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敬輝
時 間:二十世紀60年代末至本世紀初十余年內(nèi)
地 點:紅旗理發(fā)店以及附近的相關景致
人 物:亮 叔 男 原名甄亮 18歲到60多歲 承父業(yè)理發(fā)師
董師傅 男 40多歲到80多歲 亮叔的師傅
李 嫂 女 30多歲到70多歲 理發(fā)店職員 性格潑辣
華 華 女 18歲到50多歲 喜歡亮叔 功利心很強
刁思南 男 20來歲到50多歲 比較有商業(yè)頭腦
楊 偉 男 30多歲到70多歲 原文化局干部后在南方大學任教
片警張 男 18歲到60多歲
周主任 男 20歲到60歲 社區(qū)干部
英 姿 女 18歲到60多歲 亮叔的初戀
甄小寶 男 亮叔撿到的兒子
瀟 瀟 女 小寶的女友
秘書劉 周主任的秘書
[二十一世紀,當下。
[某老城舊址,市民居住環(huán)境拆遷改造后的繁華景象。唯河畔的老街路中間矗立著一棟三十年代初期建筑風格的理發(fā)店,“國營紅旗理發(fā)店”牌子,在周圍扯滿了各種拆遷政策條幅標語包圍下,一幅釘子戶的牛叉樣。
[在剎車和關車門的聲音中,一位衣著時尚的漂亮姑娘磕著高跟鞋聲快步走上,甄小寶緊跟其后拉住姑娘。一伙年輕人滑著旱冰,穿流而過。
甄小寶 瀟瀟,你不能這樣。
瀟 瀟 (指桑罵槐地)你們這兒的人一個個都是低素質。
甄小寶 現(xiàn)在都是笑貧不笑娼啊,誰不羨慕拆遷戶?
瀟 瀟 人家是羨慕拆遷戶,不是釘子戶!
甄小寶 拆遷戶、釘子戶都一樣。
瀟 瀟 (生氣地)我媽說當年我進國企國賓館不容易,怎么地也不能嫁給窮光蛋,你可別耍滑頭。
甄小寶 我腦瓜兒好使,能吃苦,外加一顆善良的心,保證能養(yǎng)活你。
瀟 瀟 善良的心能換成“人民幣”么?
甄小寶 善良的心就是金子。再說了,窮男人比富男人更會關心女人,窮男人對愛情更專一。那些個傻妮坐豪車逛逛街、喝喝午茶、打高爾夫,自己被臭男人耍進了廁所吃狗屎還說好好香喲。
瀟 瀟 (裝天真)你耍我試試,等你飛黃騰達,還是讓我去死吧。
甄小寶 不能夠,我一定飛黃騰達,咱有地盤,我,我自豪啊。
瀟 瀟 嗤!別忘了你干爹是干啥的?行了,不傷你的自尊心了。
甄小寶 我爸怎么了?
瀟 瀟 釘子戶,臭名昭著的釘子戶。
甄小寶 哎,老婆——
瀟 瀟 誰你老婆?你可記住了,這事處理不好,我們就拜拜。
甄小寶 你也太小看人。(倆人進紅旗理發(fā)店。)
[光漸起。
[紅旗理發(fā)店里,音響里正放著越劇。紅旗理發(fā)店店面不大,分樓上樓下,樓上主要生活起居,樓下只能容納五六個人同時理發(fā),舊式門框、白瓷臉池、陳舊的海報、別具一格的白色制服,以及上世紀60-70年代留下來的刮胡刀、推子、吹風機、理發(fā)椅,還有掛在圍墻上的一面鏡子。
[甄小寶的養(yǎng)父亮叔正在給一個老人刮著胡子。見小寶攜著瀟瀟來了,滿臉高興招呼著。
甄小寶 (逗趣)老寶,你的理發(fā)店都寒磣成這樣了,還有生意呢。
亮 叔 這些都是我的老朋友、老客戶,他們離不開我。
瀟 瀟 (奉承地)對,人家是叔叔的鐵桿粉絲,給叔叔來點贊的。
甄小寶 瞧瞧我這頭,霸道總裁款,再瞧瞧瀟瀟這色兒,奶奶灰,都是當下最流行的。你這小店過時了。
亮 叔 臭小子,不是這個店啊,你能長這么大??。ㄓ么碉L機梳理顧客發(fā)型后,給顧客脫下白大衫)欠揍的家伙。
甄小寶 別,小心您這手嘞,那可是辦大事的寶貝。
顧 客 哈哈哈,衣服里不掉一點兒頭發(fā)茬兒,有手藝。多少錢?
亮 叔 老價兒(伸出五指)。
顧 客 您這手藝,怎么著也得不止5塊啊。給,10塊,別找了。
亮 叔 你的好意,心領了,多出的5塊錢,你留著給娃娃買糖吃。
顧 客 謝謝。(下)
亮 叔 你慢走。
甄小寶 (驚訝地)老寶,你給他們理個發(fā),刮個胡子才5塊錢???
亮 叔 一個農(nóng)民工,那么大歲數(shù)還出來攢錢養(yǎng)活一家老小,兒子要蓋房、娶媳婦,不容易啊。你舍得向他們多要錢嗎?
甄小寶 你看看人家華子美發(fā)的,大連鎖理發(fā)店,給學徒練手都要收50呢,動不動有點小項目就要上千塊。
亮 叔 上千塊,農(nóng)村人得賣幾百斤米面了。這些人啊。
甄小寶 人家那是隨行就市,你看看,你便宜人家還不來找你剪呢。
亮 叔 瞎操心。外地打工的、老鄉(xiāng)鄰,還有大學生,都來找我剪。
甄小寶 哎,老寶老了,這脾性還是沒變。
亮 叔 人一輩子一晃就過去了,給人理了大半輩子的發(fā),我算是明白了,人活著圖啥,不就是為了活得明朗,圖個安穩(wěn)嘛,我覺著現(xiàn)在過得挺好。好,不說這些了。你們怎么有時間過來?
甄小寶 來看看你唄。昨晚上,我看今日頭條,說理發(fā)行業(yè)和公務員一樣都是高危職業(yè),說現(xiàn)在傳染病多,容易傳染理發(fā)師。我擔心你啊,再說你又不賺多少錢。用你的話說,咱們也不缺錢,不如把理發(fā)店拆了,300萬呢,光每天存在余額寶里的利息都比你現(xiàn)在每天掙的多。光利息都夠你天天去泡妞了。
亮 叔 瞧你那邪性,你爸我是這種人么?
