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勇士出征沒有鮮花和掌聲
唐僧取經(jīng)的故事在中國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講述這個故事的小說《西游記》更是被奉為我國古典小說的四大名著之一。尤其是電視連續(xù)劇《西游記》在電視上播出以后,唐僧取經(jīng)的故事可以說是風(fēng)靡全球。
在小說和電視劇中,唐僧是受唐太宗的派遣去西天取經(jīng)的,出發(fā)的那一天,唐太宗率百官送出長安城外,動身之前封唐僧為“御弟”,賜雅號“三藏”,并賜以銀走馬、紫金缽盂、錦裥異寶袈裟、九環(huán)錫杖,發(fā)給他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出國護照的通關(guān)文牒,蓋上了通行寶印,還送了兩名長行侍者路上侍奉他,那場面是何等的風(fēng)光?。】上仆跖傻膬擅陶叱隽碎L安不遠就被妖魔吃掉了,唐僧得到了神仙太白金星的救助脫險。隨后先后收了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三個徒弟保駕,又有觀音菩薩等神仙暗中相助,一路上雖說經(jīng)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卻都有驚無險,終于到達西天,見到了如來佛,取回了真經(jīng)。
小說和電視劇中的唐僧一點也不可愛,是一個是非不分、人妖顛倒的糊涂蟲,一見到妖怪就兩腿發(fā)軟的膽小鬼,全靠徒弟保命的可憐蟲。對他忠心耿耿的孫悟空,動不動就念起緊箍咒,將他折騰的死去活來。正如近代大文豪郭沫若先生在一首詩中所說,唐僧是“人妖顛倒是非淆,對敵慈悲對友刁;咒念緊箍聞萬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因此恨不得要“千刀當(dāng)剮唐僧肉”,確實是一個讓人可憐又可恨的家伙。
小說和電視劇中的唐僧,出身高貴,父親陳光蕊是新科狀元,母親殷溫嬌是當(dāng)朝宰相殷開山之女。而真實的唐僧出身遠沒有這么高貴,更沒有這么幸運和風(fēng)光,他也不像故事里的唐僧那么糊涂和窩囊。而是在我國歷史上有著卓越貢獻的人物,他不僅是我國和南亞各國友好往來和文化交流的象征,也是國際上學(xué)術(shù)界一致公認的杰出的旅行家、翻譯家和佛教的宗教哲學(xué)理論家。他從印度回國以后,唐太宗要他還俗做官,被他堅決拒絕了,唐太宗只好讓他先將周游各國的見聞寫出來才允許他翻譯他所帶回來的佛經(jīng)。為此由他口述,他的門徒辨機記錄而成的世界名著一《大唐西域記》僅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完成了。這部十二卷的遑遑巨著翔實地記載了玄奘十七年旅行中所親身經(jīng)歷的一百一十個國家和傳聞的二十八個國家的山川形勢、地理位置、歷史沿革、風(fēng)土人情、宗教信仰、物產(chǎn)等等。成為了研究中亞和印度、尼泊爾、巴基斯坦、孟加拉、斯里蘭卡等國古代歷史地理以及從事考古工作的重要資料,被翻譯成多國文字。近現(xiàn)代的考古學(xué)者,更是依據(jù)這部書的記載,把王舍城的舊址、鹿野苑的古寺、阿旃陀的石窟、那爛陀寺的遺址都一一發(fā)掘出來了,所以印度人民也一直把玄奘當(dāng)作“圣人”,一位印度學(xué)者評價玄奘說:如果“沒有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印度古代的歷史還會是漆黑一片,甚至他們都不知道佛陀(釋迦牟尼)是印度人”;另一位印度學(xué)者也說:“在到過印度的許多中國人之中,玄奘無疑是最偉大的一個,他是中印文化合作的象征?!庇脊艑W(xué)家康寧漢多次感嘆道:“我們無論怎樣夸大玄奘的重要性都不為過。中世紀(jì)的印度歷史一片漆黑,玄奘是唯一的光亮。”
