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青
?道德經(jīng)?三譯本對比研究:基于生態(tài)翻譯學視角
王 青
(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北武漢 430072)
?道德經(jīng)?作為中國古文化的結晶和人類共享的文化財富已被翻譯成二十多種語言,譯本多達1000多種.基于生態(tài)翻譯學的角度,選取國內(nèi)三位翻譯家的英譯本作為研究對象,試圖從宏觀上和微觀上解讀?道德經(jīng)?英譯過程中的翻譯活動和變異現(xiàn)象.研究發(fā)現(xiàn),即便處于不同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總是在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進行適應性選擇和選擇性適應,使得譯本往往符合較高的整合適應度,以此達到原文和譯文的“和諧狀態(tài)”.
?道德經(jīng)?;譯本對比;適應性選擇;選擇性適應
在全球文化熱潮的背景下,中華文化毅然緊跟世界的腳步,不甘落后.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部分,?道德經(jīng)?的對外傳播在促進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進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自?道德經(jīng)?問世以來,其已引起國內(nèi)外文化愛好者和傳播者廣泛的關注.迄今為止,?道德經(jīng)?的譯本多達1000多種,翻譯語種包括英文、法文、德文、俄文等二十多種語言.目前,對?道德經(jīng)?英譯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譯本的視角研究,涉及解構主義理論、模因論、功能學派翻譯理論、文化翻譯理論以及后殖民女性主義視角、譯者主體性角度等等;二是譯本的比較研究,主要集中在國內(nèi)外譯本的對比分析;三是個別字詞的詮釋研究,比如對“道”“德”等字詞翻譯的解讀.然而,從語料庫得知,從本土翻譯理論對?道德經(jīng)?本土譯本的研究屈指可數(shù),尚需不斷完善和深入探討.基于國內(nèi)學者胡庚申提出的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筆者選取在國內(nèi)具有代表性的三位翻譯家劉殿爵、辜正坤和許淵沖的?道德經(jīng)?英譯本作為研究對象,試圖從生態(tài)翻譯學角度解讀影響這三位翻譯家英譯?道德經(jīng)?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并運用翻譯適應選擇論的相關理論,從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三個維度對三位翻譯家的譯本進行對比研究,從宏觀上探討影響三位翻譯家翻譯過程的完成和翻譯策略選擇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因素,再從微觀上分析處于不同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譯者是如何在翻譯過程中不斷地進行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的適應和選擇,以此達到兩種語言的“和諧狀態(tài)”.
2001年,清華大學胡庚申教授首次提出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他認為:“生態(tài)翻譯學可以理解為一種生態(tài)視角的翻譯學研究.它是一個系統(tǒng)的翻譯理論話語體系;是一個翻譯研究的生態(tài)范式;是一個翻譯研究的方法論.”[1]23這一理論既是世界觀也是方法論.它的提出為翻譯研究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對促進我國翻譯事業(yè)的發(fā)展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生態(tài)翻譯研究范式將自然生態(tài)中“適者生存”的基本原理應用于翻譯實踐中,使得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理性特征與翻譯系統(tǒng)的自然特征相關聯(lián),從而從生態(tài)視角對翻譯的生態(tài)整體和翻譯理論本體進行綜觀和描述.這一理論產(chǎn)生了“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文本移植”“適應與選擇”“譯者選擇”“汰弱留強”“三維轉換”“整合適應選擇度”等一系列的術語和概念.本文主要對“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和“三維轉換”兩個相關概念進行詮釋.
(一)翻譯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與語境即使用語言的環(huán)境這一基本概念相比較,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定義更為寬泛,其所涉及的范疇更廣,既有言內(nèi)的因素也有言外的因素,既包括物質環(huán)境也包括精神環(huán)境,是一個混合復雜的大熔爐.在胡庚申看來,“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是原文,源語和譯語所呈現(xiàn)的世界,即語言、交際、文化、社會以及作者、讀者、委托者等互聯(lián)互動的整體.”[2]11-15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必須先適應源語言的整個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系統(tǒng)這樣才能在譯入語中做更好的選擇.
