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亮
(河海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8)
農地流轉對象選擇的社會學分析
胡 亮
(河海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8)
當前土地流轉的形勢下,相當于一部分土地流轉沒有預期的那樣向擁有一定技術、資金和管理條件的種糧大戶、家庭農場、龍頭企業(yè)集中,流向親戚、朋友、熟人之間的流轉也占有相當比率,現有的大部分解釋歸因于地區(qū)缺乏龍頭企業(yè),農民觀念落后,小農意識,缺乏信息渠道和完善的土地流轉市場等。本文從社會學角度出發(fā),認為不能簡單地將這種現象歸之為小農意識或市場條件不完善,而應該分析這種現象背后的社會原因,農戶選擇土地流轉對象是制度環(huán)境、鄉(xiāng)村社會的熟人社會特征和市場共同作用的結果。
土地流轉;對象選擇;產權制度;社會關系
中共中央十七屆三中全會鼓勵有條件的地方可以發(fā)展專業(yè)大戶、家庭農場、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等規(guī)模經營主體。*見《中共中央關于推進農村改革發(fā)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2008年10月12日中共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但是,在調查中,我們發(fā)現土地流轉中 “三少三多”問題:即親戚、朋友或熟人之間流轉多,向種糧大戶流轉少;單塊零散流轉多,整村整組連片流轉少;本村本社成員之間流轉多,向外鄉(xiāng)、外村流轉少。相當于一部分土地流轉沒有預期的那樣向擁有一定技術、資金和管理條件的種糧大戶、家庭農場、龍頭企業(yè)集中,即使在土地流轉市場較為完備的江蘇、浙江等省份,熟人之間的流轉也占有相當比率。如何對這種現象加以解釋,有的學者認為,出現這一現象,其主要原因在于缺乏龍頭企業(yè),農民觀念落后和小農意識,缺乏信息渠道和完善的土地流轉市場[1-4]。但是,根據筆者在江蘇、安徽的調查,即使是在土地流轉市場較為發(fā)達的東部地區(qū),上述難題也并未隨著流轉市場逐步完善而消失。因此,不能簡單的將這種向熟人流轉的現象歸因于農民意識落后或市場條件不完善,而應該看到鄉(xiāng)村社會情境對土地流轉的影響,也因此在分析中應置于社會學的視野下去分析這一現象產生的成因。
從制度學派觀點而言,農戶將土地轉移給另一對象經營是一種合約關系的建立。合約現象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經濟現象,必須考慮合約對象選擇的交易成本、社會情境以及包括產權制度在內的各種組織制度環(huán)境[5]。而學者也提出現有的農村所有權結構是影響農民土地經濟行為的制度前提[6-8],這也提醒我們在研究農戶選擇流轉對象時,應從制度、社會關系以及市場三個面向分析流轉對象選擇的成因。
(一) 產權的殘缺性與流轉對象選擇
學界普遍認為,由于農民不能完整享有所有權,農民的土地使用權、經營權、收益權并不完整,是一種“殘缺產權”,造成了事實上的“產權模糊”[6,9]。這種制度上的“殘缺性”增加了土地交易及權益保障的實施成本,使得流轉市場的建立存在制度障礙,農戶在選擇土地流轉對象時寧愿在社區(qū)內部根據公認的游戲規(guī)則,降低將土地流轉給種糧大戶、龍頭企業(yè)的風險[8]。根據產權學派的觀點,一個穩(wěn)定合理的產權奠定了市場交易的基礎,舉例言之,頻繁的土地調整導致農戶缺乏穩(wěn)定的地權,會直接導致農地市場的發(fā)育障礙[10]。土地流轉給種糧大戶或外村農戶可能得不到穩(wěn)定的市場預期[7-8],政府、村集體會以各種名義介入農民土地經營和承包,比如一些地方強行收回農民承包地“反租倒包”,違背農戶意愿,強制推動建立“農業(yè)合作社”,進行“農田改造”等,造成農民的經營權與收益權缺乏保障,農戶擔心長期流轉會損害自身利益,而寧愿將土地拋荒或轉包給村內親戚、朋友,以防止政策變動土地難以收回[11-12]。
