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

劉公

雪花宛如脫韁的野馬，橫沖直撞地叩擊著窗戶，吊瓶宛如山澗的泉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氐芜M(jìn)我的身體，我感到好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小晴，吃飯了?！崩瞎ㄟ^胃管把流食導(dǎo)入我的胃里，我似乎覺得有了點(diǎn)力氣，用力張了張嘴，但還是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心里清楚，在世的蠟燭快要燃盡了，有生就有死，明年的春天不會有“春風(fēng)吹又生”了。但我不想這么快就熄滅，我還有一樁最大的心愿沒有了斷，我要見我的父親，向他真摯地說一聲，“爸爸，我錯了?！?/p>

我真的錯了，悔恨像爐火上的藥罐，無時(shí)不在熬煎著我的靈魂。我的父親長得像《激情燃燒的歲月》中的石光榮，脾氣比較壞而且還倔強(qiáng)，讀高中的我正值叛逆期，我不顧父親一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艱難，毅然出走來到了深圳。五年后，才想起了父親。那時(shí)最奢侈的通訊工具就是BB機(jī)，看人家一家老少其樂融融過新年，我放下吃年飯的碗筷，急不可待地飛回了老家，可老家那些房屋早已改建成了城中湖。望著一片汪洋，我放聲哭了：“倔老爸??！你究竟在哪里？”

那時(shí)，父親的熟人都叫父親的綽號“老倔”，父親三個字的名字，我只記得第一個字“王”。名字記不全，戶籍警無從查詢。

老公幫我翻了個身，我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小晴，小晴，你醒醒，你看誰來了？”老公輕聲地叫我，當(dāng)我睜開眼睛，看到輪椅上的老人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父親時(shí)，我張大了嘴巴，眼淚似決堤的河水奪眶而出……

父親來得真不容易。

他在醫(yī)院里的草坪上被傭人推著，小晴的老公路過時(shí)不經(jīng)意地瞅了一眼，就這一眼，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腳步。這老人，真是太像石光榮了。于是，他就跟老人攀談起來。

老人十分健談，就是腿腳不太好，心臟有點(diǎn)毛病。老人的兒子很孝順，每年都要安排他來醫(yī)院康復(fù)科療養(yǎng)幾個月。

聊了一會兒，小晴的老公就有了想法，不過，第一次見面，他沒有把想法告訴老人。第二天，他買了水果和營養(yǎng)品，專程來到老人的病房，恰好老人的兒子也在，小坐了一會兒，他把老人的兒子拉到一邊，簡單介紹了妻子的病情后，就奔向了主題。沒想到，他還沒有敘述完，老人的兒子就一口回絕：“不行不行，我爸有心臟病，萬一他一激動，犯病了咋辦？”

“最多借用五分鐘，我……我只想讓……讓妻子臨走前不留下遺憾?！彼麥I水滂沱。

“不是我心狠，不瞞你說，我有個妹妹幾年前病逝，老父親至今心里還有陰影，平日里，我連妹妹一個字都不敢提?！?/p>

“我出錢，不會讓您父親白盡義務(wù)。”

“出多少？少了您別說?！?/p>

“給五千元出場費(fèi)，你……你看可以吧？”

老人的兒子討價(jià)還價(jià)，小晴的老公咬咬牙，最終以一萬五千元敲定。

返回病房，老人的兒子把小晴老公的想法陳述給了老人，善良的老人沒有半點(diǎn)猶豫，就滿口答應(yīng)了，還叮嚀兒子，不能要任何報(bào)酬。

第二天，陽光和煦，就出現(xiàn)了小晴張大嘴巴的那一幕，幾天說不了話的小晴竟然喊出了“爸”字，老人也激動了，“小晴，爸來晚了，爸不怪你，爸脾氣不好……”說著說著，感動得泣不成聲。

“爸——”小晴使出渾身的氣力，費(fèi)力地再叫了一聲。

“哎——我的女兒啊——”老人緊抓住小晴的手，直到小晴的手慢慢失去了溫度。

了卻心愿的小晴走得很坦然，面色紅潤，嘴角還帶著微笑。

“我的女兒啊——”老人涕淚肆溢，嚎著嚎著就昏了過去，沒想到老人真正進(jìn)入了角色。

小晴的老公趕緊喊來了醫(yī)生，醫(yī)生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全力搶救，但還是沒有能夠挽留住老人。

老人的兒子幾乎瘋了，抓住小晴老公的衣領(lǐng)子，拳腳相加，什么惡毒的臟話都罵出來了。

小晴老公辦了兩場喪事，頭上的白孝布還沒來得及取，就主動把存有十萬元錢的一張銀行卡連同密碼一起交給了老人的兒子。他想，這樣應(yīng)該能夠息事寧人了。但他沒想到，老人的兒子三天后又來找他，他自知理虧，沒等老人的兒子開口，他就問：“你還想要多少？我雖然沒錢，就是貸款，也會滿足你的要求。”

“你誤解我了，我來，不要你一分錢，而是還你的銀行卡。我爸說過，不要你的任何報(bào)酬。”

小晴的老公愣了一下，張開雙臂迎了上去，兩個壯男人緊緊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