瀟 瀟 叔,現(xiàn)在都網(wǎng)絡時代,共享經(jīng)濟時代了。您這么一個個的剪頭發(fā),剪不出名堂的。
亮 叔 那怎么才能出名堂?
甄小寶 老寶,最近,我一直在琢磨,為什么有的人,站著就把錢掙了;為什么有的人,坐著也把錢掙了?而我們,又跑又跳、又吵又鬧還就是掙不著錢呢?
亮 叔 你啊,不把那些臭毛病改了,這輩子也掙不著錢。
甄小寶 我不是在說我。我到哪兒掙不著錢???此處不留爺,自有留 爺處。我操心的是您啊,叔!
亮 叔 我要你操什么心啊?我規(guī)規(guī)矩矩開店,哪年不掙個……商業(yè)秘密,賺頭我不告訴你。
甄小寶 可是您太辛苦啦!
亮 叔 別跟我繞彎子,你到底想說什么吧?
甄小寶 我啊,想讓您,躺著就把錢掙了。
亮 叔 躺著掙錢?你小子咒我呢!
甄小寶 我是說啊,讓您躺在家里啥事不干,每年凈掙百八十萬。
亮 叔 天下會有這樣的好事?
甄小寶 別人當然不會有啦。您誰啊,您是我家老寶啊。
亮 叔 行了行了。別異想天開、胡說八道。我還得辦正事呢。
甄小寶 哎哎,您別走啊。我告訴你啊,這年頭,你不理財,財不理你。比如,你那300萬拆遷款交給我打理,讓我一天就掙來五百萬不現(xiàn)實,但是一天賺個幾十萬還是可能的。
瀟 瀟 叔叔,時代變了,你看現(xiàn)在首富們,沒有一個是真正干實業(yè)的,全是空手套白狼。小作坊的時代過去了。
亮 叔 我都這把年紀了,問心無愧,干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甄小寶 你說你不愛錢……看看吧(掏出報紙)你出名了。
亮 叔 出名?
甄小寶 今天的《晚報》《早晚報》《周報》,你和你的理發(fā)店都報道了,你火了。你看不清楚,我給你念念:“擋著道坐地起價道德與良知何在?——河畔釘子戶堅守記?!?/p>
亮 叔 這——怪不得今天不少人在門口把我當熊貓看呢。
甄小寶 我就算了,無業(yè)游民一個。現(xiàn)在瀟瀟的工作也被網(wǎng)上人肉出來了。她的領導已經(jīng)都找她談話了,做不了你的工作,她就要失業(yè)。而我,也就要徹底打光棍了。
亮 叔 這——(一束光打在亮叔身上。)
[追光中,李記者在觀眾席中采訪邊走邊說。
李記者 觀眾朋友,近日,釘子戶“紅旗理發(fā)店”吸引了很多觀眾的眼球。據(jù)了解,當事人并不要求補償,但就是不同意拆遷。那么是為什么呢?我臺進行了采訪。(走上臺)您好先生,請問您能否向觀眾說一說,為什么不同意搬遷、拆遷呢?
亮 叔 (難為情地,欲言又止)
這——
[舞蹈動作:很多人邊走邊看著報紙,圍了上來,把亮叔圍了起來,紛紛伸出指責的手指。[切光。
[二十世紀60年代末。
[《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音樂響起,天幕上大字報亂飛。
[紅旗理發(fā)店還是很破舊的光景,門口到處貼著“廣闊天地,大有可為”之類的標語。
[紅旗理發(fā)店門口理發(fā)的男女老少,持著理發(fā)票,排著長隊。
李 嫂 今天打烊了,明天來?。ㄓP門)
眾顧客 我們都排了一下午的隊了。[顧客甲從人群里艱難地擠進來。
顧客甲 我交三張理發(fā)票,通融通融,我實在需要收拾一下。
顧客乙 我就簡單剃個光頭。
顧客丙 我是省話劇團的演員,男一號,我明天有重要演出。李奶奶,給我理一下,好不好?
楊 偉 我是文化局的干部。我明天要去北京開會。
李 嫂 沒有聽到???!打烊了。明天再來!我們要去總公司開會。
楊 偉 豈有此理!我馬上找你們領導揭發(fā),太不象話了。
李 嫂 隨便。(使勁關上門)
顧客丁 哎(推門)——
[胡同里傳來咣咣的鑼聲。一隊紅衛(wèi)兵舉著紅寶書走上,機械地跳著“忠字舞”,高喊著口號:“打倒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眾顧客慢慢散開圍觀。
[亮叔也擠出理發(fā)店看熱鬧。
[突然刮過來一陣大風,雨嘩啦啦下了起來。紅衛(wèi)兵們四處跑散。
[一個紅袖章女孩朝少年亮子的理發(fā)店跑來,在屋檐下避雨。
[少年亮叔打開門,正看到英姿。
亮 叔 英姿!
英 姿 甄亮!
亮 叔 (敬禮)敬禮!
英 姿 (敬禮)敬禮!
亮 叔 英姿,好久沒有見了,怎么是你?
英 姿 沒有事情做被同學們抓來一起瞎胡鬧。你在理發(fā)店上班了?
亮 叔 我接我爸的班。
英 姿 我們班就數(shù)你最好。
亮 叔 你不也很好,去了瓶子廠。
英 姿 我去不成了,我弟弟接班。我可能要去新疆建設兵團了。
亮 叔 去新疆建設兵團?上山下鄉(xiāng)?
英 姿 對。
亮 叔 你是可以選擇不去啊,你又不是黑五類子女。
英 姿 是啊。
亮 叔 那你為什么要去?
英 姿 毛主席老人家說了,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亮 叔 我們進店再說吧。
英 姿 (好奇地拿拿這個,摸摸那個,滿臉的羨慕)學理發(fā)真好。
亮 叔 你看你的頭全淋濕了,我給你洗頭吧?
英 姿 洗頭?
亮 叔 嗯,你的頭發(fā)烏黑發(fā)亮的,真漂亮,來,坐好。
[水聲響起,亮叔給英姿洗頭發(fā)。
英 姿 哈哈哈,真舒服??!
