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蜜
所謂賢伉儷的神仙日子,興許正如聶暉和謝飛東那般,晨起讀四書五經,睡前琴瑟和鳴??v然大部分時間都宅在詩書畫印里,卻能讓全世界分享自己的文化研究樂趣。
聶暉有一大堆職務和頭銜: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中華詩詞學會、中國古琴學會會員,亞洲文化交流協(xié)會書畫藝術委員會秘書長,重慶大學藝術學院造型中心副主任……但她最滿意的是自己擁有了一方小小的書齋,樂之堂既是齋名,也是她的號。
她和先生謝飛東愛宅,宅在書齋中焚香撫琴烹茶著書繪畫,極盡雅致之能事,只偶爾出廬。
上一次出廬是2016年11月5日,重慶文聯(lián)和重慶市婦聯(lián)共同主辦了她的詩書印畫展,名曰“清溪行舟”。她的詩書極有名,7歲練字,30余年里把真草隸篆四大字體融會貫通,創(chuàng)作出別有韻味的詩書畫印作品;擁躉們卻愛她一襲白袍彈奏古琴的才氣—同月12日晚,聶暉的古琴演奏會便成為朋友圈里第一熱點新聞,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把她在文聯(lián)藝術劇場里的古琴演奏照片與視頻一轉再轉。
清溪行舟,流淌的是音樂,也是琴弦上由遠及近的歲月和人生感悟。
一幅龍門聯(lián),九心九言說三教
在聶暉眼里,儒釋道均為傳統(tǒng)文化來源,也是她的創(chuàng)作源泉。她繪觀音工筆畫,作山水潑墨圖,書三才五行聯(lián),但更長于三者兼容。
樂之堂的窗邊窄墻上掛著她的得意之作,一幅龍門聯(lián)(因上下聯(lián)相對成“門”型,故有此稱)。上聯(lián)“想忠恕,思感應(應),念慈悲,三教同源通大道”,把儒釋道三派的核心理念在九顆心里一覽俱全;下聯(lián)“讀論語,講辯證,誦誡諦,一朝頓悟證菩提”,九句短語簡明扼要地道出三派的行動綱領。
推廣傳統(tǒng)文化,是聶暉這些年里做得最多的事。這幅對聯(lián)是篆體,由夫妻倆共同完成,書法、字體、詩詞、聯(lián)體,一層一層套著他們對文化包裝的深思熟慮:先以書法的美感留住觀眾,再以篆體引起讀者興趣;進而對傳統(tǒng)文化稍有研究的,會琢磨那九心九言。而遠遠望去,即便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能看出這幅聯(lián)的巧妙:“好像一扇門啊?!?/p>
無論看到哪一層,都算沒有辜負夫妻倆的用心良苦。
他國的聲音:我們不想做香蕉人
2012年,聶暉和謝飛東出版了《讀字》一書,兩月即脫銷。著書期間,夫妻倆沒少發(fā)生學術沖突。我們要出版一本什么樣的書?這是最大的分歧所在。
先生要一本完全版研究考證出版物,仿佛論文的加厚版,怎么專業(yè)嚴謹怎么來。聶暉不同意,她要一本通俗讀物,可以和大眾有更多交流。大雅大俗,正如她一貫的審美,詩,代表中國文化的人文精神;書、畫、印、音,是一種美學的表現。既然可以文以載道,以藝術為文化表達形式,那一本學術專業(yè)讀物也不要太追求高冷逼格。
這場爭論以聶暉的勝利告終。先生嘟囔了幾句,便偃旗息鼓。
但他有時也忍不住感喟:為何中國文化的起源地,反不如海外游子對傳統(tǒng)文化專業(yè)性的接受度更高呢?這幾年,夫妻倆去過世界各國做文化交流,最深的感觸便是當地人對中國文化的熱切。
2016年,夫妻倆去到印尼,當地華人對他們展覽的狂熱,竟有些把聶暉嚇到了:在印尼展覽的現場,一名七旬老翁竟然當場盤腿坐下,開始抄寫他們的文章。
印尼是海外華人最多的國家,因為歷史原因,這里曾禁漢語32年,現在能熟練說漢語的人大多在70歲以上。但正是如此,讓印尼華人在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的同時更注重文化之根的傳承。
抄書的七旬老先生便是如此。他抄寫的是聶暉與謝飛東撰寫的論文《漢字的前世、今生與未來》,工作人員曾勸他用拍照的形式留念,卻被嚴詞拒絕:機會如此難得,用手寫會更有感悟。
海外華人最擔心子孫后輩做傳承中斷的“香蕉人”??稍诼檿熆磥?,真正該擔憂的應該是國內的中國文化價值傳承。
圈子新風氣:我不愛出廬,您就別逼我
現代社會浮躁,傳統(tǒng)文化則講究“寧靜致遠”。
在圈內,聶暉和謝飛東夫婦是出了名的“宅夫妻”:“一個月也許會參加一次活動吧?!敝x先生估算了一下他們的出勤頻率。
生活在大都會里,有好處:交通方便,資訊發(fā)達。當然也有弊端,聯(lián)絡太方便,邀約太多,有時為了10分鐘的演講,就要在路上花去2小時。
2小時能做那么多事!謝飛東心痛這些被浪費的時間??磿?、練字、彈琴、做研究,哪一樣不比外出堵車強?何況他和聶暉慢慢也琢磨出來:有多少邀請是真心實意為了學術?又有多少邀請是沖著他們的名聲而來?
