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群
說來我與易彬相識已有十年了——記得2006年春在天津南開大學參加穆旦研討會,初次與易彬見面,這個大眼睛的朋友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當然,若說十年間哪件事記憶最為深刻,我想2013年夏在沈陽圖書館替易彬查找穆旦《報販》一詩原作是值得提及的。在1945年3月2日沈陽《新報》上查找《報販》一詩,是因為易彬正在編《穆旦詩編年匯?!?,需要核實每首詩的原始出處及第一版面貌,其學術(shù)態(tài)度之嚴謹當時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而且,從結(jié)果上看,這件事倒是成就了本人——我后來結(jié)合此次查找,參考一些資料,寫下了《沈陽的穆旦——兼及研究中的史料使用問題》一文,是以,對易彬的這次“求助”記憶猶新且深懷感念!
一、“專注開掘一口水井”
讓我們從評價學術(shù)研究時一句常用語開始?!八倍皇强菥?,證明了易彬的研究頗有收獲,他從井中打到了“水”;“專注”“一口水井”說明易彬目標明確。像一位極有潛質(zhì)的書法家,在入門時只苦練一種書體,將其吃透,而后才兼及諸家、博采眾長及至自成一家。易彬深知只有先占領(lǐng)別人無法繞過的領(lǐng)地,才能以堅實的腳步踏上研究的路徑。這一點,在研究者越來越多、代際頻繁更迭的當下,實屬不易。由于評審體制的客觀壓力,多少人需要以急就章的形式快速寫作、發(fā)表,以至于在急速發(fā)言中未及深入,甚至染上跟風的習氣。但易彬的研究顯然不是這樣。他首先是研究穆旦的專家且以此聞名于學界。厚厚的《穆旦與中國新詩的歷史建構(gòu)》(2010年出版)、《穆旦年譜》(2010年出版)、《穆旦評傳》(2012年出版)以及上下兩冊的《穆旦研究資料》(2013年出版)和正在進行的《穆旦詩編年匯?!罚磳⒂?016年出版)等,既見證了易彬多年來的研究實績,同時,也凸顯了易彬多年來的研究理路及學術(shù)軌跡。從一個具體的、有價值的個案介入,一點一滴、以小見大式地開掘自己的學術(shù)進路;觸及研究對象身上有價值、有意義的各個方面,并將其置于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視野之中,進而在立體、繁復(fù)地再現(xiàn)研究對象的過程中拓展研究的深度與廣度。比如,他的《穆旦與中國新詩的歷史建構(gòu)》就曾在言及“穆旦詩歌藝術(shù)精神”的同時,談到了“穆旦的翻譯行為”“穆旦的詩歌修改行為”之話題;在談及“穆旦詩歌藝術(shù)精神與中國新詩的歷史建構(gòu)”時,易彬則相繼涉及了“魯迅與穆旦的比較并兼及新文學傳統(tǒng)的話題”“新詩的散文化與語言質(zhì)感——以馮至、穆旦、昌耀為中心的討論”“新詩中的‘土地敘述主題——以艾青、穆旦為中心的討論”等以往研究中很少觸及的內(nèi)容;而其“穆旦的傳播歷程”不僅開創(chuàng)了穆旦研究中的傳播視野,還豐富了“穆旦與中國新詩的歷史建構(gòu)”本身,從而使其成為一個結(jié)構(gòu)清晰、有層次感、有組織的體系。至具體的研究實踐,易彬親力親為,真正做到掌握第一手資料。即使僅限于我知道的,早在2002年,他就開始采訪杜運燮、楊苡、羅寄一、鄭敏等穆旦友人,后又多次采訪穆旦同學及同事;在資料查閱方面,他也是頗為用力,不僅多次去過國家圖書館查找、復(fù)印資料,還曾三到南開,終獲得完整的檔案資料。在此基礎(chǔ)上,他能相繼完成數(shù)十萬字的《穆旦年譜》和《穆旦評傳》并不讓人感到意外,但其中付出的努力和辛苦相信只有易彬本人才能知道。穆旦是一座富礦、一眼豐富的水井,對此,易彬有系統(tǒng)而宏大的研究構(gòu)想。如今,他已是無可爭議的穆旦研究專家,而其踏實、穩(wěn)重、持之以恒的實踐經(jīng)驗,恰恰是許多青年研究者需要學習和借鑒的。
