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一個懦弱的人,會因為一場對話或者一個舉動就成為一個強大的人嗎?
談教育,《死亡詩社》是繞不過去的片子。2016年,該片的主演羅賓威廉姆因抑郁癥自殺后,影片更是一時在朋友圈里被紛紛提起。片子確實很動人,但有一個地方我是不贊成的,是基汀對尼爾的建議。
尼爾的愿望是演戲,他的天賦也在演戲,而他的父親希望他當(dāng)一個醫(yī)生,讓他上醫(yī)學(xué)院。這是一種很常見的情況,尤其在中國,幾乎是父子關(guān)系必備之橋段。接下來是尼爾和老師基汀的對話:
尼爾:“我一定要和他談嗎?”
基?。骸笆堑?。直接告訴他,讓他明白你想做什么,你是什么人,你的心在哪里。告訴他你不是心血來潮。用你的堅定和激情向他證明這點。”
尼爾:“不行,我沒辦法這樣和他說話。”
基?。骸澳敲茨阍谒媲耙苍诒硌荩輦€聽話的兒子。你必須和他談?!?/p>
尼爾:“有沒有容易一點的辦法?”
基?。骸皼]有?!?/p>
當(dāng)天晚上,尼爾并沒有得到和父親“談”的機會。他的父親直接讓他轉(zhuǎn)學(xué),轉(zhuǎn)到另一個醫(yī)學(xué)院去。他張嘴想說什么,父親表示沒什么討論余地,并霸道地宣布了晚安。深夜里,尼爾自殺了。
這自殺如此草率,讓人不可思議。尼爾的死亡直接影響了基汀被學(xué)校辭退?;〉碾x開令人傷感,但是誠實地說,他對尼爾的死負有一定的責(zé)任。
魯迅的鐵屋子理論在今天,尤其是在公知界,被很多人認可。大家都認為有必要吵醒鐵屋子里的沉睡者,但把麻木的沉睡者吵醒之后,他們到底能做些什么,活下去是不是更為艱難,卻不是這些公知們所關(guān)心的。
我不止一次地聽到公知們激昂地說一些鏗鏘有力的言論,似乎只有堅持他們那樣理想主義的活法,精英的活法,才值得稱為生活。
有個朋友與父親有多年的隔閡。父親強勢而冷酷,他從年幼就習(xí)慣于訥訥服從,形成很弱勢的性格。后來父親與母親離婚,這件事對他也造成一定傷害,甚至于在他的戀愛上都有所影響。
后來他遇到一個心理咨詢師。咨詢師告訴他,要對他的父親說不,告訴他傷害了自己。咨詢師還說,沒有一個父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要喚起他的愛。又說,如果你能和你的父親擁抱,讓他擁抱一下那個年幼時就受到傷害的你,你就成功了。
在很多的跟心理咨詢相關(guān)的電視節(jié)目中,我們都看到相似的情景設(shè)計,然后,那些多年來隔閡極深的父子或者父女,真的能在那么一場“溝通”中前嫌盡釋,兩個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然而我卻感到肉麻。我不相信這種帶有表演性質(zhì)的溝通怎么可能突然間得到效果,更不相信它能被一個從小懦弱慣了的人所從容操作。
從理論上講,咨詢師的建議很有道理,但人是環(huán)境創(chuàng)造出來的,受其深深影響,一個懦弱的人,會因為一場對話或者一個舉動就成為一個強大的人嗎?不可能。
然而人們總是鼓勵這樣的正面交涉,鼓勵這樣的交鋒,因為,對于電影來說,也許必須有這樣激烈的正面的交鋒,才能成為一個有看頭的電影情節(jié)。
另一部類似的電影《三傻大鬧寶來塢》里面也有相似的情節(jié),想當(dāng)野生動物攝影師的兒子,父親卻希望他成為工程師。后來,他的朋友蘭柯也是這樣勸他:“直接與你的父親談,你必須直接與他談!”他確實這么做了,很幸運,他的父親沒有拒絕這樣的交流,父子倆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生活中真能有這樣的幸運嗎?我很懷疑。我更相信,蘭柯也好,基汀也好,他們都是一種理想主義的想當(dāng)然,他們都很勇敢,可是他們高估了別人的勇敢。他們是英雄,可是他們忘了,這世界上更多的人,連健康平靜都是艱難的事,怎么可能瞬間變成英雄。
我相信他們的英雄光輝和理想光芒足以照耀世人,但我也躬身自問,假如我是那訥訥難言的弱者,當(dāng)我艱難地問出“有更容易的辦法嗎?”我更需要的回答是:“有的,我們一起來想想,一定有更容易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