亮 叔 你能不去嗎?我聽說,很多人去了都后悔了。
英 姿 革命就要流血,就要有犧牲。說上山下鄉(xiāng)多么苦,能比農(nóng)民還苦嗎?就算苦,才苦幾天?可農(nóng)民要苦一輩子。他們的苦找誰去說,往哪去訴?再說你和我搞串聯(lián)時可是一起見過毛主席老人家的。怎么變得這么沒有覺悟了?
亮 叔 我只是,只是覺得……
英 姿 覺得什么?
亮 叔 你說,我要是一輩子能這么給你洗頭多好。
英 姿 說好了,一言為定。等我回來。
亮 叔 (高興地)好。
[水聲嘩嘩,燈光漸暗。
[1980年后。改革開放多年。
[河畔就滿條街是理發(fā)店。“紅旗理發(fā)店”人流漸稀。店內(nèi)有的在給客人理發(fā),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在端著熱水,有的在燒水。董師傅身穿藍布干部裝,胳膊上帶著值班紅箍走上。
董師傅 來來來,大家有事的做事,沒事做的聽聽上級發(fā)來的文件……(口念)理發(fā)店內(nèi)嚴厲禁止賣淫、嫖娼及異性按摩等等活動。如果發(fā)現(xiàn)理發(fā)店內(nèi)賣淫嫖娼活動,扣60分并扣除當月的部分工資及獎金。
刁思南 李嫂,董師傅在說你呢?!這店里可就你一個徐娘啊。
李 嫂 喲喲,家里都搞不動了,還搞什么色情活動?要是真有,我們這店有這么冷清嗎????(眾人大笑)
董師傅 笑!笑!有什么好笑的,?。磕莻€我不管,上級的文件執(zhí)行也要執(zhí)行,不執(zhí)行也要執(zhí)行。你們要想提高收入,就要嚴格執(zhí)行,知道了嘛?
[青年理發(fā)師亮叔給刁思南理完發(fā),擦了擦碎發(fā),摘下圍布。
亮 叔 走好。
刁思南 謝謝。(下)
亮 叔 來,下一位。(一顧客跑來坐下)
[汽車的緊急剎車聲。一個嬌滴滴女人的叫喊聲:“亮子,亮子!”
[董師傅迎上。
董師傅 亮子在忙呢。(仔細辨認)哎喲,哎喲,這不是華華么?
華 華 (撒嬌地)董師傅。
董師傅 (點頭哈腰)哎哎。
華 華 (四處看理發(fā)店)你好呀。
董師傅 好好,呵呵。出國有幾年了吧?越來越年輕了,像個大明星。
華 華 人逢喜事精神爽。哎,亮子?你怎么也不和我說話?
董師傅 亮子在忙,有什么事情和我說。
華 華 那我等他。
董師傅 你家老公還好吧?
華 華 跑來跑去做生意,錢倒是掙了一大堆了,就是不??吹饺恕#ㄅゎ^四處打量了一番)天呢,這么多年了,過時的老理發(fā)店還是那些過時的人,老模樣,不如過去了。要不是亮子在這里,我才不來呢。
華 華 亮子,我回來了。
亮 叔 (驚喜地)華華,什么時候回來的?
華 華 昨天。我一回來就來找你了。看看,老外給我做的頭,哎喲,還是不滿意,只有你最懂我,我要做個跟劉曉慶一樣的發(fā)型。
亮 叔 哦,那可真成大明星了。你先看看選擇哪種?(遞樣本)
[英姿上場,坐到沙發(fā)上,拿起本雜志就要看。
董師傅 (恭敬地)英姿啊,你先休息休息,亮子正忙著哪。
[華華到英姿跟前,看到英姿在看書,左看右看,大驚小怪的。
華 華 (猛然搭手放到英姿身上)英姿。
英 姿 (下意識躲開)……是你啊,華華?
華 華 天啊,英姿,你怎么還留著卷花頭啊?哎呦,太老氣了,過時了,哈哈哈,能跟這家店一起開博物館了。
[英姿生氣地扔掉雜志。
董師傅 (打圓場)英姿,不要理她。華華,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想當年很多漂亮的女人,都跟著英姿到我們店里來做這種頭。有許多人她不是來做頭的,是來看英姿的。喏,就在這椅子后面(圍繞著英姿)走過來望一望,走過去看一看,(猛然捂住)哎喲哎喲,脖子抽筋了。
英 姿 董師傅,你也太夸張了。
董師傅 哎,不夸張,一點都不夸張。(捂著脖子走開)哎喲哎喲。
英 姿 亮子!
亮 叔 (回身)哦,英姿你先別著急。
英 姿 亮子,我有急事。
亮 叔 好咧,我馬上給你做。(對華華)華華,我們待會兒再聊。(換衣服,英姿走過去給亮子整理衣服)
[華華生氣地坐在椅子上。
亮 叔 (上前,雙手撐在椅子上)華華,能讓一下嗎?
華 華 先來后到。我十倍的加急費夠了吧。(把錢砸到梳妝臺上)
英 姿 算了,你先給她做吧。
[亮子走向華華。
華 華 (漸露笑容)亮子,快點。
亮 叔 英姿,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好。
華 華 誰說馬上就好,有的等了。我是給我好姐們來排隊的(拿出大哥大)茜茜,到了嗎?對,河畔紅旗理發(fā)店,快進來吧!
[一群年輕漂亮的女人上場,圍繞在亮子周圍,嘰嘰喳喳。
亮 叔 好了。
華 華 怎么樣?漂不漂亮?亮子的手藝好吧?(對亮叔)亮子,我的好姐們都是來捧你場的,別讓我丟了面子。
亮 叔 好。
顧客甲 (搭過手)亮子,姐妹們的頭發(fā)做得不好看,你別想回家了。
亮 叔 放心吧。你們誰先剪?
顧客乙 我先來。
[華華把一個女人推到椅子上。女人們一陣狂笑。
亮 叔 坐好了,我先比劃比劃。(把手叉到她的頭發(fā)里)
華 華 什么感覺?
顧客乙 麻麻的。
華 華 舒服不?
眾 人 快說呀。
顧客乙 等下你們不就曉得了。
華 華 還賣起關子了?