二、“資源的占有、整合與橫向的遷移”
其實,在談及易彬的穆旦研究時,我們就已觸及到這一方面:《穆旦年譜》《穆旦評傳》以及《穆旦研究資料》,是易彬多年研究穆旦資源整合的結(jié)果;而比較研究、主題研究、傳播研究既是《穆旦與中國新詩的歷史建構(gòu)》一書的特色,同時,也是易彬在穆旦研究過程中橫向遷移的結(jié)果。顯然地,沒有大量資料的占有,《穆旦年譜》《穆旦評傳》以及具有資料匯編性質(zhì)的《穆旦研究資料》是無法完成的,也是無法令人信服的。正如李怡在談及《穆旦年譜》時指出的:“其用力之深廣,考證之細密,在今天的穆旦研究中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在自我慚愧之余,我更多的則是欣喜和敬佩,因為,我們的穆旦研究從此可以說有了堅實的最綜合性的史料基礎(chǔ),其開拓之功值得大力肯定。”①除上文提到的訪談、原始資料查找之外,在易彬關(guān)于穆旦的系列研究中,我們還讀到了著者查到了穆旦在南開的檔案等新材料。有了這些珍貴的資源,易彬的研究自然有了堅實的基礎(chǔ),但若從“資源的占有、整合”角度來說,《穆旦年譜》堪稱一次具有突破性的史料工作,而《穆旦評傳》則是集文學研究和創(chuàng)作于一體了:有評有敘、邊敘邊議,憑借資源占有的優(yōu)勢,易彬的穆旦研究已呈現(xiàn)出“跨界”趨向。
應(yīng)當說,多年的資料搜集、整理、研究已使易彬積累了大量的實踐經(jīng)驗,同時,也為其研究的“橫向遷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結(jié)合我掌握的“信息”,2011年4月1日,易彬曾發(fā)給我一篇他對原“七月派”詩人彭燕郊的訪談《“民歌精神是非常真實、非常純樸的”》,該訪談后來配以易彬和彭燕郊的合影照,發(fā)在我編輯的《中國詩人》2011年第3卷上。當時,對于這篇訪談,我的印象是:彭燕郊(1920—2008)是跨越20世紀的重要詩人,為后人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chǎn),在他去世多年之后,發(fā)表這樣一篇訪談,能夠給研究者留下一份珍貴的資料。晚年的彭燕郊和易彬一起生活在長沙,易彬的訪談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后來,也曾多次和易彬見面,知其正在整理彭燕郊晚年的談話錄和彭燕郊書信等大量資料,不過,僅是閑聊似乎并未產(chǎn)生直觀、強烈的印象,直到不久前在廣州暨南大學開會期間,我拿到了易彬送給我的《我不能不探索——彭燕郊晚年談話錄》一書,多年的印象或曰線索一下子連接起來:易彬已從“九葉派”的穆旦“遷移”至“七月派”的彭燕郊了!他早于2005年5月和彭燕郊商定系列訪談事宜,于2005年8月開始著手訪談,之后去過彭燕郊先生家多少次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2011年以來,易彬又受彭先生家屬委托,對其資料搜集以及藏書、遺物進行整理工作,接觸到相當多的原始特別是大量的書信資料,目前已經(jīng)整理成型的有數(shù)十萬字之多的《彭燕郊陳耀球往來書信集》(即將于2016年出版),已著手進行的還有《彭燕郊陳實往來書信集》。藉此,易彬?qū)π聲r期以來彭燕郊所從事的眾多文藝活動已然有了十分深入的了解。②他還有大量的相關(guān)工作要做,而對此,我們可以相信:一個彭燕郊研究的專家、一部甚至多部有關(guān)彭燕郊的研究力作很快就要誕生了!
