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曉敏
紅狐貍
文/楊曉敏
士兵們在雪野里奔跑著,一派散兵狀。人群中間,跳躍著一頭小獸,連續(xù)幾天落雪,這只在哨卡周圍時隱時現(xiàn)的紅狐貍,終于耐不住饑寒,鉆出來覓食了。哨兵一聲吶喊,大伙出動了,偌大的雪野成為弱肉強食的場所……
你看見狐貍在一位士兵的懷中劇烈喘息著,肚腹起伏得厲害。大伙頭上籠罩著一團哈氣,喊叫著圍攏上來,露出勝利者的驕矜。
當時的直覺告訴你,它簡直不是一頭小獸,該是美的精靈呢!它的眼睛是幽怨的,蠕動的姿態(tài)是嬌嗔的,紅艷艷的毛皮多亮多柔軟啊,仿佛一團火焰正在燃燒……
士兵們擊鼓傳花般傳遞著狐貍。剛從哨塔上跑來的是個新兵,臉上早凍得裂開了花,嘴唇的血漬使他不敢大聲說話。他把狐貍貼在臉腮上,貪婪地撫摩一會兒,說:“都說狐貍臊,臊狐貍,我怎么會聞到甜絲絲的味道?”
你平靜地望著這一切,多少覺得有點無聊,面部的肌肉不時抽搐幾下,從心里對他們說,這大概是自我心理平衡在發(fā)生作用,冬季太可怕了。
不知何時士兵們不作聲了,只把目光齊刷刷地盯向你。那意思再令人明白不過了——殺掉狐貍,做條圍巾什么的,讓站崗的哨兵輪流戴它,或許對漫長而凜冽的冬季是一種有效的抗御。
四川兵從身上摸出一把刀,猶豫著遞過來。
你看看刀,看看狐貍,腦海變幻出和氏璧、維納斯以及軍校池塘里的那只受傷的白天鵝之類的東西。當你充分意識到這種思維的不和諧不現(xiàn)實甚至離題太遠時,你在短暫的沉默中,喚起了自己姍姍來遲的惻隱之心。
四川兵手中的刀捏不住了,落地時眾人的目光倏地變得復雜。有人“哼”了一聲,用腳把雪花踢得迷迷蒙蒙——對你這個哨卡最高長官的猶豫不決和不解人意,表示出極大的蔑視和不信任。
你的腮幫子鼓脹幾下,吞咽一口唾液,彎腰從雪窩里摳出那把刀。你再一次抬起頭來,大家依然無動于衷。你只好試試刀鋒,左手抓過狐貍,把它構造精美的頭顱向上一扳,用嘴吹開它脖頸上飄逸的柔毛,右手緩慢而沉穩(wěn)地舉起刀……
狐貍本能地痙攣起來,恐懼中閉上那美麗絕倫的雙眼,悠長地哀鳴一聲,悲戚之至。
士兵們似乎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幾乎同一時刻,全撲上來,七八雙粗糙的大手伸出來:“別……”
時間凝固了。臉上裂花的新兵,撲通一下跪在雪地上,抱住你的腿嗚咽著說:“哨長,還是放走它吧,有它來這兒和我們做伴,哨卡不是少些寂寞、單調(diào)、枯燥,多些色彩嗎?我……情愿每晚多站一班崗,也不要狐貍圍脖……”
你的思緒變得明晰,沉重地呼出一口濁氣,愛憐地撫摩幾下新兵的頭,心里說,你也教育了我。爾后大吼:“起來!”手一甩,刀“嗖”地飛出老遠。
狐貍蜷曲雪地,試探著抖抖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士兵們中間逡巡起來,待大伙讓開一條路,便騰躍著向雪野掠去,士兵們目送一團滾動的紅色火焰,沒入遼遠。
你強烈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涅槃過后,和哨卡從此結下不解之緣了。
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