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基于現(xiàn)代漢語可逆句句型的分類,以“X+死+了”為切入點,選取“NP1+V+死+NP2+了”致使類句式為例,對語言環(huán)境中的真實語料進行分析,并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方面對“NP1+V+死+NP2+了”致使類可逆句式形成的原因進行探究。
【關鍵詞】可逆句;移位;V+死+了;語用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要討論的“NP1+V+死+NP2+了”是以“V+死+了”句式為切入點,從“NP1+VP+NP2”結構中選取的一種致使類可逆句類型,其中NP1和NP2是可以互換位置的,位置互換時不增減任何成分,且位置互換之后,語義保持不變。關于可逆句的定義,最早由丁聲樹(1961)提出可逆句法的現(xiàn)象即“有的動詞是兩面性的,主語跟賓語可以互換,意思上沒有大的差別?!彼斡裰?991)在《現(xiàn)代漢語特殊句式》中正式引入“可逆句”的概念,他認為“可逆句是指動詞前后的名詞或名詞結構可以互換而表達的語義基本不變的一種句式。”宋玉柱最早把可逆句分類為供動型、被動型和從動型三種類型。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不少學者在宋玉柱對可逆句定義的基礎上對可逆句進行了更細致的分類描寫,其中,鹿榮先生把可逆句細致劃分為七類,分別是供用類、存現(xiàn)類、致使類、互動類、相對位置類、等值類。在前人的分類描寫基礎上,筆者選取致使類可逆句式作為本文的研究對象,比如“我想死你了”和“你想死我了”這類句子。
一、“X+死+了”句式
日常語言環(huán)境中,我們經(jīng)常聽到諸如“甜死了、高興死了、臟死了、想死了、笑死了”等“X+死+了”的這類句式,大體上,這類句式的X可以分為兩大類,分別是形容詞和動詞。我們再做進一步細分,其中形容詞類包括:A.人身體或心理感覺的形容詞(比如:疼、癢;煩、高興);B.事物外部特征或表示關系距離的形容詞(比如:臟、干凈;遠、近)。動詞類主要包括表示心理活動的部分心理動詞(比如:想、氣、嚇、笑),及軼嶸先生(2000)又將動詞類具體分為三類:“想”類(如“想、羨慕、擔心”);“氣”類(如“氣、嚇、餓、撐”);“笑”類(如“笑、樂”)。
“X+死+了”句式中“死”作補語有兩種用法,一種是程度補語和結果補語?!八馈弊餮a語最早應該是結果補語,隨著語言的演變,“死”由原本充當?shù)慕Y果補語成分演化到現(xiàn)在的程度補語,有“極、很”的意思。
a.那頭牛活活累死了。
b.那頭??炖鬯懒?。
c.我快累死了。
d.累死了。
e.累死我了。
從a—e這幾個例子可以看出,補語“死”由結果補語向程度補語過渡,顯然,a句的謂語形式為“動詞+結果補語”,“死”是主語“那頭?!钡闹苯咏Y果。而b、c兩句存在兩種語義傾向即兩種結果:“累死了”和“累極了”,d句同樣有這兩種解釋。
在前人對可進入“X+死+了”句式的研究基礎上,本文針對在句子成分中充當程度補語的“死”及V(心理動詞)+死+了”致使類句式展開討論,生活中我們常常遇到“我想死你了”和“你想死我了”這樣的句子,主語和賓語位置進行了移位,可意思卻不變。這樣可逆的特殊句式中哪些動詞是可以進入的,這類可逆句式的成因又是什么呢,文章就這兩個問題進行探討分析。
二、“NP1+V+死+NP2+了”句式
首先致使類可逆句型“NP1+V+死+NP2+了”,即NP1+V+死+NP2+了=NP2+V+死+NP1+了,表達了心理感知物與感知者之間的相互關系。此類句中的動詞都是心理動詞,且動詞后需加“死”在語義上指向施事的結果補語或程度補語,“NP1”與“NP2”互換位置,意思不變。漢語本是缺乏形態(tài)變化的語言,語序和虛詞是表達語法意義的主要手段,詞語在句子中的排列順序不同,就會造成句子的意義不同。然而諸如“你想死我了。我想死你了”“你羨慕死我了。我羨慕死你了”這類句子卻是非常規(guī)性的主賓句,主語和賓語互換位置,意思依然不變。結合生活中的語言實例,筆者發(fā)現(xiàn)日常用語中存在著一類這樣的特殊句式:
我想死你了。=你想死我了。
我愛死你了。=你愛死我了。
我煩死你了。=你煩死我了。
我恨死你了。=你恨死我了。
我討厭死你了。=你討厭死我了。
其中,句子的“我”始終為心理活動的發(fā)出者,即施事或感事,同時也是程度補語的承受者,“你”是心理活動所涉及到的客體(當事)。而句子的基本邏輯關系為“我V你V得快死了”/“你使(把)我V死了”。
可逆句型“NP1+V+死+NP2+了”中NP1和NP2一般為有定的名詞。其中施事或感事是心理活動的發(fā)出者,可以是表人的名詞、代詞或者是擬人化的動植物名稱。NP2原本是心理活動所涉及到的客體,但在句式中更傾向于表示引起感事“VP+死”的原因,也就是致使的緣由,因此它可以是表人的名詞或代詞,也可以是表事物的名詞。
a.這件事后悔死我了。=我后悔死這件事了。
b.復習課煩死老師了。=老師煩死復習課了。
c.這本書笑死我了。=?我笑死這本書了。
從a和b句可以就看出“我”和“老師”為感事,而“這件事”和“復習課”為致使的緣由,即感事心理活動所涉及的客體,客體均為表事物的名詞,主語和賓語互換并未使語義改變。而c句心理活動所涉及的客體同樣為表事物的名詞,主賓互換位置后,句子卻不成立,雖符合語法規(guī)則,但卻不符合語言邏輯,這又是什么原因呢?主賓位置互換且意思不變究竟需要什么樣的條件?這需要做進一步的探討。
如果把c句中表示事物的名詞客體換位表人的名詞,意思是否一樣呢?