為了更好地著書做研究,臉皮薄的文化夫妻開始頂著得罪朋友的風險,開始了宅式生活。一個月出山一次,非必要的社交活動不參加,這些苛刻的條令起初讓許多朋友不解,人情來往,總是拒絕,會不會就離了人心?可循著標準拒絕幾次后,朋友們開始覺察出其中的妙處:
本來很多邀請就是用人情來勉強他人接受,是否理解你的拒絕,可以成為鑒別真假朋友的標準。
聶暉夫婦很快成為圈中榜樣,越來越多人以他們?yōu)闃藴首鋈∩?,為自己留出了更多時間靜心于文化研究。
興之所致:慢生活里的今古
這對才子夫妻,在學術上既合作交流又保持彼此獨立的思考,但生活里謝飛東卻唱了主角。他最崇拜蘇東坡,對那些獨領風騷幾百年的專業(yè)人士贊口不絕,去才子們的老家走一遭,就成為夫妻倆的游學主旋律。
2015年10月國慶節(jié),他們去了李白故里,江油市青蓮鎮(zhèn)。因為9月22日的中秋晚會就以此地為表演會場,謝先生被電視里的景迷住了。
兩個人帶著家人說走就走。來到青蓮鎮(zhèn),手牽手在河邊漫步,想象李白小時候就在這條河邊跑步、追逐嬉戲,又在河里游泳。想象力一開,各種問題都有了答案: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自然環(huán)境造就了這樣的人文環(huán)境,所以難怪李白有那樣灑脫不羈的地域性格。
2016元旦,他們邀約三五好友再次出發(fā),來了趟更小眾的文化之旅。
第一站,湖北武當山;之后是襄陽。襄陽好,城里有米芾祠堂,城外10公里是南陽諸葛亮發(fā)跡之地,再遠,是孟浩然、皮日休等名人的隱居之處—鹿門山。
說是山,其實就一小山包,半小時就能爬到山頂。但到了山上,往下一看,方知為什么古人都愛來這隱居了:因為地處長江中游,襄江(漢水襄陽一段)水汽氤氳,山上云霧繚繞,仿若仙境;時值冬天,金黃的落葉和遍山的紅葉,陽光從煙霧茫茫中穿來,特別有詩意。
謝飛東坐在山頂的望山亭發(fā)了好一陣呆。這一刻,仿佛歷史和今天重疊,能懂得為什么孟浩然、皮日休等文士會創(chuàng)作出那么多以此山為主角的詩詞,能理解米芾米友仁父子為什么能創(chuàng)作出獨具特色的米家山水米點皴。
“人非常少。”夫妻倆得意地回顧這趟旅行,沒有熙熙攘攘的旅行團大軍,在中國,如他們一樣在全國各地尋找歷史文化之地的人不多——就如鹿門山,又有幾人會沖著其歷史價值而一游呢?
所見與所悟:萬卷書與萬里路
他們將旅行作為一種人生的思考,命名為“游學”,真正如明代書畫家董其昌所說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2016年,孫中山誕辰150周年,廣東省中山市特別邀請夫婦倆去參加紀念活動。尋思許久后,聶暉書寫了一幅自作嵌名詩:
子系文武雙棟梁,
中興家國葬帝王。
山陵萬姓爭仰望,
松柏青青映朝陽。
最后一句是聶暉的親身感受。2014年8月,她受邀去江蘇宜興舉辦詩書畫展暨講座,先去了南京朝圣中山陵。松樹一排一排肅然聳立,走在半山,你回頭看,是一排排的平臺,再往上看,是一望無盡的臺階。一個激靈,你突然就感受到了設計師的理念:當回頭看時,似乎一路過來都是平路;但往上,就是人生一步接一步的路線。
如果不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們如何能征服前面的征途?
謝先生把這句詩記得熟練,隨口就能吟出。妻子的作品他記得所有,好記性都用在記所有該記之處,就像他走了那么多地方,沒留下多少照片能證明“到此一游”,卻把所有感受都刻在了心里。
只要能和聶暉分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