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軍明
晴朗的冬日于曠野漫步,常會看見重疊連綿的群山。
那些山,關(guān)中人稱其為“南山”,或稱其為“秦嶺”,它們于遠方和我相視對望。那些山沉默而蒼老,從古至今它們都矗立在那里。在寒冷的冬日,它們像一群飽經(jīng)世故、風霜滿面的老人,相互依偎著、簇擁著,抵御著嚴寒摧殘。它們自東往西蜿蜒扭曲,曲線并不優(yōu)美,高低起伏間好像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這讓肅立北方的我感到異常的壓抑和沉重。
冬日的山樹木凋零了吧,山泉枯竭了吧?冬日里它們丟失了生氣。那些裸露的山石在北風中瑟瑟發(fā)抖吧?還有山間的那些生命精靈們也都隱藏了形跡吧?
這些沉默的山啊,其實早已橫亙在秦人心里!它們千萬年來用自己的“銅皮鐵骨”呵護著八百里秦川,竭盡全力忍受刀風箭雨,不怨天尤人,不隨波逐流,全不理自己早已被風雨改換了容顏。秦嶺在陜西的部分稱不上高拔萬仞,但陡峭異常;山稱不上鐘靈神秀,但孤傲堅挺;稱不上高大雄偉,但敦厚樸實。這些山一直以來都孤孑地存在著,不屑與風霜雪雨茍合。它們用自己的形體表達著不平和憤懣,用沉默構(gòu)成了它們的獨特性格。
從古到今,秦人在三秦大地開拓進取,生生不息。遠山無語,但它肯定見證了秦川的興衰滄桑,歷史烽煙。作為中華民族的誕生之地,中國文化的發(fā)祥地,這里上演過多少出歷史的大戲啊!那衣衫襤褸的遠古關(guān)中人掄斧揮镢破土開荒,黝黑的皮膚掛滿汗珠,他們?yōu)樯媾c天斗、與地斗,譜寫過生命的不屈與輝煌。那古沙場的陳倉舊地,秦都城的咸陽啊,十三朝的古都長安啊,無數(shù)的精彩故事肯定溫暖過大山的記憶。在大山的日記里,一定會有殺豬宰羊、開懷暢飲、戰(zhàn)旗獵獵、沙場點兵的盛大場面;一定會有萬樂齊鳴、百族朝賀、漢唐雄風的盛世氣象;一定見證了風流散去,千年廢都的流年歲月;當然也一定觀望了如今高樓林立、復(fù)興崛起的動人詩篇。沉默無語的大山的記憶里,肯定有一幅幅歷史長卷在鋪展。
八百里秦川生活著群山呵護的萬千關(guān)中人,它賦予了關(guān)中人獨特的性格。這些人生來憨厚愣直,不懂曲里拐彎,從不懂得遮掩與諂媚;說話高聲若叫喊若吵架,直來直去呼名道姓,想說啥就說啥,個個直腸子;遇到不平事,摔桌子摔碗;見到壞人,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撲上去就打,哪會理會對方是什么皇親國戚領(lǐng)導子女;遇到落難人,則送衣送飯全力相幫,并慷慨解囊;即使娛樂唱戲,也要吼得驚天動地聲嘶力竭,從不理會外地人的嘲笑。秦地的人與秦地的山有一樣的性格,一方水土一方人啊。
我在這個晴朗但又寒冷的冬日,默默遠眺那起伏連綿的群山,我的目光與大山一樣深邃。山的輪廓清晰地展現(xiàn)在天之南,長久與我對望著,我們早已“相看兩不厭”了。在冬日,遠山蒼茫古老、深沉無語,我終于讀懂了那些遠山,它們永遠是承載秦人精神的山系??!有了它們的存在,秦人就永世不會丟失自己的精神家園了。
此刻,山無語,我也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