此外,由于種糧大戶、家庭農場、企業(yè)等都屬于外來戶,農民害怕大戶、企業(yè)經營失利,一走了之[13],農戶缺乏對這些外來戶的了解,即使愿意將土地流轉給大戶,也不敢簽訂長期流轉合同。農地市場信息的不對稱,也使農戶為實現農地承包經營權流轉而花費太多的代價去獲得交易信息[8,14]??梢?,農民土地經營權、收益權保障的不確定性,加上對市場風險的考慮,使農民不愿意把土地流轉出社區(qū)。
(二) 制度、社會關系與效率
產權殘缺使農戶流轉土地后的收益權缺乏不確定性,農戶為避免風險會慎重選擇可靠的流轉對象。也應該看到,近年來這種不確定性在不斷減少,國家出臺各項政策從制度上來保障農民的權益,為何仍舊出現大規(guī)模的熟人間流轉現象?從歷史上來看,中國鄉(xiāng)村社會有將土地交易限制在鄉(xiāng)村內部的傳統(tǒng)。明清以來,各地均有土地交易中“親族先買”、“親鄰先買”的習慣,優(yōu)先保證親族、親鄰優(yōu)先購買權,以確保建立在土地基礎之上的血緣與地緣群體的穩(wěn)定與整合。另外,研究也表明,當代鄉(xiāng)村社會秩序結構也同樣在土地流轉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可見,除了受制度條件與市場環(huán)境影響外,農民選擇交易對象也會受社會關系的影響。因此,本文尋求一種制度、社會關系和效率的三重分析框架來分析農民選擇流轉對象的傾向和行為。
首先,從制度角度看,行動者選擇合約對象受其組織制度環(huán)境限制,并通過各種合法性機制起作用。也就是說,不同主體因其制度環(huán)境不同,會導致不同的行為傾向,而同類主體行為卻具有趨同性[5]238。從上述觀點出發(fā),農村土地的三類權利主體在流轉對象選擇傾向上會有所不同??梢灶A期,地方政府與村集體都會優(yōu)先選擇國家政策所鼓勵的流轉對象,比如大戶、龍頭企業(yè)、合作社等,而熟人社會強調關系、人情、互惠義務的特征,又會使不同地方的農戶不約而同的選擇在熟人之間進行土地流轉。
其次,從交易成本與效率的角度來看,合約的達成要經歷合約對象搜尋、合約談判、合約簽訂和履約等階段,每一階段都需付出成本,不同的主體在選擇交易對象時也會有不同的偏好和路徑[5]219-250。農戶在選擇土地流轉對象時,會付出辛苦、勞動與時間,需要思考如何避免花費過高的代價尋找到可靠的交易對象。從邏輯上角度來看,在社區(qū)內部選擇流轉對象無疑是成本最低,風險最小的方式。而鄉(xiāng)鎮(zhèn)政府、村集體介入農戶土地流轉時,也會利用組織的資源,利用干部人脈,以較少代價選擇理想流轉對象。
再次,從地方社會關系的運作角度來看,歷史及鄉(xiāng)土社會的熟人社會特征使農戶愿意優(yōu)先與本人關系較近的農戶流轉土地。這種流轉關系“嵌入”在鄉(xiāng)土社會的人情互惠關系之中。由于在尋找合同對象時會產生信息不對稱的問題,社會關系就承擔了一個降低不確定性的重要角色,社會網絡不但傳遞信息,而且增加了搜尋交易對象的機會。另外,當地農戶外出打工,需要將土地轉包給親朋,請他們“幫忙照料”,這種帶有互惠義務的社會關系也會增加農戶朝向熟人流轉土地的傾向。
本文將根據在江西中部YT鎮(zhèn)的調查,以流轉農戶為主要調查對象,基于上述分析框架來分析農戶如何尋找流轉對象?具體通過哪些渠道?農戶行為如何受到其他鄉(xiāng)鎮(zhèn)政府及村干部的影響?根據上述框架,可從邏輯上進行推論:首先,從交易成本與收益角度考慮,資金充裕、出價較高的種糧大戶或龍頭企業(yè)是農戶流出土地的第一選擇;其次,交易預期風險越大,農戶就更愿意通過社會網絡來流轉土地;再次,尋找流轉對象的方式因各主體介入強度有所差異和其制度環(huán)境有關,比如受制度約束較強的鄉(xiāng)、村兩級主導流轉時,就更可能使用制度化的渠道。下文將通過案例對上述邏輯的合理性進行闡述。
(一) YT鎮(zhèn)的土地流轉概貌
本文的案例位于江西中部YT鎮(zhèn),該鎮(zhèn)離縣府14公里,共有8個行政村、1個居委會,全鄉(xiāng)共有耕地5.1萬畝2011年人口為3.8萬人,2014年人口為4.03萬人??傮w來看,YT鎮(zhèn)的土地流轉規(guī)模與數量并不大,土地流轉以轉包、出租為主,共有1220余畝,占全部流轉的74.4%,反租倒包、農民合作社形式的流轉為400余畝占全部流轉的25.6%。流轉后土地主要種植水稻,主要經濟作物有藥材黃桅子、草莓、葡萄等。*本文縣以下地名、人名均已作學術處理。調查組在每個行政村中選擇一個流轉戶數土地最多的自然村作為調查對象,該鎮(zhèn)耕地流轉情況見表1。
表1 YT鎮(zhèn)耕地主要流轉對象表