三、“一個快樂的研究者”
按照最初的設(shè)想,我本想以“幸?!币辉~為修飾語,但后來還是覺得形容學術(shù)研究還是用“快樂”更為客觀、準確:“快樂”更能體現(xiàn)研究過程中自我享受的狀態(tài),“快樂”只在于其本身,而與其他無關(guān)。面對“年譜”這樣細致、瑣碎而又枯燥的工作,易彬依然能夠堅持不懈的完成;面對浩如煙海的原始資料,易彬依然能夠孜孜不倦地搜集、梳理,可見,他在其中肯定獲得了學術(shù)研究的快樂。據(jù)我所知,他前后已經(jīng)申請下來三個國家課題,他最近的國家基金項目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文獻學的理論建構(gòu)與實踐形態(tài)研究》,其中不僅包括對現(xiàn)代重要作家集外文的輯佚工作,對目前學界尚未充分注意的作家如彭燕郊的文獻進行發(fā)掘、整理與研究,更包括對從理論層面對現(xiàn)代文學文獻學知識理念進行規(guī)整??梢哉f,上述課題是易彬多年研究積累所得,是資源整合、經(jīng)驗拓展的結(jié)果,既有明確的研究目的,又有鮮明的理論建構(gòu)意識。對于這些研究,相信易彬在掩卷之余,也會在感到欣慰的同時體驗到一種快樂——那是藝術(shù)家自己面對已然成功完成的藝術(shù)品時的快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快樂”會萌生新的契機——正如多年來我一直認為,在研究過程中體味到過程的快樂才是研究本身的動力及魅力所在,此時,“快樂”是超越世俗層面的,“快樂”是一種境界,也是一種精神。像早已被研究界過度使用的術(shù)語“現(xiàn)代性”以及“先鋒”一樣,“快樂”是指向未來并呼喚、指引著研究主體不斷前行。坦然地講,我在易彬身上看到了這種高級別的“快樂”,從穆旦研究專家到彭燕郊研究專家,再到現(xiàn)代文學文獻學的研究者,易彬總能夠以全新的姿態(tài)、開拓的精神,實現(xiàn)學術(shù)研究的新與準、精與深,而我所言的“快樂”也必將和其結(jié)伴同行、相輔相成。
行文至此,意猶未盡。附帶一點,權(quán)作此次“印象”的結(jié)尾。大致因為易彬在穆旦、彭燕郊以及現(xiàn)代文學文獻學方面的研究過于突出,是以,他留給人的印象往往是一位現(xiàn)代文學的研究者。而事實上,他還是一位時常從事當代文學批評的學者。早于2001年,易彬就在《青海湖》第5期上發(fā)表了《試論昌耀的詩》一文,長達近兩萬字。此后,他曾解讀過于堅、???、古馬、凸凹、李少君、柳宗宣的詩,又曾論析過“朦朧詩”、北島的散文以及博客時代的女性詩歌等,易彬在當代批評方面雖寫作量不大,但均是用心之作,因此,他的這方面實踐理當值得我們關(guān)注與期待。
注釋:
①李怡:《追蹤的意義——易彬著〈穆旦年譜〉序》,易彬:《穆旦年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頁。
②具體見易彬:《晚年彭燕郊的文化身份與文化抉擇:以書信為中心的討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5年第3期,以及彭燕郊口述、易彬整理:《我不能不探索——彭燕郊晚年談話錄》之“附錄”收錄的兩篇文章《關(guān)于“彭燕郊訪談”的幾點想法》《“單純就好!”:紀念詩人彭燕郊先生》,漓江出版社2014年版。
(作者單位:遼寧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