(二)翻譯的三維轉換
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是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研究的三個維度.翻譯是語言的轉換,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而文化則是交際的積淀.可以說,翻譯活動是譯者在語言、文化、交際中的適應性選擇和選擇性適應,從而實現(xiàn)原文和譯文在語言生態(tài)、文化生態(tài)和交際生態(tài)中的“平衡”和“和諧”.
(一)劉譯本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劉殿爵于1921年在香港出生,畢業(yè)于香港大學,先后在倫敦大學和香港中文大學任教,國內(nèi)外的豐富閱歷使得他精通兩國語言,同時深知兩國文化差異.他對中國的古代典籍具有極大的興趣,不僅翻譯了?道德經(jīng)?,還翻譯了包括?孟子??論語?等經(jīng)典作品,成功地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播到國外.
出于對現(xiàn)有譯本的不滿以及自身對老子文化的熱忱,劉殿爵下定決心置身于?道德經(jīng)?的翻譯,并于1963年完成出版.在他看來,“大部分譯者只是滿足了一些人對東方文化的好奇心”.[3]7他的譯本在當時的西方世界影響很大.那時正是嬉皮文化盛行的時期,而嬉皮文化被認為是一種與常規(guī)社會相違背的、具有威脅性質的反文化運動.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有這么一批年輕人,他們蔑視傳統(tǒng),廢棄道德,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對現(xiàn)實社會極其不滿.這批年輕人在當時的西方文化背景下是不被接受的以及不被看好的.劉先生的?道德經(jīng)?譯本在這個時候流入西方世界,可以說,解救了這一批不被看好的年輕人或者說幫了歐美國家一個大忙.因為,有了?道德經(jīng)?英譯本后,這批年輕人開始從東方文化中尋求慰藉,并從東方智慧中獲得靈感,從而不至于過于偏離主流社會而被唾棄.
在語言的使用方面,劉殿爵偏向于使用與漢語語言特征相似的盎格魯—撒克遜語,又稱古英語.盎格魯—撒克遜語是指從450年到1150年間的英語;語言學家將盎格魯族和撒克遜族衍生出來的英語又稱之為古英語.在劉先生看來,古英語的使用能更好地傳達源文本和源語語言的意思.至于翻譯策略的選擇,劉先生既不支持單一的歸化,也不贊同一味的異化,而是把兩者相互結合,讓彼此成為和諧的統(tǒng)一體.
他的譯本既考慮了譯文讀者的閱讀能力和接受程度,也在某種程度上保留了源語文本的語言、思維和文化特征.
(二)辜譯本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辜正坤,1952年出生,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資深教授,博士生導師,任國際中西文化比較協(xié)會會長,中國外國文學學會莎士比亞研究會會長以及北京大學文化文學與翻譯研究學會會長等.辜先生學貫中西,德藝雙馨,在學術文化界,其中英文譯著和學術成果不僅在數(shù)量上遙遙領先,在質量上也毫不遜色.中文譯著代表作主要有?世界名詩鑒賞詞典?(1990)、?馬約爾詩選? (1995)、?漢英對照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1998)、?中西詩比較鑒賞與翻譯理論?(2003)等;英文譯著主要有?毛澤東詩詞譯注?(1993)、?老子英譯? (1993)、?莎士比亞與哈姆萊特之謎解?(1998)、?元散曲150首英譯?(2004)等等;學術論文主要有?老子思想體系概論?(英文,1993)、?論毛澤東詩詞?(英文,1993)、?東西文化互根互構互補互彰互抗互證陰陽循環(huán)互進論?(英文,1997)、?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1989)、?譯學大辭典?(1999)、?中西翻譯大潮與西化問題?(2003)、?翻譯主體論與歸化異化考辨?(2004)等可以看出,他十分重視中西方文化的翻譯和傳播,不僅對西方的莎士比亞文化頗具好感,對國內(nèi)的古詩詞和典籍文化也是情有獨鐘.