流轉主體分為如下幾類:(1) 農戶—農戶。這一流轉方式占全部流轉規(guī)模的60%以上。太和、三灣、水心、梅坑、山龍大部分農戶選擇本地流轉,尤其以發(fā)生在宗族“本房”內部居多,流轉分散且規(guī)模較小,一次流轉很少超過2畝;(2) 農戶—種糧大戶。主要集中在山龍村,戶數不多,總共只有不到60畝;(3) 農戶—外鄉(xiāng)大戶與果農。主要集中在靠近公路的朱莊村,包括福建果農與當地人合作的葡萄園租地、浙江果農草莓租地等,總共大約250畝;(4) 農戶—村集體—農業(yè)合作社。這一種流轉方式以梁方為典型。由村小組先把土地“返租倒包”給藥材農業(yè)合作社,由鎮(zhèn)政府與村委會共同推動,流轉規(guī)模較大,超過300畝。但是,從總體上來看,土地沒有向大戶、企業(yè)集中。
從流轉達成的渠道來看,包括以下幾類:(1) 市場交易(例如電視、廣告、互聯網等獲得信息的流轉);(2) 關系網絡(親戚、朋友等熟人之間流轉);(3) 村干部牽線;(4) 政府促成(比如政府介紹、引導實現的流轉);(5) 人家找上門(主要指種糧大戶上門要地)。其中,市場渠道體現的是交易雙方效率優(yōu)先下的選擇,關系網絡體現的是熟人社會關系的運作,而村干部與政府引線既體現有鄉(xiāng)村運用制度與行政資源的推動,又包括干部人脈流轉選擇理想的流轉對象并達成合約的運作。
為了從總體上了解農戶對于流轉渠道態(tài)度,調查組在每個行政村隨機選取30戶流出土地的農戶進行調查。因湖溪村人均承包面積僅為0.8畝,農戶流出意愿極低,農經所數據顯示該村流轉不到15戶,所以這里不進行統(tǒng)計, 7個村210戶的結果見表2。
表2 七村耕地流轉渠道表
表中可知,通過親戚、朋友、鄰居熟人網絡渠道流轉占訪談對象的57.1%。其中,在同等條件下“叔伯兄弟”成為首選。相比之下,只有6.7%的農戶是通過市場尋找流轉對象,主要集中在朱莊、山龍、梁方幾個行政村,比如有農戶通過縣土地流轉平臺了解到有果農愿意以每年400~600元/畝(2013年5月價格)租地,高于村內平均價格。此外,通過村委會、鎮(zhèn)政府牽線搭橋占流轉渠道的8.6%,比如朱莊村干部陳巧祥外出培訓認識福建葡萄種植能手,邀請來村里租地種植葡萄。地方政府推動梁方村的黃梔子藥材合作社流轉超過300畝土地。種糧大戶找上門的情況占5.9%,梅坑梁向林就是主動向山龍村的農戶流轉了20多畝土地。
調查顯示,成本及風險防范是影響流通渠道的兩個重要因素。農戶選擇某種流轉渠道是基于一定理性考慮下的結果。一方面,大部分農戶家里沒有網絡和電腦,利用網絡、廣告、媒體等手段收集信息有一定困難,購買電腦也要付出不菲的額外開支;另一方面,農戶除對外地人的誠信保持疑慮外,還擔心他們化肥、殺蟲劑使用過度,破壞土地,而種糧大戶和龍頭企業(yè)希望流轉的往往是灌溉條件較好產值較高的土地,對方一旦違約,農戶損失較大??梢姡r民低價將土地流轉給村內人是風險與成本評估后的理性選擇。當然,當村委會或地方政府介入時,農戶安全感會增強,土地流入種糧大戶、龍頭企業(yè)就越容易。
(二) 土地流向機制的分析
本文通過三個案例對流轉對象選擇過程及機制進行分析:
案例一:梁向林租地
2010年,古縣鄉(xiāng)的某種糧大戶計劃轉入YT鎮(zhèn)水心村30畝左右的土地,當時本村梁向林也打算轉入土地擴大經營。由于古縣種糧大戶資金更為充足,其報價也比梁向林每畝要高出20元。但由于種糧大戶是外地人,水心人對他并不熟悉,加上他要求簽訂6年的長期合同,村民覺得流轉期限太長,風險太高,大部分決定將土地流轉給出價較低的梁向林,村民們認為,梁向林是本地人,人也老實,流轉給他不會吃虧,將來如果要回包出去的地也比較方便,所以哪怕價格低點,大家也不會吃太大的虧。(20110719-5訪談)
在分析中發(fā)現,本村農戶比較認可村內的流轉,尤其是宗族內部的流轉?;旧希镜匾匝壸谟H關系決定社會關系的遠近,流轉的方向大致遵循這一遠近親疏結構。此外,土地流轉出本村,也因為是親朋不愿意耕種而迫不得已的選擇。山龍村張書記對當地普遍存在的類似現象分析認為:
“我們這里因為田少,所以流轉土地的不多,而且即使流轉,也不是為了錢去的。我們這里不臨街,不管是誰來租我們的田,租金也是差不多的,市場行情就是這個樣。如果我要出去打工,或者到哪里去做事,不作田了(不務農),肯定是先問下兄弟之間要不要種,如果他們不種再問其他人。另外,這也是老輩們的規(guī)矩,叫‘親鄰先買’,現在雖然沒有(這個習慣),但是還是要問一問。另一個,給自己家人種,放心,省事,很少出現打官司的情況?!?20110719-8訪談)
