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福來
每天我們騎車去上班,它就在后面跟著跑。下班時,出了廠門的我們還沒來得及尋找,它就已經(jīng)撲到我們腳下,搖頭晃尾巴了。
打工者的日子就像坐在老牛拉的車上。感覺漫長而無聊地把今天走成昨天。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后,幾個大男人回到工棚,東拉西扯地談些無聊的話題。日子久了,同樣的話題說過幾遍后再說,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還不如側(cè)坐在床頭打盹兒。或者去門口站著,看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
我們住的工棚位于北京皮村的路邊。緊挨著路邊樹,用薄薄的鐵皮圍個圈,上面蓋個頂子。前面開個門,卻沒有安窗戶。大概是造屋者認為我們這些打工的人不需要光明吧!這工棚雖然簡陋,倒也能遮風擋雨。對于我們這些外地人來說,能在北京有個工作有個住處,感覺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只是,這條鄉(xiāng)間路雖然不寬,可是車輛、行人卻不少。經(jīng)常有垃圾車在半夜至凌晨,高聲喊叫著狂奔而過,被擾醒美夢的我們往往起得很早。
于是,我們就會看到有人領(lǐng)著很多各色各樣的狗,在工棚門口的路上溜過。我們像檢閱者似的,對它們品頭論足。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兒,他領(lǐng)了大小十二只狗。有高大威猛長毛的,也有矮小靈動短尾的,有全身黑的、全身白的、全身金黃的,也有全身布滿斑點的。各有各的特點,各有各的漂亮。我們喊住老者,和他攀談起來。說到我們想買他一只狗來養(yǎng)時,他連連搖頭說:那可不成,這些狗都是我一手帶大的。它們跟我親著哪!是我的命根子!再說了,你們一幫窮打工的會喂狗嗎?先自己個兒吃飽了再說吧!走嘍,集合,孩子們,咱一塊兒走。
看著老者領(lǐng)著他的狗孩子呼呼啦啦地走遠,陳小武羨慕又憋氣地說:“沖著老頭看不起人的屌樣兒,咱們就得想個辦法弄條狗來養(yǎng)。大小無所謂,只要咱們能養(yǎng)肥就行。”“我看咱們這么多人養(yǎng)只狗應(yīng)該沒問題。最好弄只名貴的好狗。”我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昂霉??哪兒好?也就是毛色漂亮點,模樣特性點。要論智慧,我看不一定能比得上流浪狗。”年齡大點兒的關(guān)國順也發(fā)表了意見。“對,流浪狗好養(yǎng)。趕明兒咱去垃圾箱那兒提一只來,不就行了?!标愋∥涓胶椭?。
兩天后,我們帶著火腿和自制的繩索趕到垃圾箱那兒時,看到有四只狗正圍著垃圾箱轉(zhuǎn)。一只淺灰色的狗剛叼出一包東西,就立刻有兩只狗撲上去撕搶。在嗷嗷亂叫中,垃圾袋被撕破,垃圾散了一地,三只狗在擁擠中亂搶。另一只小狗逡巡著也要向前分些殘食,卻被一只大狗“汪”的一聲咬中肩胛。鮮血頓時滴落于地。小狗在“嗚嗚”的反抗聲中,夾著尾巴躲到了一邊。
“唉!看樣子到哪兒都是弱肉強食呀!沒想到流浪狗們也不平等!”陳小武感嘆著,“平等?咱們就平等了?老板故意把工資分成幾個級別。有的人為了多掙點錢,常在老板面前擠對同事?!眳菄樥f這話時瞅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們對我每月多拿一百塊工資有怨言。我是因為工作認真才給的獎勵,他們都不信。我沒有理他們,彎腰拾起塊磚頭朝那三只狗擲去。狗們各自慌忙銜起點食物,飛也似的逃遠了。