辜先生出生和成長的那個年代對他來說是考驗,也是成長,同時是思想和理論的積淀.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文革經(jīng)歷雖然艱苦,卻給辜先生留下一筆寶貴的財富.他抓住每一個可以讀書的機會,也正是這個時候,他對中西文化以及它們間的差異有了最深刻的認識.文革時期的他是一個典型的“西化派”,但在中西文化比較研究的過程中,他漸漸發(fā)現(xiàn)中西方文化是兩個全然不同的系統(tǒng),不能混為一談,更不能融合,只能拼合發(fā)展.要想了解中國文化,首先得以中國文化自身的標準來衡量,而不能事先扣上“西方文化標準”的帽子.范先明在讀完辜先生的?中西文化比較導論?后,頓覺豁然開朗:原來學習西方文學和文化,決不能僅僅停留在了解英美文學或文化.作為中國學者,在了解英美文學或文化的同時,還應該回望中國.[4]1這就是為什么辜先生重拾了十五歲便能倒背如流的?道德經(jīng)?并于1993年把它翻譯出版.在中國經(jīng)典文化對外傳播的過程中,他的?道德經(jīng)?譯本,可以說是很好地比較了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并有效地協(xié)調了兩國語言間的沖突,這種比較和協(xié)調不僅使本土文化的讀者一目了然,而且使得異質文化讀者也相對容易接受.
在翻譯?道德經(jīng)?時,辜先生并不只是沿用一種翻譯標準.他認為,翻譯標準是變化的,并沒有“一勞永逸”的準則.在兩百多年前的西方人眼中,中國根本就沒有哲學.那么要使西方人承認和接受中國人的哲學思想,辜先生認為,翻譯的語言必須是西方人看得懂的,不然翻譯出來的書籍根本就沒有人看,如果只有我們中國人自己看得懂,就失去了翻譯的意義.
(三)許譯本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許淵沖,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被譽為“詩譯英法唯一人”.由于家庭教育的熏陶和影響,許先生在年幼時就對英語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而且,他還有一顆愛好文學的心和追求美的天性.他在國內(nèi)外出版譯著多達六十余部(篇),包括?西廂記?(1992)、?詩經(jīng)?(1993)、?紅與黑?(1993)、?楚辭?(1994)、?人間喜劇·入世之初?(1997)、?中國古詩詞三百首?(1999)、?新編千家詩? (2000)等.
許先生收獲了諸多的榮譽,卻也經(jīng)歷了人生坎坷和磨難.從50年代初期到文革結束的30年間,他飽經(jīng)風霜,忍辱負重,最終柳暗花明.在三反運動中,被貼上“個人英雄主義”和“名利思想嚴重”的標簽;在肅反運動中被當成國民黨特務,在大躍進運動中被打成右派以及在文革動亂中經(jīng)受種種凌辱等.歷次政治運動中的蒙羞也許并不光彩,但對先生來說卻也是一次難得的考驗.
許先生對中國文學翻譯有自己的一套理論,特別是對中國詩歌的翻譯.他將譯詩的方法應用到?道德經(jīng)?的翻譯,不僅強調對原文老子思想的忠實和譯入語語言的通順,而且十分重視譯文產(chǎn)生的感染力和藝術效果.他采取“等化、淺化、深化”的方法,將“意美、音美、形美”的翻譯理論付諸?道德經(jīng)?的翻譯當中,使讀者“知之、好之、樂之”.在新世紀新形勢下,他還強調要用現(xiàn)代人能理解的語言去翻譯,才能更好地進行文化宣傳和傳播.?道德經(jīng)?雖然只有五千余字,但是語言羞澀難懂,本國人都不一定能讀得懂,如果在翻譯過程中不加以轉換和適應選擇,外國讀者就更百思不得其解了.
通過比較研究,試圖從微觀上分析和解讀?道德經(jīng)?譯本多樣性的現(xiàn)象以及探尋整合適應度較高譯本適應性選擇和選擇性適應的過程.