顧客甲 (拿起畫冊)等下給我來個山口百惠的發(fā)型。
亮 叔 哦。
[亮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給剪發(fā)。
華 華 (抱怨)唉呀,亮子,你怎么又剪齊了?你沒聽懂我姐們剛才說的話?(翻時尚雜志)亮子,你看,我就喜歡這樣的劉海要高點兒,是不是嫌錢少了?給……你的小費。(把大鈔票塞進前胸,往亮子面前湊)自己拿。
眾 人 噢——厲害!
華 華 厲害,拿啊。
眾 人 拿啊——
亮 叔 謝謝,真的不用了……
華 華 快點呀。
亮 叔 華華,你幫我拿吧。
華 華 我要是拿了,就沒意思了。
眾 人 對啊,拿呀,拿呀……
[眾女人拽著亮叔的手往華華胸前靠。
亮 叔 不用,真的不用,別這樣子。董師傅,快來幫忙。
董師傅 來了,來了,等等。哎喲哎喲,吵死了,吵死了,什么事?
[亮叔看英姿。
華 華 亮子(打了一把亮叔,被推回)你撞疼我了,人家好疼。
[英姿起身拎起包離開。亮叔追上。
亮 叔 (轉到對方身后)英姿,英姿,打烊后來好嗎?
華 華 喲,裝!裝吧!哦,是婊子
還立什么牌坊呢?沒錢還天天瞎折騰什么呢?
亮 叔 你住嘴。
華 華 你!哼,我現(xiàn)在看明白了,什么叫男人是女人的身價,女人是男人的名片了,一對窮瘋狗。姐妹們,走人!
[華華等人下。
[英姿看不下去,從反方面走出店門。
[亮叔追上。
英 姿 (憂傷地)亮子,我其實是來找你道別的。(背過身哭泣)。
亮 叔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英 姿 我要走了。
亮 叔 為什么?
英 姿 我不想就這樣一輩子,我想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亮 叔 你什么意思……他是誰?
英 姿 亮子,我去過南方,國營理發(fā)店遲早要關門的,你也別傷心。(遞過一包報紙)這是我這么多年的積蓄,2000塊錢,將來你把這理發(fā)店盤下來,憑你手藝應該能衣食無憂的。
亮 叔 你難道忍心離開這里?
英 姿 當年去新疆前我舍不得,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要離開這個城市。
亮 叔 你說,要讓我給你洗一輩子頭的。
英 姿 下輩子吧。
亮 叔 不,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的。
英 姿 什么都別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低頭)我明白自己的弱點。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亮子,我舍不得這個城市,更舍不得你,可我卻無能為力……
亮 叔 英姿,我們還年輕,還有時間重新開始。
英 姿 來不及了。
亮 叔 英姿,你要去哪里?
英 姿 法國。(掩面離開)
亮 叔 英姿——英姿——
[音樂響起,燈漸暗。
[1990年,亞運會在9月前后,中國北京召開。
[夜,昏黃的路燈下,蟬鳴一浪高過一浪,東方紅理發(fā)店的牌子更加衰敗,門一直關著,透出淺紅色的光。
[前演區(qū)燈亮。前區(qū)的上場門附近是董師傅、李嫂在理發(fā)店門口閑著看人流。亮叔的兒子少年小寶在桌子邊坐著吃雪糕。
李 嫂 董師傅,這幾天哪樣不漲價,這叫啥膨脹來著?
董師傅 通貨膨脹。
李 嫂 咱們的價是不是也往上漲漲?
董師傅 行,那就漲5毛。
李 嫂 你說這錢怎么越來越不值錢啊?
董師傅 前幾年,萬元戶,那還了得?,F(xiàn)在不是萬元戶都不敢出門了。
李 嫂 時代變了。
董師傅 也不知道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五十年代是人幫人;六十年代人整人;七十年代人防人;八十年代各人顧各人;九十年代假酒偽藥毒死人!你心仁慈,到頭吃虧的還是自己。真想不明白。
[大雨傾刻降臨。華華頂著“爆炸頭”上。
華 華 這鬼天氣,好好的怎么說下雨就下雨?
董師傅 (驚訝地)華——華?!
華 華 董師傅?!
董師傅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華 華 還是老樣子。
董師傅 剪發(fā)還是燙發(fā)?亮子還在忙。
華 華 這雨把頭發(fā)弄濕了,我來洗個頭,順便等個人。
董師傅 那躺下來,我給你洗。
華 華 行啊。我這鞋也濕了,襪子也潮了,等下啊。(放包,脫襪)
董師傅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華 華 剛剛回來。
董師傅 什么時候回去?
華 華 不回去了。我離婚了。
董師傅 為什么???
華 華 國外的男人都沒有進化好,渾身是毛,處不來。
董師傅 你就這么空著手回來了?
華 華 對。除了錢,孩子、房子一樣沒有要。
董師傅 那你怎么打算的?
華 華 最近認識了個南方大學中文系的教授。
董師傅 那敢情好,高級知識分子。
華 華 啊呸,窮酸。你沒有聽說“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大學教授就是一個字——窮;兩個字——忒窮。
董師傅 做人要學會知足。
華 華 所以我就認了。等會兒他就過來,大家?guī)臀野寻殃P。
董師傅 那是應該的。
華 華 亮子呢?還生我的氣啊。
董師傅 怎么會生你氣呢。在店里休息呢。
華 華 (轉移話題地)聽說亮子和英姿結婚了?
董師傅 沒有啊,你有英姿的消息?
華 華 沒有,她怎么了?
董師傅 她也出國,向你學習,嫁了個外國人。
華 華 哎,沒有想到啊。她怎么也嫁給了外國人?那亮子呢?
董師傅 亮子還光棍一條,他在等英姿呢。
華 華 那孩子是誰的?
董師傅 那年冬天在店門口撿的。
華 華 哈哈哈哈,哎,當年要是把我收了多好。
董師傅 呵呵呵……
華 華 英姿嫁人,那么多年過去了。該回來的,早就回來了。再說,就是結婚了,也免不了離婚呢。哪有一輩子的事兒。
董師傅 就是啊,大半輩子過來了。
華 華 我正要說呢,你們這個店得重新裝修一下,太老了。名字也要重新取一下?,F(xiàn)在國營的,沒有一個生意好的。老百姓不信國營的呢。
董師傅 現(xiàn)在這個店早被亮子盤下來了,改成私營了,生意也不見好。我和李嫂子給亮子打工呢?;炜陲埑?。
華 華 那怎么還叫國營紅旗理發(fā)店?。科破茽€爛的也不收拾一下。
董師傅 為了等英姿。
華 華 真是中邪了!
