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應(yīng)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提到兒子,楊道書就會搖頭嘆氣。楊道書沒讀過幾年書,但他勤奮努力,刻苦鉆研廚藝,經(jīng)過幾年打拼,如今是一家飯店的老板??墒撬膬鹤訔钊鐓s不爭氣,一丁點兒沒繼承爸爸的優(yōu)點,讀書不用心,上班不賣力。
高中畢業(yè)后,楊如沒考上大學,楊道書便讓他留在飯店幫廚。這天,飯店生意好,楊道書忙得不可開交,見兒子還坐在那里埋頭玩手機,便喊兒子過來幫忙打雞蛋,他要燒韭菜炒雞蛋。
兒子還算聽話,應(yīng)聲就過來把雞蛋打在碗里。楊道書把鍋燒熱后,一端碗才發(fā)現(xiàn),幾個雞蛋安靜地躺在碗里,清是清,黃是黃。楊道書頓時火起,大聲訓斥:“你就不知道攪一攪嗎?”楊如委屈地說:“你又沒說。”
一聽這話,楊道書火冒三丈:“你是智障還是殘疾?這點兒生活常識都不懂!你將來還能干什么?”
好一通數(shù)落,楊如一聲不吭。見兒子對廚藝不感興趣,楊道書只得通過親戚幫忙,把楊如介紹到沿海城市一家自行車組裝廠上班,可是還沒干一個月,楊如就回來了。楊道書怒道:“咋這么快回來了?”
過了老半天,楊如才開口:“氣不過!人家是人,我也是人,憑啥我就干些體力活,掙錢還比人家少?”
一聽這話,楊道書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挺有志氣??!除了體力活,你還會干啥?眼高手低,爛泥扶不上墻……”
從此以后,楊如開始頻繁地更換工作,計件工、快遞員,每份工作他都堅持不了多久。楊道書恨鐵不成鋼,每換一次,他都要罵一次,可是沒有一丁點兒效果。
夏天的時候,楊如和幾個同學一起到一家風幕機廠打工,組裝機器,一個月有幾千塊的收入。臨行前,楊道書放下狠話:“這回再干不長久,不混個人模狗樣的,你就別回來了!”
轉(zhuǎn)眼大半年過去了,楊如還真沒再回來,楊道書心里竊喜,兒子總算長記性了??墒沁^年時,另外幾個同學都回來了,卻不見楊如。楊道書一打聽才知道,楊如在風幕機廠僅干了兩個月就走了。幾個同學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電話也停機了。楊道書不禁有些擔心起來,挨個給親戚朋友打電話,都說沒見過楊如。
從此,楊道書再無心思干別的了,于是關(guān)掉飯店的門,踏上了尋子的道路,可是人海茫茫,想找個人談何容易?楊道書像個無頭蒼蠅,奔波于兒子曾經(jīng)去過的幾個地方,卻一無所獲。他開始在各地電視臺打廣告,在各個網(wǎng)吧張貼尋人啟事,忙活了大半年,千金散盡,人卻沒找到。
萬般無奈之下,楊道書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每天守著電話,期待著有關(guān)兒子的訊息傳來。街坊四鄰、親朋好友見他這個樣子,都挺心疼,勸他想開些。楊道書熱淚長流:“我想不開呀!我都是奔五十的人了,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這天早上,楊道書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男子說:“是楊先生嗎?我是一家花店的老板,昨天有個上門賣舊花籃的小伙子像你兒子,要不你過來看看?”
掛斷了電話后,楊道書興奮地到處奔走相告:“有我兒子的消息了……”大伙聽了都替他高興,目送他再次踏上尋子的旅程。
一個月之后,楊道書回來了,卻是一個人。大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忍心刨根問底,只是勸他看開些。楊道書失聲痛哭道:“我是個失敗的父親,只知道責罵,從來就沒表揚過他……”
第二天一早,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楊道書的飯店大門竟然敞開了,他正忙著擦桌子、抹板凳,這是要重開飯店呀!楊道書一改往日的萎靡不振,說道:“老少爺們,以后還要多來捧場啊!”大伙都很納悶地問他:“怎么啦?咋就突然想通了呢?”
楊道書語重心長地說:“想通了,昨晚想了一夜,再這么下去,我就完蛋了。我完蛋了,家就沒了,家沒了,楊如要是哪天回來了怎么辦?找誰去?我得為兒子好好守住這個家!”
大伙長噓了一口氣,這道坎,楊道書算是邁過去了。從此,楊道書一心撲在飯店上,對兒子絕口不提。大伙也都諱莫如深,生怕揭他的傷疤。
一晃幾年過去了,飯店的生意一年比一年火,楊道書應(yīng)該掙了不少錢,可他竟然連件新衣服都沒舍得添。他總是說,錢得給兒子留著。然而那幾年里,兒子依然音信全無。
這年秋天的一天上午,楊道書正在飯店里忙碌,突然間電話響起,接聽后,里面?zhèn)鱽硪宦暢槠?。楊道書的心頓時提了起來,語無倫次地說:“你是楊如?”電話那頭“哇”的一聲哭開了:“爸,我想回家……”
“我兒子回來啦!我兒子回來啦……”楊道書頓時興奮得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在店里吃飯的鄉(xiāng)親們都替他高興,熱烈地鼓掌。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楊道書早早地起床,把飯店門前的馬路清掃了半條街。街坊四鄰都替他高興,出錢出力,買來煙花爆竹、鮮花彩帶,恭迎楊如回家。
快中午時,一輛寶馬車徐徐開了過來,停在飯店門前,衣著光鮮的楊如走下了車。大伙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這小子在外混出名堂啦!
大家都期待著父子相見、抱頭痛哭的場景??蓷钊缫姷桨职?,只是輕微地叫了一聲:“爸!”而楊道書也只是點點頭,說:“回來啦!”
之后,楊道書招呼大伙入席,今天他請客。兒子開著他的寶馬車載著幾個小伙伴兜風去了。席間,楊道書開懷暢飲,不覺間就喝高了,話也多了。一個老友向他敬酒:“心誠則靈??!老弟,這些年你一心想著兒子能回來,這不,兒子還真回來了!”
“狗屁!大伙不知道,其實幾年前,我出門尋找的那一次就找著他了?!贝搜砸怀觯蠡锒俭@呆了。
楊道書紅著眼睛,說:“那一次他死活都不愿意跟我一道回來,非要混出個人樣來,才肯回家。他說剛開始半年,走投無路時,他是想回家的,可是看到我的尋人啟事后,他又放棄了。因為全世界都知道他楊如走失了,他覺得很丟人。他還責怪我,說家丑不能外揚,不應(yīng)該大張旗鼓地找他,他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理應(yīng)尊重他的選擇。那一次我是一個人回來的,為了早日讓兒子回家,我重開了酒店,掙來的錢都給了他,助他混出個人樣來。今天他終于回來了……”
說到這里,楊道書哽咽了。現(xiàn)場卻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