(一)語言維的適應和選擇
張培基認為,“翻譯是用一種語言把另一種語言所表達的思維內(nèi)容準確而完整地表達出來的語言活動.”[5]VII由于地理環(huán)境和思維習慣的不同,使得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存在必然性,而不同的時代特征、意識形態(tài)和讀者群也會影響譯者翻譯過程中對語言的選擇和適應.
例1 大道廢,有仁義.(摘自第十八章)
劉譯:When the great wayfalls into disuse
There are benevolence and rectitude;
辜譯:The advocating of benevolence and rectitude
Stems from the disuse of the great Tao.
許譯:When the divine lawis not followed,
good and just men are needed.
老子講的“道”并不是道路的“道”,也不是道理的“道”,而是指雖然看不見摸不著聞不到但卻無處不在的客觀存在和自然規(guī)律.劉將老子的“道”譯成“the great way”,是考慮了英漢兩種語言的言語特點、思維習慣和宗教信仰.“Way”在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中的釋義之一是“the(right) road,path etc,to follow in order to reach a place.”.[6]1973從意義上來講,“way”在西方人眼里,是正確的、引領的,最終使人們達到某種目的的方法或途徑,因而?道德經(jīng)?里的“道”,如同歐洲古代和中世紀哲學思想里的“邏各斯(logos)”,是世界的可理解的規(guī)律.從思辨的角度上來說,劉譯“way”是有意的,在英語國家,“way”是客觀存在的,正如同老子的“道”,是在天地之前就存在的,創(chuàng)造并主宰世界的有形的客體,是無神論的.這一譯使西方讀者一目了然,“道”雖然有上帝一樣的創(chuàng)造力,但兩者的存在方式是不一樣的.辜對“The Tao”的注解是“(spelled as Dao in Chinese phonetic symbols)a philosophical term first used by Lao Tzu;traditionally translated as Tao,logos,way,path, road,etc.”.[7]3將“大道”譯為“the great Tao”是采用了音意結合的翻譯方法,“音意結合是一種將音譯和意譯融合為一體的翻譯方法,同時兼顧語音和詞義.尋求創(chuàng)造出一種能夠體現(xiàn)原文特點但又非原文詞義的詞”,[8]10以此來達到英漢兩種語言在語法和意義上的融合.經(jīng)歷過文革的辜先生在選詞方面十分注重保留一點中國的特色.他認為,全盤的西化并不能讓西方人真正了解中國的文化,而只有先以本國人的身份吃透本國人的文化,才能更好地對外傳播.許譯“the divine law”是現(xiàn)代化的翻譯,在他看來,“用現(xiàn)代人理解的詞語來翻譯,才能使老子的思想在全世界流傳”.[9]93“Divine”一詞總是讓人聯(lián)想到“上帝”“神”,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且超凡脫俗;“l(fā)aw”是法律、法則和自然規(guī)律,是權威且不可違的.將“大道”譯成“the divine law”一方面準確地理解和傳達了老子的“道”,另一方面充分考慮了不同時代的語言特征和目標讀者的理解能力,以此來達到翻譯的目的,使譯文更有意義.
例2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
(第七十一章)
劉譯:To know yet to think that one does not know is best;
Not to know yet to think that one knows will lead to difficulty.
It is by being alive to difficulty that one can avoid it.
The sage meets with no difficulty.
It is because he is alive to it that he meets with no difficulty.
辜譯:Knowing one’s ignorance of certain knowledge is the best attitude;
Not knowing certain knowledge yet pretending to know is a bad attitude.
The sage is of no shortcoming,
because he considers shortcoming as shortcoming.
He considers shortcoming as shortcoming,
thus he has no shortcoming.
許譯:It is good to know that you do not know;
it is wrong to pretend to know what you do not.
Since you know what is wrong,
so you will not be wrong.
The sage is not wrong,
for he knows what is wrong,
so he will do no wrong.