d.你笑死我了。=?我笑死你了。
再來看其他一些句子:
e.你氣死我了。=?我氣死你了。
f.你嚇死我了。=?我嚇死你了。
不難發(fā)現(xiàn),d、e和f句中的心理動詞是除“想”類之外的動詞“氣”類和“笑”類,筆者認為這些詞語即使能夠通過動賓移位實現(xiàn)表層結構的換位,但這時表層句子在語義上與說話者本來想要表達的意思相悖。我們不妨按照口語習慣在V前面加上“可”字,很明顯以上句子主賓位置互換后,意思是發(fā)生了一定變化的,比如“你可嚇死我了”,再看“我可嚇死你了”,語義上的確發(fā)生了改變。
此外,也有學者從輕動詞視角分析“你想死我了”和“你氣死我了”主賓互換后的不同。從輕動詞理論為著眼點對比這兩組句式,我們可以看出輕動詞移位之后,如果深層結構與“VP”節(jié)點的含義相同,那么這兩個句子即便主賓互換位置也能表達同樣的含義,但如果兩者含義不同,主賓一旦互易,句義就會發(fā)生變化。
在這些基礎之上,有學者參考了孟琮等(1987)編寫的《動詞用法詞典》中的1328個動詞,把“你(我)+V+死+我(你)了”句式作為一個公式,將動詞逐個代入,粗略統(tǒng)計出能進入這種句式的單詞約有32個,其中主賓互換后句意不變的有如下動詞:愛、愁、操心、擔心、等、惦記、感動、害怕、懷念、忌妒、怕、佩服、盼、討厭、喜歡、羨慕、想、著急;主賓互換后句意發(fā)生改變的有這些動詞:逼、吵、逗、害、鬧、賠、氣、熱、郁悶、傷心、燙、嚇、笑、壓、折磨。筆者認為,這兩種分類中的個別動詞歸類并不完全準確,比如“感動”一詞,“你感動死我了”和“我感動死你了”,這兩個句子主賓互換后語義是否不變呢?筆者認為尚且存在爭議。
你(可)感動死我了。(“我”感事,“你”緣由)
我(可)感動死你了。(“我”感事/緣由,“你”感事/緣由)
但大體上通過比較以上的兩種歸類,可以發(fā)現(xiàn)前者多具有明顯的[+心理][+隱性]語義特征,而后者多具有明顯的[+動作][+顯性]。因此進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對V的選擇上存在局限性,不是所有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都可以進入此可逆句式。
當然能夠進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除了V的選擇性外還有一個條件值得我們思考,那就是“NP1”和“NP2”所表示名詞的人稱問題。
a我想死你了?!阆胨牢伊恕#ㄎ蚁肽悖?/p>
b我想死他了?!胨牢伊恕#ㄎ蚁胨?他想我)
c小麗恨死他了?!匏佬←惲恕#ㄐ←惡匏?他恨小麗)
d小麗恨死小芳了。—小芳恨死小麗了。(小麗恨小芳/小芳恨小麗)
以上例句中,“NP1”和“NP2”都是表示人的名詞或代詞,區(qū)分句中的感事和緣由(客體)存在模糊現(xiàn)象,語義上表達不明確?!拔摇弊鳛楦兄?,很清楚并明了自己的感受?!八弊鳛榈谌朔Q代詞,一般情況下是通過轉(zhuǎn)述表述自己內(nèi)心感受。由此可見,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都可以充當句子中感事和緣由,依附于語境,我們才可以準確理解其意義,如果脫離語境,就會造成歧義,即主賓位置互換之后,句子產(chǎn)生了兩種相反的意思。一般情況下,第二人稱“你”在具體的語境中才可以充當句中的感事。比如:
e你想死我了。(我想你)
f還有兩周我就回去了,我知道你想死我了。(你想我)
相比之下,e句“你”在句中充當?shù)氖蔷売杉幢硎拘睦砘顒觿釉~“想”的客體,而f句在整句的語境下,“你”在句中充當?shù)氖歉惺?,即心理活動的發(fā)出者。所以,充當感事成分的NP是有先后順序的,比如第一人稱→第三人稱/表人的普通名詞→第二人稱→表事物的普通名詞。
因此,能夠進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的V并不是一般的動作動詞而是部分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以“想”類動詞(具有[+心理][+隱性]語義特征)為宜;其次,“NP1”和“NP2”中以第一人稱代詞優(yōu)先充當感事,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多取決于語境來決定充當感事與否。
三、成因探究