董師傅 當年我也這么想,現(xiàn)在我還是很佩服亮子的。
華 華 (看了看手表)呀,那個教授要來了。
[楊偉手里端著一盆茉莉花上??吹蕉瓗煾缔D身欲走。
董師傅 老同志,您理發(fā)嗎?
華 華 楊老師。
楊 偉 (半側身小聲地)華華女士。
董師傅 呀,楊局長?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啊?
楊 偉 (尷尬)你好,董師傅。
董師傅 來來來,請屋里坐。
華 華 董叔,你們認識啊。這就是我剛剛和您說的楊偉。南方大學中文系的教授。
董師傅 何止認識,老朋友了。
楊 偉 老朋友,老朋友了。
董師傅 楊老師以前不是在文化局當干部?。?/p>
楊 偉 我考取了研究生就離開了。
董師傅 哦,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哦。
楊 偉 哪里,哪里,在哪兒都是干工作哦。
董師傅 工作和工作不一樣,你看,我一個窮理發(fā)匠,而您是陽光下最光輝、偉大的職業(yè)者,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大學教授。
楊 偉 您客氣了。360行行行出狀元,大家都一樣。
華 華 (發(fā)現(xiàn)花盆)你端盆花來干什么?
楊 偉 送花給你啊。你們國外都時興送鮮花多浪費啊,開幾天就敗了。你看這個茉莉花,清香、經(jīng)放,還能養(yǎng)。送給你。
華 華 老楊,你真幽默。(接過隨手放到了理發(fā)臺上)。謝謝你。
楊 偉 不用客氣。
[一對男女學生情侶上。
女學生 楊教授,您怎么在這?
楊 偉 我啊,對了,哦。我下午還有課。華華女士一起回去?
華 華 雨停了啊,那走吧。
楊 偉 董師傅我們走了哦。(轉身端起桌子上的花盆)回家養(yǎng)著去,扔了怪可惜的。(急下)
董師傅 慢走。這位同學,你理發(fā)?
男學生 理發(fā)。
董師傅 好嘞,您坐好。(扶扶凳子)亮子,有人來理發(fā)了。
[亮子出。
亮 叔 剪什么樣子的發(fā)型?
男學生 剪短些的毛寸,比平頭長一點就好。
董師傅 剛才那個楊教授是你老師啊?
男學生 你們認識?
董師傅 不熟,很多年前來剪過頭發(fā)。
男學生 他啊,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獸。我們文學系著名的叫獸。
董師傅 真的假的???我看著挺有文化的樣子啊。
男學生 這世道,識兩大字也叫有文化。文化都藏腦子里,看不見摸不著。60來歲教授,老牛吃嫩草,跟個女學生好上了,休了結發(fā)妻,嘿,女學生嫁了沒幾天,有了,還是雙胞胎。
亮 叔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老師沒幾把刷子,這么多姑娘肯跟他?
女學生 寧愿相信那是愛情。
男學生 談愛情傷神,談錢傷感情。這些個學生也是傻,指望著順利畢業(yè),這不就闖關游戲么,終極大BOSS教授也樂得其所。
亮 叔 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如今倒是反著了。
男學生 誰沒事給自己找事兒,抖摟出來,丟的是誰的臉!
亮 叔 讀點書還是有好處的。也不見得所有教授都這樣吧。
男學生 可不,前幾天有個教授還真被著了套,學校立馬懲辦了,還掀起了一股子整風運動。
亮 叔 是啊,說理還是有地方的。
董師傅 就該多整整。
男學生 該整!聽說楊教授最近跟熱鍋上螞蟻似的,生怕女學生把自己供出來,好像申請了去某個大學的交流,這兩天就走。
亮 叔 學校就該整整風氣。真想用手里剪刀把這些毒瘤統(tǒng)統(tǒng)剪掉。
[小寶匆匆跑上。
甄小寶 爸,片警張他們來了。
片警張 喲,都在啊,例行公事哈,來看看。
董師傅 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亮 叔 小寶給你張叔叔泡杯茶,拿抽屜里那罐上好的雨花茶。
甄小寶 好嘞。
董師傅 小張,坐坐坐。
片警張 (接過茶杯細抿一口)這茶還真不錯。
亮 叔 您覺得好就行。您不嫌棄的話,還有兩罐,您帶走。
片警張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都街坊鄰居的,我也是例行公事嘛。
李 嫂 你例行公事往這兒一坐,人還以為這兒犯了啥事兒。
亮 叔 我們這兒小本經(jīng)營,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事兒的。
片警張 知道,知道,這條街誰不曉得亮子你的為人啊。
董師傅 有小張你在,我們整條街都安心。
片警張 過獎了,過獎了。沒辦法啊,咱們這條街一直是文明街道,亞運會期間可不能出亂子,上頭下了任務,嚴查!
亮 叔 查什么?
片警張 黃賭毒啊,所里給我們每個人都下了命令。
董師傅 那你來錯地方了。我這小店絕不沾這些,絕不給政府添麻煩,再怎么說,可不能讓國外人瞧不起咱們。
片警張 人來人往的,還請你們幫我看著點,發(fā)現(xiàn)情況,舉報有獎。
亮 叔 沒問題。
片警張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咦,這襪子誰的呀。
董師傅 我的,好健忘,我啥東西都亂扔。
片警張 你穿長絲襪?
李 嫂 (緊張的)是我的。
片警張 你穿得下嗎?
李 嫂 我這身段,差了嗎!你聞聞?聞聞這味兒,是不是我的?
片警張 東西得擺擺好,這光天化日的,這絲襪也不能說脫就脫吧。
李 嫂 你啊,有時間多去別的店。昨個晚上,旁邊那巷子里粉紅粉紅的燈光,一閃一閃的,閃得我眼花。
片警張 竟有這事兒?你們先別吭聲,晚上我?guī)瞬椴槿ァ_@幫小兔崽子,敢跟我玩躲貓貓。
亮 叔 小張消消氣,忙得一頭汗,要不洗個頭吧。
片警張 下次吧。把這標語貼墻上。
亮 叔 (接過)遠離黃賭毒,禍根自然除。小寶,趕緊貼上。
董師傅 您這就走啦,不坐會兒了?慢走。
[紗幕落下,夜總會客人的嘈雜聲。主持人聲音:下面有請阿蓉小姐登上我們大富豪的舞臺。音響傳出歌手阿蓉演唱電視劇《外來妹》的主題曲。
[燈漸暗。
[21世紀初,國營紅旗理發(fā)店的外部壞境明顯改觀。
[鏗鏘有力吉他音樂,一首《從頭再來》的歌響起。
[紅旗理發(fā)店門口一群人家長里短地談論著。
刁思南 小寶呢?