唐僧本姓陳名祎,出家后取法名玄奘。公元600年(隋文帝開皇二十年)出生于今河南偃師縣緱氏鎮(zhèn)陳河村(玄奘出生年月,史書沒有記載,他卒于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享年卻有四種說法,大部分史學(xué)家認為玄奘享年65歲,按中國的習(xí)慣虛歲計年,由此推定他出生于公元600年),雖說也是個官宦人家,但他的父親陳慧只做過江陵(在今湖北?。┛h令這么個七品芝麻官,因為看不慣官場的腐敗,就回家過著一面種田,一面讀書的隱居生活。母親姓宋(不姓殷),在玄奘四歲時便去世了。玄奘有四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最小,在父親的薰陶之下,玄奘自幼就好學(xué)不倦。隋唐時期是中國佛教興旺發(fā)達的時期,玄奘一家都信仰佛教,他的二哥陳素早已在洛陽凈土寺出家,法名長捷。玄奘十歲那年,父親也因病去世了,二哥把他帶到了洛陽,玄奘常跟著二哥去聽高僧的講經(jīng)說法,于是就產(chǎn)生了出家的念頭。當(dāng)時,出家當(dāng)和尚是要經(jīng)過政府有關(guān)機關(guān)的考選,獲得準(zhǔn)許發(fā)給度牒(證書)才行,私自出家,法律上是不允許的。玄奘十三歲那年,隋煬帝派大理寺卿(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司法部長)鄭善果到洛陽來選度二十七名和尚,而報名的有好幾百人,玄奘因年齡太小,連報名的資格也沒有。但他不甘心,每天跑到衙門口徘徊張望,終于被鄭善果發(fā)現(xiàn),就好奇的問他干什么?他說想出家當(dāng)和尚,鄭善果說你小小年紀(jì),為什么要出家?玄奘不慌不忙的說:“希望繼承如來的事業(yè),發(fā)揚佛教的理論”。這個回答得到鄭善果的贊賞,破格錄取了他。鄭善果還對同僚說:“這個孩子來日必定成為佛門有作為的人物,可惜我與諸公老了,不能親眼看見了?!?/p>
玄奘在凈土寺當(dāng)了小和尚。在他十八歲那年,因為隋煬帝荒淫無道,天下大亂,東都洛陽已成戰(zhàn)場,混亂不堪。他和二哥到了長安,這時唐朝初建,李淵和李世民父子正忙于爭奪政權(quán),長安城內(nèi)連一個開講佛經(jīng)的場所也沒有,因為戰(zhàn)亂,許多高僧都去了交通閉塞但相對平靜的四川,玄奘和二哥商量說:“長安沒有法事,不能在此虛度時光,咱們也去四川求學(xué)吧”,他二哥同意了,倆人經(jīng)“難于上青天”的蜀道來到四川成都,在那里的空慧寺拜高僧道基、寶暹等為師專心致志的研究佛經(jīng)。兩三年問,他已精研了佛學(xué)的重要經(jīng)典。玄奘是一個求知欲極強的人,在四川已經(jīng)不能滿足他求知的欲望了,可是他二哥不想離開富庶平靜的成都,又不愿玄奘離開自己,所以不同意他外出,他只好偷偷和商人結(jié)伴乘船出三峽到了湖北荊州(今湖北江陵縣)天皇寺開講《攝論》、《毗曇》,深受歡迎。半年后他又北上河南、河北等地,一面求學(xué),一面講學(xué),虛心向大師們請教。十多年間,玄奘在國內(nèi)遍訪名師益友,質(zhì)疑問難,精通了很多佛教的重要典籍,最后又到了長安,這時,他已是個很有名氣的佛學(xué)大師了。
那時,佛教流派眾多,佛經(jīng)版本也很雜亂。對于學(xué)而不倦的玄奘來說,他的學(xué)問愈高深,心中的疑問也就愈多,為了弄清佛教的教理,他產(chǎn)生了親自到佛教的發(fā)源地——印度去求法的念頭。當(dāng)時新建立的唐朝還沒有實現(xiàn)全國統(tǒng)一,北方的東突厥大兵壓境,虎視眈眈;西北方的西突厥統(tǒng)治著西域和中亞各國,也時時有入侵的危脅,因此唐朝政府不許人們隨意流動,出關(guān)越境,必須向政府申請,取得“過所”(護照)才行。玄奘約了幾個同伴上表向朝廷申請,但沒有得到批準(zhǔn),同伴們都打了退堂鼓,只有他毫不灰心,一面努力學(xué)習(xí)中亞和印度各國的語言文字,一面等待時機。
這個機會終于讓他等到了。唐太宗貞觀三年(公元629年)四月(也有學(xué)者認為是貞觀元年八月,長安一帶遭受嚴(yán)重的自然災(zāi)害,朝廷下詔:“允許所有人可以外出到有糧食的地方找飯吃”,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恰好有一個秦州(今甘肅天水市)的和尚孝達,在長安學(xué)《涅槃經(jīng)》,準(zhǔn)備返鄉(xiāng),二十九歲的玄奘便和他結(jié)伴混在災(zāi)民當(dāng)中,出了長安城。