?道德經(jīng)?第七十一章短短二十六個字,其中“知”共出現(xiàn)四次,“病”共出現(xiàn)七次.由于不同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譯者對同一翻譯對象的認知和處理不盡相同.同一個“病”字,劉譯“difficulty”,辜譯“shortcoming”,許譯“wrong”,此三者和而不同.“Difficulty”在漢語中的對等詞是困難、麻煩.劉將“病”理解成困難、麻煩,傳達的思想是老子認為圣人沒有困難是因為圣人承認并意識到自以為是和自作聰明會給自身帶來麻煩,所以避而遠之.“Shortcoming”在漢語對應的詞里是短處、毛病,此“病”相當于?原毀?中“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矣”的“病”,以此來說明圣人對自己要求嚴格,所以圣人沒有缺點;“Wrong”是相對于“right”而言的,從辯證的角度說明了圣人追求真理和在實踐中發(fā)展真理,對于與客觀實際相違背的思想和行為,圣人絕不觸碰,所以圣人不會有錯.三個譯本從不同的認識水平和理解程度在譯入語中尋找對等詞,顯然,絕對的對等是很難的,能做到相對的對等實屬不易.從韻律和句式結構上來講,許譯比劉譯和辜譯更勝一籌,他將譯詩的方法應用到了典籍翻譯上來,不僅做到“音似、意似、形似”,而且達到“音美、意美、形美”的藝術高度,五個“know”和六個“wrong”將老子的思想譯成詩般,讀起來輕松愉悅.
(二)文化維的適應和選擇
劉宓慶關于文化的論述是:“文化屬于人文現(xiàn)象,文化系統(tǒng)屬于社會系統(tǒng),這個‘社會’可以小至社區(qū)、社會群體、氏族群體,大至民族.”[10]30文化是一個群體或民族長期以來的歷史積淀,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著這個群體或民族的特征和生活習慣.語言是文化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在翻譯的過程中,要盡可能地使用精確的譯入語來傳達正確的源語文化,這就要求譯者注重兩種語言中的文化適應和選擇.
例3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摘自第四十二章)
劉譯:The myriad creatures carry on their backs the yinand embrace in their arms the yang and are the blending of the generative forces of the two.
辜譯:All things connote the Yinand Yang.
The Yin and Yang keep acting upon each other
And thus things keep changing and unifying themselves.
許譯:Everything has a brightand a dark side,
co-existent in harmony.
“陰陽”是中國文化的骨架,其最原始的意義是指日光向背,向日為“陽”,背日為“陰”,后來引申至哲學范疇,即“對立統(tǒng)一或矛盾關系中兩個不同性態(tài)、不同屬性的同一整體的兩個方面”,[11]18兩者相互聯(lián)系又相互對立,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劉和辜對于“陰陽”的翻譯都采取漢語拼音的譯法,所不同的是辜將“陰”和“陽”專有名詞化,彰顯并夸大其意義.盡管如此,漢語拼音譯法始終不能真正表達“陰陽”的實際意義,且無法被西方人所理解和接受.鑒于此,許先生從現(xiàn)代語言的文化視角出發(fā),將“陰陽”意義化,賦予其譯入語所適應的文化系統(tǒng)的現(xiàn)代特征,“陰”即“暗”,“陽”即“明”,使讀者豁然開朗.
例4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摘自第五章)
劉譯:Heaven and earth are ruthless, and treat the myriad creatures as straw dogs;
The sage is ruthless,and treats the people as straw dogs.
辜譯:Heaven and Earth are not merciful,they treat all things as straw dogs?;
The sage is not merciful,he treats the people as straw dogs.
?Straw dogs:a kind of offering used by Chinese ancients for the purpose of sacrifice ceremony,usually discarded and trampled upon at the end of the ceremony.
許譯:Heaven and earth are ruthless, they treat everything as straw or dog.
The sage is ruthless,he treats everyone as straw or dog.
