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心影

整個秋天，蘭州的樹都是安靜的。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那是在南方。即便秋陽高照，南方的黃葉也不怎么透明，葉的透明也是陳舊的，北方的黃葉，是嶄新的透明，尤其在陽歷十月間。在這樣的樹下望天，天空是有脈絡(luò)的，亂如草窠的心也隨之變得澄靜。你會突然明白，人不光活在人群中，也是活在天地之間的。

到了冬天，樹才開始驚心動魄。寒風(fēng)刮過，一地落葉，樹舉起無數(shù)雙虬曲的手，然而已是無可挽回。住在安寧的朋友在電話里說，樹葉多到快覆住了舊書攤，書販子老龔在一片葉落中回頭，高興地對他說，“今天賣了60元！”朋友很感動，沒來由的感動。

是啊，在冬天，人容易感動。果果已經(jīng)習(xí)慣早上媽媽不在了，她翻過身，對我說，“媽媽上班去了。”然后自己坐起來，揉眼睛。我得給她找襪子，找棉毛褲。這很煩人。不過也有規(guī)律可循——床和暖氣片之間有個方方的洞，她什么都往那藏，她的烏龜，猴子，“妹妹”， 山楂，“意大利面”，也都在那兒。在給她扣扣子的時候，她仿佛一下子長大了，用一種很成熟的眼光看我，“爸爸是媽媽！”我知道，這是她對我最高的表揚(yáng)。

要過馬路了，就在我耳邊大聲吵吵，“不要走紅色的燈，要走綠色的燈！”要是在傍晚，她還要指路燈，告訴我，“白色的燈也不能走！”我得好好聽她說這些，并且表示聽懂了，不然沒個完。“月亮怎么不見了？”“到樓后面去了?！薄霸铝粱丶页燥埩恕！薄皼]有啊，它吃飽了出來的，吃得圓圓的。”“我餓了，我要吃蛋糕！”我也不是很樂意時時和她糾纏，她不是不知道，走這邊這條路沒有面包店。我不答應(yīng)，她就在懷里一搖一跳。“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我一聲長嘯，還故意拉長了尾音，果然把她鎮(zhèn)住了。對她全然不懂的話，她總有莫名的敬畏。這招不知道能使到啥時候。她在一天天長大。

在歲暮，寒宵短景，人容易凄愴，焦慮，也會有種很特別的欣喜。就像人害怕告別，但在告別的那一刻，常常又伴隨著輕松，以及對將來的憧憬。老實(shí)說，對于明年，春節(jié)之后的那一年，我還是沒啥打算。得過且過。我還沒上年紀(jì)，對生活只是抵擋，而不是進(jìn)攻，這不好。

上期雜志，葛總編的手記更多的是激勵，給我們以走向生活的信心。葛總編是女人，卻屬陽，而我雖是男人，卻屬陰，居心叵測。編輯老王常常念叨，《視野》雜志的風(fēng)水很怪?？扇松痪鸵虼硕猛鎲?？■瑟有時，耍賴有時，半死不活亦有時。新的一年，讓我們信心滿滿，但也可以一點(diǎn)信心也沒有，比如我，得過且過，這其實(shí)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