通過分析“X+死+了”句式以及進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的條件,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不僅是一種語法現(xiàn)象,也是一種語用習慣。可逆句式的核心是句中的成分可以互換位置,即調(diào)整句子成分的語序。而根據(jù)認知語言學的觀點,認知方式有范疇化、相似性、隱喻、轉(zhuǎn)喻、凸顯幾種不同方式,其中,可逆句型反映的就是主題或背景的凸顯,這與說話人的言語策略有直接的關系,所以,筆者認為語用是產(chǎn)生特殊可逆句的最直接原因。
首先,句法形式上,“NP1+V+死+NP2+了”結構形式屬于基本的主謂結構,而主語和謂語位置上可以有很多成分,比如名詞、形容詞、介詞結構等,這種結構是對稱的,且比較穩(wěn)定,“死”無論表示結果補語還是程度補語,形式上基本無須增添任何成分,即可表達其意思。
其次,語義上,“NP1+V+死+NP2+了”結構形式的語義有很大的凸顯和強調(diào)作用,凸顯“緣由”對“感事”的致使作用,更能表達說話者的心理感受??赡婢湫椭袆釉~動作性與動詞本身沒有直接的關系,卻與動補結構中的補語有著很大的牽動作用,補語賦予了動詞動作性,且更加凸顯和強調(diào)了說話者的本意。
最后,語用上,筆者用“想死你了/想死我了”等能夠進入“NP1+V+死+NP2+了”句式的關鍵詞分別在CCL語料庫和新浪微博中檢索,其中“V死我了”大約226條語料,“V死你了”大約40條,其中X為想(14)痛(1)懶(1)恨(9)嚇(1)凍(1)愛(6)打(2)崇拜(1)揍(1)羨慕(2)日弄(1);微博中搜索顯示“V死我了”數(shù)量居多??傮w上,“V死我了”使用頻率要高于后者,筆者認為這與會話禮貌原則有關系,即雙方交談時,說話者對聽話者表示尊重,所以把“你”放在句首,表示尊重、重視或強調(diào)的意思;從心理認知角度來看,“我”作為說話者,相比聽話者更清楚自己的心理感受,所以“我”充當句子中的“感事”。而不能進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中的“氣”或“笑”動詞則由于較強的顯性語義特征致使動詞在使用中具有較強的動作性,此時動作的承受者就是在賓語位置上的名詞,因而就導致了“你想死我了”和“我想死你了”主賓互換卻意義不變,而“你氣死我了”和“我氣死你了”則在互換后產(chǎn)生了相反的意思。
四、結論
本文以“X+死+了”為切入點,選取“NP1+VP+NP2”句式為例,對語言環(huán)境中的真實語料進行分析,通過分析語料,筆者總結了可進入“NP1+V+死+NP2+了”致使可逆句式的條件,即可逆句式的V并不是一般的動作性動詞而是部分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以“想”類動詞(具有[+心理][+隱性]語義特征)為宜;其次,“NP1”和“NP2”中以第一人稱代詞優(yōu)先充當感事,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多取決于語境來決定充當感事與否。最后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方面對“NP1+V+死+NP2+了”致使可逆句式形成的原因進行探究。筆者在已有的研究成果基礎上對“X+死+了”句式進行分析探究,有對前人研究成果的借鑒,也有對“NP1+V+死+NP2+了”句式的系統(tǒng)總結以及對其成因的三視角(句法、語義、語用)新看法?!癤+死+了”句式中簡單的動結結構到“NP1+V+死+NP2+了”句式中動補結構帶賓語的移位的延伸,體現(xiàn)語言的歷時變化,動趨結構帶賓語的移位(比如:他拿出來一本書。/他拿一本書出來。/他拿出一本書來)與動補結構帶賓語的移位有何區(qū)別,仍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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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建轉(zhuǎn),女,1991年生,華中師范大學,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編輯:郭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