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民謠歌手趙雷在電視上唱《成都》時,鏡頭一拉到臺下,出現(xiàn)了幾個淚流滿面的姑娘。
我只覺不可思議,怎么可能呢?我們這一撥最后一批熱愛民謠的姑娘,都已經(jīng)長出了世俗的嘴臉,紛紛變成孩子他媽或者游蕩在世界各地的大齡單身女,誰還會為“成都”“鄭州”“大理”感動?
有個朋友,閑著無聊,把國內(nèi)民謠的所有歌詞整理了一遍,發(fā)現(xiàn)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幾個詞分別是“再見”“姑娘”“夜空”“孤獨”“快樂”。我立刻想起幾年前的春天,我在大理,一個又小又破,沙發(fā)靠墊都臟兮兮的咖啡館,喝著十塊錢一杯的云南小??Х?,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風靡了整個古城,走出大門左拐五十米就是五百塊一個月的客棧房間,日子溫和緩慢,我和住在里面的鄰居全都窮困潦倒,然而頭頂澄凈湛藍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某種幽幽的花香,這一切都刺激著荷爾蒙,想快點跟誰發(fā)生點什么。
文藝青年們幻想著姑娘和愛情,也幻想著心碎和流浪,這些事情聽起來都挺唯美,總比算計早上是吃兩塊錢一碗的豌豆粉,還是三塊錢一個的餌塊強。最愜意的事情,莫過于晚上,一個民謠歌手開了一個小型的室內(nèi)彈唱會。詩意忽然不再是隔了幾手的東西,而是活生生發(fā)生在眼前的,總有一個姑娘,會愛上某個夜晚,一個歌手憂郁的眼神。
后來,所有帶著詩意和藍天的小鎮(zhèn),都成了熱門旅行中心。我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紛紛又逃回了城市,有一天我跟我媽在附近的超市買東西,忽然空氣中傳來《夜空中最亮的星》,天啊,它竟然跟那首《恭喜發(fā)財》一樣,成了一首賣場之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和我同行”,奇怪的是,這歌在超市里循環(huán)播了七八遍后,對我一點作用都沒了。后來我去南京,跟一個文藝女青年聊起另一位著名民謠歌手李志。這位文藝女青年翻著白眼說:“只有窮人才會聽民謠?!?/p>
李志有首歌叫《山陰路的夏天》,歌詞寫道:“你是否還記得山陰路我八樓的房間,房間里唱歌的日日夜夜,那么熱的夏天你看著外面,看著你在消逝的容顏?!蹦敲礋岬南奶熳≡跊]有空調(diào)的房間,不管多有才華的男人,都不會再騙到一位日日夜夜聽歌的女人。
姑娘們都現(xiàn)實了,文藝的姑娘們尤其是,后者經(jīng)過數(shù)年的大風大浪后,已然了解,在這個藍天都是奢侈的時代,想要維持文藝的夢想,必須要賺比普通人更多的錢。而且更現(xiàn)實的是,當年窮得一塌糊涂的民謠歌手們,現(xiàn)在也都富裕了,夜空和孤獨,已經(jīng)成了讓許多普通人淚流滿面的情緒。
文藝青年們需要找點更高級的消遣,有次我看《紅與黑》譯者郭宏安講,他在翻譯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避免帶入舊小說的習慣用詞,比如“玉臂”“酥胸”“纖手”“秀足”等,這些詞都過時了,是舊小說的陳詞濫調(diào)。
所以今天再唱“夜空”“孤獨”和“春天”,已經(jīng)打動不了任何一個文藝女青年的心,像拋棄一個時代一樣,我認識的文藝女子,全都在朋友圈對那首《成都》從頭鄙視到腳。
其中一位說,聽起來真是麗江大理酒吧風。
這年頭,如果一個女人,還去云南酒吧尋找艷遇,不管歌手的眼神多么憂郁,都有點格調(diào)太低,顯得過于惡俗。
恰在此時,蹦出一條社會新聞:大理客棧男老板,酒醉后用管理卡強行刷開女住客房門。
噢,大理,噢,民謠,一切都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