我們拐向那只受傷的小狗。吳國順嘴里輕輕地喚著小狗,一邊蹲下去,慢慢地向前、再向前。那小狗警惕地看著我們,做出隨時逃跑的樣子。陳小武迅速地抖開早已備好的繩索向小狗套去,小狗卻很利索地跑走了。
后來,經(jīng)過三四天我們耐心地引誘,終于把這只土黃色的小狗帶回了工棚。
隨著小狗“汪、汪、汪汪”的清脆叫聲,本來沉悶的空氣,輕快地流動起來。干坐著的跑過來“黑兒黑兒黑兒、白兒白兒白兒”地叫著。伸手想去撫摸小狗的頭頂,卻被小狗“嗷嗚”一聲嚇得縮了回去。在床上躺著的,聽到狗叫聲,翻身坐起。趿拉著拖鞋走過來,很輕柔地叫著“大黃、大黃,別怕,來,讓我抱抱?!闭f著話,手朝狗伸過去,小狗翻了下眼皮,沒理他,徑自朝飯桌下跑去。
正在喝酒的張彥杰從盤子里捏了把雞骨頭扔給小狗,小狗三口兩口就吃完了。抬頭看看張彥杰,見張彥杰沒有再給的意思,便在喉嚨里“[歐]、[歐]”地叫了幾聲,還用前腿拍打了幾下地面。后來干脆一邊圍著張彥杰轉(zhuǎn),一邊用脊背去蹭張彥杰的褲腿。張彥杰伸手拍了拍小狗的頭部,勸慰著:“行了,寶貝。沒吃飽也沒有了。明天我多買點兒,讓你吃得飽飽的。”小狗識趣地趴在地上,搖晃著尾巴,任張彥杰撫摸。
陳小武也蹲過去,拍著小狗說:“哥們兒,這回可找著飯店了吧?趕明兒我給你買羊肉,再也不讓你挨餓了?!?/p>
“停!停!”吳國順著急地插言道,“這狗得有個名字呀!你們幾個,各叫各的,讓小狗聽誰的?我看這小狗虎頭虎腦的,就叫它小虎吧?!眳菄樥f著,一邊朝小狗作手勢,“對吧?小虎?!毙」放浜纤频摹巴簟绷艘宦暎旱梦覀兌夹α?。
笑聲中,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初冬了。小虎也長成大狗了,寬厚的脊背,粗壯的四肢,挺立的耳朵,炯炯的眼神…….
每天我們騎車去上班,它就在后面跟著跑。下班時,出了廠門的我們還沒來得及尋找,它就已經(jīng)撲到我們腳下,搖頭晃尾巴了。我們在門左邊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個狗窩。陳小武貢獻了一件舊羽絨服鋪在狗窩里??粗』⑴吭诶锩妫苁娣臉幼?,我就說:“咱們的小虎,再也不流浪了?!?/p>
那個帶了十二只狗遛早的老者,看到我們的小虎,也嘖嘖稱贊:真好!你們喂的這狗真肥實。這要是殺了吃肉,指不定多大一鍋呢!。
陳小武說:“我們養(yǎng)狗可不是為了吃肉,也不是為了看家,我們是在找樂子呢?!?/p>
這時,老者的十二只狗都圍向小虎,只見小虎一弓身,“呼”的一聲,朝一只大狗撲去,那只大狗一轉(zhuǎn)身,逃得飛快。剩下的緊隨其后。小虎追了幾步,我趕緊喊:“小虎,回來!”小虎便聽話地拐回了它的小窩。
11月中旬,我們奉命去南京出差,時間大約半月有余。臨走時,我們準備了很多食物放在小虎的窩里,張彥杰擔憂地說:“這些要是不夠吃,小虎不得餓肚皮呀?!眳菄樂治鲋簺]事,小虎小時候沒人管都沒餓死。這些東西如果不夠它吃,它自己肯定會想辦法。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了。在我們回來快到工棚門口的時候,還沒有看到迎接我們的小虎。張彥杰罵道:“這狗崽子指不定又跑誰家混飯去了?!?/p>
于是,我們分頭去找。最后得到一個消息,說前幾天來了一伙外省的狗販子,專門捉狗,然后,賣給飯店,撈取不義之財。我們雖然痛恨,卻也無奈。誰讓我們是命如草芥、聲似蚊蚋的打工者呢?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