張書記也還提到“現在種地收益少,把土地給別人種對于對方也是一個麻煩事,只有親戚朋友才會幫這個忙?!鄙鲜霭咐芍?,利用熟人社會的關系,農戶可以減少搜尋成本,加上本地遠未形成規(guī)范的流轉市場,中介組織也較為缺乏,在這樣的情況下,農民與其將土地流轉給外來大戶,還不如流轉給愿意種的親戚朋友,此外也只有“自己人”愿意攬這個麻煩,在村內流轉是市場、社會關系共同作用的結果。
案例二:“創(chuàng)業(yè)大戶”陳巧根的連片流轉
朱莊村陳巧根高產油茶基地建于2009年初,集中連片林地種植面積達2000畝。2008年春因冰凍雪災造成大坪內山場濕地松大面積倒伏,當年正值省林業(yè)廳定本縣為全省8個高產油茶基地縣。借此契機,村委會通過鎮(zhèn)黨委、政府引導,協調土地流轉,村委會陳書記找到陳巧根、陳燕生等林業(yè)大戶,鼓動他們改造冰雪災后無林的荒地聯合種植高產油茶,并組織這些林業(yè)大戶到豐城、吉安等地實地考察學習,高產油茶基地建設嚴格按專業(yè)種植要求,高標準整地、打穴,精心選苗、栽植,高起點撫育管理,而陳巧根則成為YT鎮(zhèn)“敢于嘗試吃螃蟹”的首批創(chuàng)業(yè)大戶。
在這一案例中,村委會和鎮(zhèn)政府對陳巧根等地方經濟能人做了大量工作,說服他們承包山場,*還包括一部分荒地、荒坡,部分農戶的自留地,主要為雷響田,流轉這部分農地退耕還林,整片造林,退耕還林款由原來農戶享受。以實現縣委、縣政府連片成規(guī)模的油茶基地的目標。在政府與村委會的努力下,農戶與林業(yè)大戶最終達成了山場、農地流轉協議。當地農戶也普遍認為此事對于雙方而言都是雙贏,農戶預期部分村干部也要流出部分土地,所以價格上不會吃虧。此外,熟人社會中,農戶非常了解陳巧根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認為他的誠信有保障。另外,也正是通過鎮(zhèn)村干部的積極努力,尤其是村委會陳巧祥書記利用本家關系,在說服陳巧根包山租地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鎮(zhèn)政府為實現高產油茶基地的目標,也承諾支持部分技術、資金??梢?,制度與組織資源以及鄉(xiāng)村兩級干部的人際關系運作,是陳巧根等“創(chuàng)業(yè)大戶”成功被選擇為流轉對象的重要原因。
案例三:“黃梔子”藥材合作社的案例
梁方村村民仇興才、洪成西、洪兆民、胡香蓮、洪貴友、劉順友等人在政府的支持下發(fā)起和成立了藥材合作社種植黃梔子等藥材。該社2007年6月設立,共流轉383.4畝連片土地,便于大農機開展,大大節(jié)省了成本。合作社能夠成片土地流轉是與鎮(zhèn)政府的大力推動分不開的。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曾書記認為該村是浙江移民村,其社會關系拓展到浙江沿海,視野開闊,加上政策鼓勵興辦農業(yè)合作社,鄉(xiāng)鎮(zhèn)和村委會共同商定將梁方作為農業(yè)合作社試點,協商劃定一塊地勢較高,避免水澇的片田包給合作社,并給予合作社一定的補貼,首批共流轉土地180畝。2009年響應政府號召,擴大了合作社規(guī)模,到2011年底合作社已經轉入383.4畝土地,2014年10月,達到了流轉土地480畝。
在這一案例中,鎮(zhèn)、村兩級干部發(fā)揮了主導作用,不但是流轉的促成者,而且積極通過各種政策和獎勵來鼓勵流轉。政府基于國家政策要求,因勢利導,鼓勵和支持建立農業(yè)合作社。鎮(zhèn)村兩級干部充分利用梁方村是浙江移民村的特點,歷史上就比較容易動員,社會網絡跨越省市,有技術和資金支持。村民愿意流轉土地給合作社基于以下理由:首先合作社社員為本村農戶,經營風險共擔,社員承擔有限責任;其次,政府提供的信息貼切農戶要求,鎮(zhèn)黨委曾書記也多次到安徽亳州、江西樟樹考慮藥材市場;此外,本地有多年種植黃梔子的經驗,農業(yè)局也許諾提供必要的技術支持,減少了市場信息的不確定性。另外,移民村從上世紀60年代搬遷本地后就有抱團內聚的傳統(tǒng),也是集體事業(yè)能夠實現的重要原因??梢?,國家利用倡導農業(yè)合作社經營的政策氛圍和制度條件、鄉(xiāng)村兩級的行政動員以及移民緊密團結的社會關系,共同促使合作社的建立并能夠流轉大量土地。
