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燕
把父親接到家里的第一天,我們?nèi)乙黄鸬斤埖瓿燥?。點菜時,父親一個勁兒地在我旁邊擺手:“夠了夠了,不要點那么多?!薄鞍?,您就別管了,這點吃飯的錢閨女還是有的。”我慷慨地對父親說。父親憨憨地笑了笑,沒再說話。滿桌子的菜剛吃了幾口,父親卻放下了筷子?!翱斐匝?,爸?!蔽乙贿呎f著一邊幫父親往碗里夾菜?!拔摇蚁搿备赣H拿起筷子,卻囁嚅著開了口,“我想就著饅頭吃。”滿桌子的菜都吃不完,還吃什么饅頭呀。雖然不解,但我還是讓服務(wù)員拿來了幾個饅頭??粗赣H就著饅頭大快朵頤,我的心里也頗感安慰。起身時,還有很多菜沒有吃完,父親堅持要打包,我笑了笑,老人家節(jié)儉了大半輩子,就由他去吧。
可是此后幾天,我發(fā)現(xiàn)無論吃什么飯,父親總愛就著饅頭吃。就連吃他最愛的餃子時,也是如此。要說吃饅頭也沒什么問題,關(guān)鍵是吃多了饅頭,做好的菜就剩下了。每次看到吃不完的紅燒肉、燉排骨時,我心里總是很不舒服,這些都是我特意為父親做的,其實按照父親的飯量完全可以吃完,可他偏偏要就著饅頭,自然就把肉剩下了。人老了真像小孩子一樣任性,我在心底無奈地感嘆。
剛來頭兩天,父親總在屋子里不出去,可我們要上班,不能總陪著他。于是,我就勸父親多到樓下的公園里轉(zhuǎn)轉(zhuǎn),鍛煉鍛煉身體,和老頭老太太們聊聊天,這日子過得才有意思嘛。父親倒也答應(yīng)了,可沒幾天,麻煩就來了。逛一天回來的父親像干了一天重活,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臉上寫滿了疲憊?!鞍郑厥?,你都干什么了?”我坐到父親旁邊著急地問。父親咧開了嘴:“沒事沒事,就是幫大家伙兒修理了下壞家具。”“哎喲,我說爸呀,您還真以為自己是年輕的時候?再說咱也沒義務(wù)幫他們修理家具呀。保重好自個的身體就行了?!备赣H笑著點了點頭,連聲說知道了??芍?,還是照樣會熱情地幫別人修理東西。
我下班到樓下時,碰到了笑容滿面的李阿姨,她對我說:“燕兒呀,你爸真是個好人,不用我們說,就幫我們把這些東西都修理好了。”其他叔叔阿姨也都隨聲附和,一反往常地對我格外友好起來。回家后,父親滿臉倦容地沖著我笑,那笑里竟充滿了得意和自豪。我本來想說父親幾句的,只好苦笑著作罷。
就在我暗自思索,父親何時有了這些“壞毛病”時,樓下王叔的電話打了過來:“燕兒,你快下來,看看你爸是不是生病了?”放下電話,我疾步跑到樓下,王叔正站在樓下小花園的長椅旁對我招手,長椅旁已經(jīng)圍了一圈人,父親則躺在長椅上一動也不動,人群中已經(jīng)有人撥打了120。我緊張地抓著父親的手,顫抖著嗓子連聲叫:“爸,爸,你怎么了呀?”只見父親慢慢睜開了眼睛,然后極其麻利地坐了起來,一臉不解地望著我們:“你們都圍著我干什么呀?”“爸,你剛才怎么了?暈倒了嗎?”看到父親似乎并無大礙,我暗自松了口氣,但仍心有余悸地問。父親聽了我的話竟哈哈大笑起來:“沒有呀,我只是不小心睡著了?!备赣H一臉無辜的樣子讓我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此后,父親這個隨處小憩的“壞毛病”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鬧過幾次笑話之后,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那天和母親通電話時,我笑著跟母親說了這些事,電話那頭的母親輕輕嘆了口氣:“唉,你爸還是老樣子,以前養(yǎng)成的老習(xí)慣怕是改不掉了?!蹦赣H說,我們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每次改善生活,父親總是坐在一旁看我們吃,偶爾我們吃不完的,父親才會就著饅頭把剩下的一點飯菜吃完。久而久之,父親便養(yǎng)成了習(xí)慣,甚至覺得如果不就著饅頭吃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而每天起早貪黑的勞作讓父親睡不好覺,他只能趁著不忙時,見縫插針地瞇上一會兒,盡管母親一直說,但父親總是改不掉。在農(nóng)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父親始終信奉遠(yuǎn)親不如近鄰,他努力地去對鄰居們好,就是為了幫我討個好人緣,好讓我遇到困難時,鄰居們能幫上一把。
母親娓娓地講述著,我卻忍不住紅了眼眶。都說父愛如山,我卻覺得父愛竟是如此溫柔、如此細(xì)微,它無聲無息,卻如春風(fēng)化雨般浸潤到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