亮 叔 在家看股票行情,做功課呢。
刁思南 小寶這么小,就比你有想法。
亮 叔 比我有想法?放著中專不上,非要上什么高中,考大學,大學沒有考上,你看看整天做夢。你說說,前幾年還跟我學學理發(fā),后來到紅太陽賣賣服裝,再怎么說這錢也是靠勞動做實實在在的生意?,F(xiàn)在可好,整天蹲在家里炒股票了,一個投機倒把分子。
刁思南 你看看你,跟不上形勢了吧,這叫增加財產(chǎn)性收入,國家允 許的。再說能在股市上賺錢也要本事。
李 嫂 是,我聽說好多大學教授炒股都炒輸了呢。
亮 叔 我反正覺得這不是正道。
刁思南 這個天太熱了。
老鄰居 這地方就這點討厭,一年就兩個季節(jié),夏天和冬天,還有那梧桐樹,總是漫天的毛絮,都不敢出門了,要能砍了才好。
刁思南 砍?誰敢?
老鄰居 為什么不敢?
刁思南 這些樹是誰種的?多少年了?
老鄰居 反正不少年了。
刁思南 誰敢擔這個責任?
老鄰居 這有什么責任,讓老百姓都不敢呼吸。怎么辦?
刁思南 當官的發(fā)財?shù)哪挠凶呗返?,都坐車里發(fā),沒什么擔心的。
老鄰居 也是。萬一因為砍樹成了歷史的罪人。
刁思南 就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做官的誰想攤上事兒。
老鄰居 不說這些沒有用的,那你說這城里東拆遷,西拆遷,為什么就我們這塊沒動靜?
刁思南 生意人要看中我們這塊,哈,那他是瞎了眼。
老鄰居 怎么啦,是咱這風水不好?
刁思南 風水?這里有河有水,什么都不缺。開發(fā)商不是慈善家,不賺錢的事兒能做?咱們這里人多,哪戶不是好幾口,得建多少房子才夠分啊,開發(fā)商能有這么好心?
老鄰居 也是,無利不起早,沒有賺頭,那不是瞎忙嘛。沒意思沒意思啊,走咯,回家吃飯睡覺,安穩(wěn)點咯。(下)
[妖艷女抱著一只小狗,滿口“洋涇浜”道別外國人,轉身在眾人的目光中朝理發(fā)店走來。
亮 叔 (迎上)需要保養(yǎng)還是剪發(fā)?
妖艷女 師傅,給我兒子剪個頭。
亮 叔 你兒子呢?
妖艷女 沒看到?!我正抱著呢!
亮 叔 就這,狗?
妖艷女 它叫嘟嘟。
亮 叔 哦,你兒子是狗啊。
妖艷女 你兒子才是狗!
亮 叔 你不是剛剛說你兒子是狗的。給你的兒子剪頭發(fā)。
妖艷女 什么呀,亂七八糟的。嘟嘟,是我兒子。
亮 叔 還是啊。
妖艷女 你到底剪不剪?
亮 叔 我這邊是給人理發(fā)的,不給狗剃毛。
妖艷女 你不就是個破理發(fā)的,給人、給狗剪毛不是都收錢啊。我給你錢還不行。
亮 叔 這不是錢的問題。
妖艷女 你,你就說吧,到底多少錢,你愿意給嘟嘟剪頭發(fā)?
亮 叔 不剪。
妖艷女 你!
[妖艷女手機響。
妖艷女 (接電話)你不要打我電話了。你還想騙我到什么時候?我問你,你說你家有別墅的,你月薪10多萬。別墅呢?錢呢?還拆遷戶,不要學網(wǎng)上的,你以為在你家門上畫個圈打個叉叉就是拆遷戶了?你不要說了。我沒有讓你賠我精神損失費就不錯了。我怎么騙你了?我騙你錢,還是騙你色了。給老娘-滾?。ㄩL舒一口氣)氣死我了。(掛斷手機下)
[一柱光區(qū)。華華50多歲,一身華服,臉上布滿滄桑。她扶著一位老人上。
華 華 (對老頭)老熊,你看這店有特色。
熊 總 (一字一字地念)紅旗理發(fā)店。
華 華 這是我們老南京的老古董之一呢。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都開了幾十年,這店面就一直沒有變過。
熊 總 難得。
華 華 我去做做頭發(fā)吧?
熊 總 一起去看看。
華 華 亮子,亮子!
亮 叔 剪發(fā)還是做頭?
華 華 不認識我了?
亮 叔 華華?
華 華 好些年不見了。
亮 叔 混好咯,把我們都忘咯。
華 華 瞎混唄。這位是熊總,書香門第娛樂城的老板。(轉移話題地)你這店還是老樣子啊,也沒與時俱進一下。
[一個胖女人上,側耳偷聽。
亮 叔 能做生意就行。
華 華 英姿還沒有回來?
亮 叔 她比我有出息。
華 華 我怎么聽說她老公吸毒,在國外混不下去,離了,早回國了。
亮 叔 你從哪兒聽說的?
華 華 我是誰?。?/p>
[胖女人張牙舞爪地沖上。
胖女人 (抓住華華的頭發(fā))你是不要臉的妖精!死老女人!
[胖女人和華華廝打起來,熊總顫巍巍地上去就抱住胖女人。
熊 總 你干什么?
胖女人 你說你干什么?
熊 總 我,我陪朋友做頭發(fā)。
胖女人 朋友?!
熊 總 對,朋友!
胖女人 我盯你們很久了。奸夫淫婦,你們不要臉,我也不要臉!
熊 總 有什么事情回家說。
胖女人 敢做,就要敢被說。就在這說。
[胖女人又要沖上去和華華廝打。熊總忙上前拉下。
[華華惱羞成怒地,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亮 叔 好了。
華 華 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一個個都是騙子。
亮 叔 不是聽說你嫁給南方大學的一個教授了?