通過對上述三個案例,我們回過頭來看前述三個邏輯推論在實踐中的合理性:首先,在市場中,農戶優(yōu)先選擇出價更高、資金更為充裕的外鄉(xiāng)種糧大戶或龍頭企業(yè)作為土地流轉的對象需要一定條件才會成立,其中對于風險不確定性的考慮也左右了農戶選擇外來戶的態(tài)度。以上述梁向林的案例為例,雖然與其競爭的外鄉(xiāng)種糧大戶報價要高于梁向林,但是大部分農戶對此并不買賬??紤]到其他地方出現的租金兌現的不確定性,以及可能對土地地力的破壞,大部分農戶不愿意將土地流出社區(qū)。
其次,如果合約的交易風險越大,那么就越可能使用社會網絡等關系渠道,在鄉(xiāng)村社會中也的確如此。當前,耕地仍舊是農民最主要的生產資料,農民對土地的依賴心理并未因其占總收入比重而降低。為了減少交易不確定性和土地流失的風險,農民傾向利用熟人關系來流轉土地。因此,在利用熟人社會網絡渠道時,由于農戶之間社會資本各不相同,一些與鄉(xiāng)村干部關系較好的農戶,就更有可能獲得各類信息,愿意選擇跨越村落社區(qū)進行土地流轉。
此外,尋找流轉對象的渠道也因是否有鄉(xiāng)村兩級權利主體介入而有所差別。農戶更傾向于通過社會網絡搜尋合同伙伴,以減少不確定性;集體作為產權代理人時更可能使用制度化的渠道,同時在“差序格局”下優(yōu)先考慮與自己關系較好的農戶;而政府更傾向于成片流轉土地,陳巧根與梁方村的案例均是政府執(zhí)行國家政策下的產物。
通過上述分析,基于制度、效率與社會關系的框架分析了農戶流轉對象選擇的特征和機制。也說明農戶傾向于熟人之間流轉土地的社會合理性。
從制度環(huán)境來看,不同的產權主體有著不同的制度條件和成本代價,面對著不同的市場競爭環(huán)境和政治權威的壓力。在YT鎮(zhèn)的研究中,各個產權主體因所面臨的制度環(huán)境不同,在選擇流轉渠道與流轉對象時有重要區(qū)別:當農戶利用社會網絡等特殊渠道來搜尋自己的流轉對象時,是在鄉(xiāng)土社會人情、互惠傳統(tǒng)下的考慮,也使農戶對交易風險可控,但是也應該看到利用社會關系網絡往往導致流轉的限制在人際關系內部,效率較低,很難提高土地利用的效率。與此相反,當鄉(xiāng)(鎮(zhèn))、村兩級主導時,面對上級政策和考核壓力,他們會推動農戶向種糧大戶以及龍頭企業(yè)流出土地。此外,鄉(xiāng)村干部所具有社會資本,也能夠更容易促成土地流向社區(qū)外部。但是也應該看到,這一組織方式因其過多考慮政策與制度需求,而忽視農民的利益訴求,造成農民不滿。
從制度經濟學對于成本的分析來看,合同關系的建立、制定、執(zhí)行需要反映風險、治理和防范[15]。但是,也應該看到在合約關系達成時,效率與成本兩者的實現并不完全一致,有時農戶必須在兩者之間做出抉擇。由于市場的不確定,大部分農戶會犧牲效率,通過付出大量成本獲得信息,以減少合約達成和履行成本。而社區(qū)內部的流轉的合約成本極低,容易成為農戶的首選,其結果是土地的正常價格沒有得到最好體現。相反,土地流出社區(qū),土地價格也會提高,土地集中在經營能力較強的主體手中,但是卻使農戶面對的不確定性增加。上述兩個原因,使農民的經濟行為取向類似于“道義經濟”,對于市場當中屬于弱者的農戶,始終會把防范風險放在第一位。目前,國家政策鼓勵與支持土地流入種糧大戶、龍頭企業(yè)、農業(yè)合作社等新興農業(yè)經營主體,如何減少農戶的合約成本,解決農戶的后顧之憂,是政策制定和實施必須要考慮的首要問題之一,如果沒有完善的制度保障農民權益的實現,土地流轉的效率也很難實現。
最后,社會網絡在消除不確定性和交易的復雜性時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16]。這實質上是一種“關系產權”的運作。在社區(qū)內部,通過親屬、鄰居、朋友之間的土地流轉,強化了社區(qū)內部關系,也強化了群體認同和歸屬感。但是也應該看到利用熟人關系網絡的不足,交易行為如果聚焦在血緣與地緣的層面,難以實現農戶市場能力的增加,也阻礙了農戶通過市場獲得土地收益。從發(fā)展的角度來看,當前的農村經濟必須面對市場環(huán)境才能有所作為,走進市場,其前提是農戶要超越特殊主義的人際關系適應普遍主義的市場關系,目前來看,農戶要實現這一要求任重而道遠。鄉(xiāng)村兩級組織動員雖然對農戶跳出這種熟人關系網絡減少不確定有較強推動作用,但是又容易違背農民意志,損害農戶流轉的主體性,因此,要想超越社區(qū)關系層面,培育農戶的市場能力,就要發(fā)揮鄉(xiāng)村動員與組織能力,同時尊重農戶的主體性地位。