“芻狗”是指古代祭祀時,供奉給神靈的用谷草扎成的養(yǎng)犬等求福之物,祭祀完畢即扔棄.這句話的意思是,天地沒有私心和偏愛之心,它對待萬物就如同對待祭祀求福的“芻狗”一樣,能用則用,不用則棄;圣人也無所偏愛,他平等對待所有人,一切按照自然的規(guī)律發(fā)展,如同人們祭祀用的芻狗一樣.“狗”在中國人和西方人的眼里意義大不相同.在中國,“狗”被認為是看家的動物,如果看護本領不大,可以隨時被換掉甚至任人宰割.再者,從言語中可以看出,“狗”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有貶低之意,如“狗眼看人低”“狼心狗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等;相反,在西方人眼里,“狗”是人類忠實的朋友,在主人有困難和危險的時候,“狗”甚至能幫上忙,他們對狗的評價很高,比如:“Love me,love my dog”,“Every dog has his day”,“A living dog is better than a dead lion”等等.可見,“狗”和“dog”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達到詞匯層面上的對應,無法實現(xiàn)意義上的完全對等.基于此,劉在“dog”前面加了“straw”,以此來區(qū)別普通的“狗”和祭祀的“狗”;辜在劉的基礎上,對“straw dog”加了注解,進一步補充說明“芻狗”是如此卑微、無足輕重,因而使讀者明白老子的“天地”“圣人”和西方的上帝不同,前者講求一切事物按其自然規(guī)律發(fā)展,不妄自干涉;后者對萬事萬物有憐憫同情之心,有主宰之意.許將“dog”跟“straw”等同,意即狗跟草一樣自然生長,從生根發(fā)芽到衰落凋謝,從降臨人世到孤老病死,這是一個順應自然的過程.由此可見,翻譯中的文化適應和選擇是一個從表層結構到深層結構的適應性選擇和選擇性適應的過程.
(三)交際維的適應和選擇
交際維的適應性轉換要求譯者除了關注語言和文化的轉換外,還要重視源語和譯入語的交際意圖及其效果,即原文的信息是否在譯語文化中得到很好的體現(xiàn),譯語文化是否準確地接收了源語傳達的訊息和內(nèi)容.翻譯的目的是執(zhí)行和傳播,所以交際活動的完成是翻譯過程不可分割的終端環(huán)節(jié).
例5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摘自第四十章)
劉譯:Turning back is how the way moves;
Weakness is the means the way employs.
The myriad creatures in the world are born from Something,and Something from Nothing.
辜譯:Cycling is the movement of Tao; Being weak is the function of Tao.
All things of the world are born from Existence(Being),
And Being from Nothingness.
許譯:The divine law may go opposite ways;
even weakness is useful.
All things in the world come into being with a form;
the form comes from the formless.
翻譯作為兩種語言的轉換,除了具有語言功能和文化功能外,還具有交際功能.翻譯的交際功能是指在翻譯過程中通過語言的轉換達到交際的目的.奈達將翻譯中語言的交際功能細分為表達功能、認知功能,人際功能,信息功能,祈使功能、移情功能、交感功能、施變功能和審美功能九種具體的功能.例5中,三個譯本的漢英轉換體現(xiàn)了不止一種語言的交際功能.“Turning back”,“cycling”and“go opposite ways”是“反者”,是“道”的運動變化規(guī)律,即物極而反(劉譯)、循環(huán)往復(辜譯)、相互對立(許譯),這里體現(xiàn)的是語言的表達功能.譯者通過不同的語言表達形式將原文的信息內(nèi)容傳達出來,產(chǎn)生的效果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在“有”和“無”的翻譯中,反映的是語言的認知功能,通過相對的語言形式形成一定的認識和思維方式.劉譯“有”、“無”為“Something”“Nothing”,在一定程度上,側重于表現(xiàn)兩者的意義.“Something”在英語中的意思是“some unstated or unknown thing”以及“a thing of some value”,由此可見,萬物來源于未知的不可言說的但卻極其重要的“Something”,而“Something”最終來源于虛無縹緲的“Nothing”,這就是“道”,惟恍惟惚.辜譯“Existence”、“Nothingness”則更強調“有”和“無”的哲學概念,前者是“the state of existence”,后者是“the state of being nothing”,此兩者體現(xiàn)的是“道”的存在方式和狀態(tài).相較于劉譯和辜譯,許譯大不相同,他強調的是“道”的運動變化規(guī)律和外在表現(xiàn)形式,即天下萬物全都產(chǎn)生于有形有名之物(the form),而各種具體有形的東西是由不可視見、不可聞聽、不可觸及的無形之“道”(the formless)孕育化生的.三個譯本通過不同的語言表達形式體現(xiàn)了翻譯中某一個或某幾個交際功能,以此來達到翻譯的目的和意義.