華 華 那人更是人渣,騙子。他有兩個老婆,還來騙我。也是報應,后來臨退休時被雙規(guī)了。
亮 叔 你看我,這哪壺不開提哪壺。
華 華 其實這些年我混的挺慘的。想想我的一輩子挺負面教材的。我好后悔,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當年我就不該總想著嫁出國,就該安安心心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我的房子也賣了,離婚的那點錢,當年還當點錢用。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都沒有。重新嫁人吧,人家一聽我嫁給黑人過,就把我和小姐劃上等號了,沒有一個真的想把我娶回家的……怎么找個靠譜的男人這么難?。浚ㄎ嬷樋蓿?/p>
[切光。
[兩個月后。夏末時節(jié)的清晨,蟬鳴聲聲。理發(fā)店前,幾組人各忙各的。突然傳來陣陣禮炮聲,眾人驚。
亮 叔 喲,哪來的大炮?。?/p>
片警張 商業(yè)街動工了,今天是奠基。
[汽車駛來的汽笛聲。
周主任 小劉,你把我的行李送回我家,我在這里坐會兒。
秘書劉 好,我放下行李來接您。
周主任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周主任提著一只公文包上。
周主任 喲,亮子還沒收工呢,老遠的就看見你了。
亮 叔 (迎接)周主任光顧小店,不是理發(fā)吧?早知道大主任過來,我得燒高香啊!
周主任 我剛下班,就奔你這兒了。
亮 叔 (熱情)周主任,聽說您要高升了,找個時間好好祝賀一下!
周主任 什么主任、高升的,考察期,你少給我來俗的。生意興隆啊。
亮 叔 我哪能和您比?周哥,請進請進,室里坐。
周主任 我這個芝麻綠豆的小干部,操心的命!
亮 叔 聽說你周哥去了國外考察,日子不短,有什么見聞說來聽聽。
周主任 我們這次考察,市里領導親自帶隊,專門考察國外商業(yè)街區(qū)。人家國外的商業(yè)區(qū),那都是娛樂、休閑一體化,一座城市要想與國際接軌,城市建設是第一位。
亮 叔 聽!說著說著就做上報告了,我們小老百姓,就盼著變得越來越好。周哥,這么多年你一直想有番作為,如今終能如愿。
周主任 干基層這么多年,不能臨退休啥業(yè)績沒有,人,總得有為呀!
亮 叔 聽說,我這小店……也要拆?
周主任 (面露難色)這——我已經(jīng)向市里推薦你們做“文明業(yè)戶”。先不要考慮錢的問題,想想這份榮譽是多少錢能買到的?
亮 叔 周主任,我都糊涂了,你去了一趟國外,回來看,咱這街也窄了,店也土了,理發(fā)也落伍了,趕著學人家蓋高樓建名店??赡阆脒^沒,我們這些小本生意、平頭百姓,就是靠這小門臉、小作坊養(yǎng)家糊口的,都改成了大商廈、大酒店,我們靠啥生活呀?
周主任 要相信政府,困難是難免的,可是總有解決的辦法的!
亮 叔 周主任,這個關口,您可不能只認自己的印把子,不管你我們老百姓的死活啊。
周主任 政府還能讓老百姓餓死???再說我還能不管你們。一會兒電視臺就來報道“文明業(yè)戶”。
[理發(fā)店外。秘書小劉帶著李記者與攝像等人上。
秘書劉 李記者,這兒就是紅旗理發(fā)店,我不懂攝像,你們看著弄吧。
李記者 我們不是第一次采訪了,您放心吧!
[李記者與攝像準備就緒。
李記者 觀眾朋友,老城區(qū)改造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今天我們再次來到“紅星理發(fā)店”,紅旗理發(fā)店聽這名字就是有歷史的理發(fā)店,但是我們不是來理發(fā),而是作為帶頭搬遷的“文明業(yè)戶”進行宣傳報道,這種不計個人利益得失、以全局為重的行為……
[一邊觀望的李嫂聽后,猛然沖上前制止拍攝。
李 嫂 別拍了!再拍我給你砸了!李記者啊,現(xiàn)在改采訪拆遷了?
李記者 阿姨,我這也是工作,宣傳“文明業(yè)戶”是好事啊。
李 嫂 好事?好事留個你們自己家吧,我們不稀罕!
秘書劉 (上前解釋)嫂子,您看這是上面布置的,您支持一下吧。
李 嫂 拿著雞毛當令箭啊,支持一下,你們就上墻揭瓦了!
秘書劉 (為難)亮總,您看電視臺都來了,李嫂子不讓采訪……
亮 叔 (走出店)小劉啊,去!把你后面的主事的叫來。
秘書劉 后面沒人???就是……唉?。o奈示意電視臺記者離開)不好意思,咱先走。
[秘書小劉帶領李記者等人離開。
[周主任黑著臉疾步走出。
周主任 亮子,你知道你這是什么行為嗎?擾亂公務,阻礙新聞媒體采訪,這可是要受法律制裁的!
李 嫂 哼!周主任別拿政策法律的嚇唬我!你不讓我們小老百姓安生過日子,咱就破罐子破摔,誰都別想囫圇個的過!
周主任 簡直胡攪蠻纏!
李 嫂 你眼里還有我們老百姓嗎?你要敢拆了我們的店,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門上!
亮 叔 別說了!
[周主任欲走,李嫂阻攔。片警張巡視而上。
李 嫂 你別走!大主任,你當官、當權,不顧百姓死活,想折就折,今天咱們就敞開窗子說亮話,當官的不能拿我們當墊腳石!
片警張 大伙聽我說兩句。論交情,咱們是幾十年的發(fā)小,論職務我是片警,你在我的轄區(qū)里,原本文明商戶,如今成了聞名“釘子戶”……
李 嫂 老百姓不要戴高帽,也不喜歡穿小鞋!
亮 叔 李嫂,你聽老張說完。
片警張 看看這塊,當年多紅火啊,如今成了破瓦店了,再看看你,就為了多幾個錢的拆遷費?當初你理發(fā)店轉制到現(xiàn)在,幾十年過去不也照樣掙出了一份家業(yè)。這都是改革開放政策好??!現(xiàn)在你竟然當了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我都替你丟人!
周主任 今兒咱們不提過去,只談未來。城市改造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你不能阻擋社會發(fā)展進步?。?/p>
亮 叔 是,我是絆腳石。可是你們考慮過,拆了城墻擴馬路、拆了平房蓋高樓,拔了大樹建廣場,比文明比進步,難道就是比的樓有多高、廣場有多大嗎?明明老百姓愛吃稀飯油條,你說一句不合乎營養(yǎng),就都改吃漢堡包了?