總之,農戶愿意選擇熟人之間的流轉有其必然性,按照經濟學的觀點,只要產權結構合理,市場完善,就會實現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這種論斷需要加上其他一些限制條件才會能實現。當前中國農村的土地流轉,農戶最終選擇誰為流轉對象是制度、市場與社會關系共同發(fā)揮作用的結果,因此,在熟人之間流轉同樣是在上述框架下的合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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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ological Analysis of Choice of Rural Land Circulation Objects
HU Liang
(School of Public Management, Hohai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8, China)
Currently, a considerable amount of land circulations happen among relatives, friends and acquaintances, rather than among rural plantations, family farms, leading enterprises as expected, who have advanced technology, capital and management experience. The primary reasons for the status quo are lacking of leading enterprises in rural area, backward ideas of farmers, small-scale consciousness of peasants, shortage of access to information channel, imperfect land circulation market and so 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ology, this article argues that the phenomenon cannot be simply attributed to smallholder consciousness or imperfect market conditions, but the social reasons behind, which is the interaction among institutional environment, acquaintances society features of rural society and market.
land circulation; choice of objects; institution of property rights; social relations
2016-10-05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新興農業(yè)經營組織發(fā)展與人地關系的社會學研究”(項目編號:2015B20614)階段性成果,同時也受中國博士后基金第54批面上資助。
胡 亮(1978—),博士,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學系講師,研究方向為文化人類學、鄉(xiāng)村社會等。
C9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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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05X(2017)01-0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