例6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摘自第二十八章)
劉譯:Know the male but keep to the role of the female,and be a ravine to the empire.
If you are a ravine to the empire,then the constant virtue will not desert you.
And you will again return to being a babe.
辜譯:Though knowing what is masculine,you are ready to play the role of female.
And content to be a stream in the world.Content to be a stream in the world,you will be accompanied by the eternal virtue,
And return to being a baby.
許譯:Learn to be hard as man and remain soft as woman,like a stream in the world.
This stream in the world will not depart from the way of virtue,
but rejuvenate to its infancy.
翻譯的語言交際功能能否在譯語文化中得到完整呈現(xiàn),關鍵取決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兩種語言交際維的適應和選擇.從例6中可以看出,劉的譯文體現(xiàn)了語言的祈使功能,動詞“know”“keep”和條件狀語“If”的使用,是為了引起讀者的思考并期望讀者做出相應的反應.英國哲學家Austin(1962)認為任何一個言語行為都包括三個次行為,即言內(nèi)行為、言外行為和言后行為.從言語行為的角度來看,劉譯文注重體現(xiàn)老子思想在讀者群中的言后行為,對讀者在認識和理解原文信息內(nèi)容基礎上的反饋更感興趣.而辜用了“though”和“content”兩個詞,將語言的信息功能和移情功能呈現(xiàn)出來.讓步狀語從句“though”實際上是通過對譯文信息的解讀間接影響讀者的行為,體現(xiàn)的是語言的信息傳遞功能.“Content”,從詞的概念意義上來說,本身就有令人高興、使人愉悅的意思,以此更好地體現(xiàn)語言的情感功能.辜用帶有情感色彩的詞匯來傳達老子的圣人之“道”: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為己任,知之、好之、樂之.許譯“道”如同譯“詩”,忠實和通順是不夠的,還要求達到審美的藝術效果.“Hard as man”“soft as woman”“l(fā)ike a stream”是采用了修辭的手法來體現(xiàn)語言的感染力和增強翻譯的交際效果,讓讀者感覺到讀?道德經(jīng)?就如同在讀詩一樣,輕松又享受.
中華文化走出去是當今政治、經(jīng)濟、文化、思想全球化背景下的一種必然趨勢.作為中國古文明的結晶,?道德經(jīng)?的對外傳播顯得尤為重要.基于生態(tài)翻譯學的視角,研究發(fā)現(xiàn),劉殿爵、辜正坤和許淵沖三位具有代表性的翻譯家出于不同的認知水平、思維方式、翻譯原則、讀者群和時代特征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因素,對?道德經(jīng)?的翻譯活動進行語言、文化和交際的適應性選擇和選擇性適應,盡可能實現(xiàn)和獲得整合適應度較高的譯本,以此達到原文和譯文在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的“平衡”“和諧”和“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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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 舒易紅)
Translation Studies of Tao Teh Ching:On Perspective of Eco-translatology
WAN- Q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 Hubei 430072,China)
Tao Teh Ching is an ancient Chinese cultural treasure shared by all human beings and it has been translated into more than twenty languages and one thousand versions.Based on the theory of Eco-translatology,the research attempts to study three translated versions of Tao Teh Ching in an aim to explain the variational activities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The conclusion showed that that translator,though in different translational eco-environments,always makes adaptive selection and selective adaptation in the dimensions of language,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so as to have translated version highly adapted and harmonized.
Tao Teh Ching;study of translated versions;adaptive selection;selective adaptation
-04
A
1673-0313(2017)04-0136-07
2016-12-16
王青(1990—),女,廣東揭陽人,博士生,主要從事英漢對比與翻譯、語用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