周主任 這是兩碼事。你們這么一片瓦房才能住幾戶人家,要是蓋了高樓,多少無房戶都能住上寬敞房,不建設新城區(qū),不改造老城區(qū),上千萬的人要想安居談何容易?
亮 叔 口口聲聲是民生工程,說拆就拆,說建就建,問沒問過老百姓到底要怎樣的生活嗎?有幾個人到高檔場所消費,還不是地攤實惠嗎?我開這個店不只是為了掙錢,是想給大家留一個自在舒心的地界。
周主任 看看你們這兒,垃圾遍地、污水橫流,這個城市能舒心嗎!
亮 叔 城市就應該都是高樓大廈?城市就不應該有一些城市的家長里短,親情、友情、鄰里情?講大道理,你能??!開口是政策閉口是原則,我一個平頭老百姓,只懂小道理:人要講情分!你把這都拆了,我們以前的記憶還去哪找?
[董師傅拎著一條魚上。
董師傅 誰、誰、誰要拆我的理發(fā)店?(有些健忘癥地)喔,我去打醬油的,對了,我是打醬油回來了?還是去打醬油的路上?
亮 叔 師傅,您早點回家休息去。
董師傅 想起來了,誰要是敢動店,我用我的醬油砸死他。誰?。空l???
周主任 你們,你們這是想干啥?
亮 叔 周主任,你別逼我們!
周主任 是你在逼我!告訴你,今天不看我們是發(fā)小,我就……!
亮 叔 (憤然揪住周主任)那就怎么了?我一輩子清清白白,坐得端、走得直、行得正,還就沒有怕過。
董師傅 拆亮子的店,我砸死你……
(舉起手中的魚欲扔,一頭栽倒)
亮 叔 師傅!
李 嫂 老董!
周主任 老張!叫救護車!
[救護車的聲音響起。
[切光。
[皓月當空。紅旗理發(fā)店里,亮叔睡在床上,月光照在他身上。
[夢境中:亮叔起床,看到夢境中的英姿上場。
[英姿和亮子欲擁抱,但是僵住了。
亮 叔 英姿!
英 姿 甄亮!
亮 叔 我給你再剪剪頭發(fā)吧,這個店就要拆掉了。
英 姿 拆掉了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英姿爽朗的笑聲。
亮 叔 多少年過去了,怎么能不剪發(fā)呢?
英 姿 是啊,40年轉眼就過去了。我們都老了。
亮 叔 和這個房子一樣,都老了。
英 姿 你為什么一直就這么等著我?
亮 叔 等著。
英 姿 等了這一輩子。
亮 叔 一輩子。
英 姿 虧咯,虧咯——
亮 叔 我答應你的。一輩子給你洗頭。
英 姿 別等了,我們都老了。滿臉皺子,滿頭白發(fā),走路都沒有勁了。就像這理發(fā)店四處漏水,該放棄咯。
亮 叔 等了一輩子就這么不等了?
英 姿 不等了,不等了。
亮 叔 (帶著哭腔)不等了?
英 姿 不等了,不等了。
亮 叔 這個理發(fā)店就讓他們拆掉了?
英 姿 拆掉吧。
亮 叔 (哭喪著臉)好。
[英姿和亮子的身影越離越遠。
[蟋蟀的叫聲、蟬的叫聲淹沒了舞臺。
[燈光漸暗。
[尾 聲
[舞臺轉動,天幕出現(xiàn)熱火朝天的改造場面,隱去。
[工地。追光中,觀眾席中,
李記者采訪。
李記者 觀眾朋友,看到這里不知道你們有何感觸,是的,城市發(fā)展勢必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而對于我們來說,留戀過去美好的時光,還是拋開一切向前行進?答案或許有許多種,讓我們聽一聽大家的回答。
[追光中,幾組人物紛紛亮相。
刁思南 其實,對我來說拆遷還是產(chǎn)權置換我都歡迎,都是分房又給錢,我都賺了。
華 華 要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再崇洋媚外。我以為把錢用在所有高消費、用在釣金龜婿上會活得很好,結果比他們更慘。我的一輩子就毀在這“崇洋媚外”上。
亮 叔 我做這個“釘子戶”不是想和政府較勁,更不是想和開發(fā)商談價錢,我就是舍不得鄰里街坊,舍不得那些來來往往的客人,舍不得這種生活,舍不得我和英姿的過去,舍不得我和英姿的約定……但是我理解政府是為了我們好,所以我擁護政府。
李 嫂 關門了,這次真的散伙了,也該退休了。其實就是再下崗也沒啥可怕的,關公都有走麥城的時候,有手有腳還能餓死?
甄小寶 看來,我誤會我的老寶了,他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我為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驕傲。
瀟 瀟 亮叔的經(jīng)歷,讓我知道了愛情的沉重,這對我們年輕人是值得學習的,以后我們不再動不動就提分手了。亮叔,我們頂你。我們會盡力幫您找到英姿阿姨的。
[暗轉。
[夜。昏黃的燈光下,英姿緩緩走上,在“國營紅旗理發(fā)店”前停下腳步。亮叔久久注視著即將關門的理發(fā)店。
英 姿 亮子。
亮 叔 (轉身)你?
英 姿 我是英姿啊。
亮 叔 你是英姿?真的是你嗎?
英 姿 老了,我們都老了。
亮 叔 這些年你好嗎?
英 姿 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一輩子已經(jīng)過去了。
亮 叔 是啊,一輩子,就這么一晃過去了。
英 姿 其實這些年,我總是想起當年你在理發(fā)店給我洗頭場景。
亮 叔 我可以再給你洗一次頭嗎?
英 姿 算了吧,都老了。
亮 叔 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英 姿 (掩面而哭)最初我到了法國,然后是香港。之前還好,后來他開始吸毒。我回南京好些年了,因為不敢面對你,就沒有來見你。聽說這邊要拆了,擔心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就來了。
亮 叔 是啊,明天就要拆了,翻建了。我再給你洗一次頭發(fā)吧?[英姿靜靜的躺倒在洗發(fā)椅上,朦朧中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坦。
[水聲響起,亮叔為英姿洗頭。
[剪影定格。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