歲,上初中二年級,他小學五年級時,在全美數(shù)學考試中取得第二名,紐約州第一名。他是他們小學中唯一被亨特中學錄取的學生。亨特中學是紐約大學的附屬中學,是紐約市最好的公立學校。我的外孫女Hedy今年12歲,讀初一,她的功課也不錯,被選拔參加各種特殊的考試(即用部分大學入學試題考中學生),她喜歡舞蹈,也彈鋼琴,會畫抽象派的畫,還會在電腦上編卡通故事。我女兒常對她說:“你應(yīng)該像哥哥Brady一樣,功課出類拔萃?!盚edy說:“哥哥是天才,我不是,我只做我喜歡的?!焙芸上В业膶O子和外孫女中文水平很差,孫子還能聽、說,外孫女連聽、說都有困難了。這也使我大大地失望了。
我把我的失望說給樂黛云聽,她的看法卻和我不同,她說:“他們屬于新人類,是世界人,沒有國家的觀念,什么地方對他們發(fā)展有利,他們就在什么地方做出貢獻。我們不同,受著國家觀念的影響。我們總是覺得,為自己的祖國服務(wù)是理所當然的。實際上按馬克思主義的國家學說,最后國家總是要消亡的,進入世界大同。兒孫在美國既可促進文化交流,為人類做出貢獻,又可證明中華民族在任何地方都可做出貢獻,有什么不好?”她的這番話,從道理上說,我駁不倒她;從感情上說,我卻較難接受。特別是我一想到,我的子孫都變成了美國人,就覺得沒有讓孩子們繼承我們的“家風”,有點兒對不起我的祖父和父親。
我和樂黛云完全可以在20世紀80年代移民美國,但我們總認為我們的事業(yè)在中國,兒女們要為我們辦綠卡,我們一直沒有同意。自1983年起我?guī)缀趺磕甓紩矫绹_會或講學。1990年9月,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授予我和樂黛云榮譽文學博士學位,并聘請我們在該校任客座教授4年。我們謝絕了4年客座教授的任期,只答應(yīng)第二年(1991年)到該校講學半年。沒有移居國外,對此我們不僅不后悔,反而有些慶幸,因為我們在國內(nèi)多少可以為人民做點事。20年過去了,可以捫心自問,我們?yōu)橹腥A民族的學術(shù)文化事業(yè),為中外學術(shù)交流,做了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我們在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有許多朋友,我們是幸福的。
(李金鋒摘自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我們?nèi)恕芬粫?,?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