這時的玄奘,不僅沒有騎什么白龍馬,而是背著一個竹簍,徒步而行的,完全是一付云游僧的模樣。玄奘在秦州和孝達分手后,又與人結(jié)伴經(jīng)過蘭州到達涼州。由于他當(dāng)時已是國內(nèi)有名的高僧,當(dāng)?shù)氐姆痖T弟子和信徒們請他講經(jīng)說法,在涼州停留了一個多月。當(dāng)時涼州是河西的大都會、東西的交通要道、唐朝西邊的重要城鎮(zhèn),西域各國的商隊來往絡(luò)繹不絕。聞知玄奘的名聲,回國后向本國國王報告,所以玄奘要去印度取經(jīng)求法的壯舉,已經(jīng)是到處傳開了。于是,就有人向涼州都督舉報說:“有個從長安來的和尚,準(zhǔn)備去西國,不知什么目的?”當(dāng)時鎮(zhèn)守涼州的都督是唐朝開國名將李大亮,他是一個非常忠于職守的人,嚴(yán)格奉行著朝廷“禁約百姓不許出蕃”的敕令。當(dāng)他得知這一消息,大吃一驚,立即派人找到玄奘,問他要去那里?玄奘也不隱瞞,說自己要西去求法。李大亮立刻逼令他東還長安,好在當(dāng)時并沒有將他抓起來押送回長安,而是要他自已返回。當(dāng)?shù)氐淖诮填I(lǐng)袖慧威法師,同情并贊賞玄奘求法的志向,暗中叫兩個徒弟護送他西行,這時的玄奘已經(jīng)是一個企圖偷越國境的罪犯了,從此他不敢白天公開行走,只能晝伏夜行,來到瓜州,就是今天的瓜州縣鎖陽城。
瓜州那時已是邊境地區(qū),因為當(dāng)時信息的傳遞不像今天這么方便快捷,玄奘要偷越邊境前往印度的消息并沒有傳到瓜州,瓜州刺史獨孤達是個佛教信徒,聽說有個高僧從長安來到瓜州,并不知道他西行的真正目的,所以對他十分熱情,“供事殷厚”。玄奘到瓜州以后,暗地里打問西行的路徑。當(dāng)時從瓜州往西域,有南北兩條路徑。南道由瓜州西越敦煌,沿阿爾金山,經(jīng)新疆若羌(古鄯善)、和田(古于闐)折向西北到莎車,翻越蔥嶺,進人中亞。北道從瓜州向西北到新疆哈密(古伊吾)、吐魯番(古高昌),沿天山南道西行,經(jīng)庫車(古龜茲)、由疏勒度蔥嶺進人中亞,西南行到廚賓(今克什米爾),再向南就是當(dāng)時的北印度了。因為北道相對安全一些,所以商隊大都走北道,玄奘也決定走北道。他聽人說,出瓜州城往北五十多里有條瓠蘆河,上窄下寬,水流湍急,深不可測。河上便是玉門關(guān)(玉門關(guān)的具體位置目前在學(xué)術(shù)界尚有爭議,最早是清代學(xué)者陶葆廉在他的《辛卯侍行記》一書中認為唐玉門關(guān)在布隆吉鄉(xiāng)的雙塔堡,這個觀點為后世許多學(xué)者所認同;1942年學(xué)者勞干來安西、敦煌考察,認為唐玉門關(guān)在今小宛的破城子,縣文物保護局局長李宏偉在他撰寫的《中國之最話瓜州》一書中認為今鎖陽城鎮(zhèn)的破城子就是唐玉門關(guān);1996年,學(xué)者李正宇來瓜州考察,根據(jù)筆者提供的信息,并經(jīng)實地考察后,撰寫發(fā)表了《新玉門關(guān)考》一文,認為原橋子鄉(xiāng)馬圈村故城是唐玉門關(guān)。筆者贊同李先生的觀點。),玉門關(guān)為北去必經(jīng)之路,關(guān)外西北又有五烽,都有重兵把守,各相去有百里,中途沒有水草,只在烽火臺附近才有。五烽之外,就是八百里的莫賀延磧(又叫沙河,就是今天哈密和瓜州之間的大戈壁),過了莫賀延磧才是伊吾國境。那個時候,沒有正規(guī)的道路,所謂的路只是一些馬踏人踩過的痕跡,沒有熟悉路徑的人帶路,根本走不過去。玄奘聽了是又愁又急,不知該怎么辦?從涼州送他來的兩個小和尚,一個去了敦煌,一個身體不好被他打發(fā)回了涼州。他從涼州騎來的馬也病死了,玄奘更是不知所措,干著急想不出好辦法。一個多月過去了,就在這左右為難之際,涼州追捕他的牒文(通緝令)也到了瓜州。州官吏李昌,也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他接到牒文,心里懷疑牒文上要捉拿的“僧玄奘”可能就是從長安來的這位高僧,便拿著牒文私下找到玄奘問是不是他?玄奘吱吱唔唔不敢承認。李昌說:“你必須說實話,要真的是,我會幫你?!毙蔬@才說出他的真實目的。李昌聽了,十分贊賞說:“師父真是了不起,現(xiàn)在我把這個文牒毀掉。就當(dāng)沒這回事?!闭f罷,當(dāng)著玄奘的面將通緝令撕毀,又囑咐他早點動身,以免夜長夢多,再有新的變故。于是,玄奘買了一匹馬,準(zhǔn)備啟程,可是找不到響導(dǎo),沒人領(lǐng)路,玉門關(guān)怎么過,前面的路又怎么走?玄奘為找不到響導(dǎo)著急上火,在他停留的寺院(鎖陽城東的塔兒寺)里給彌勒佛像磕頭祈求佛祖顯靈幫助,這天夜里,寺內(nèi)有個叫達磨的胡僧夢見玄奘法師坐著一個蓮花向西而去,天亮以后他把這個夢告訴給玄奘,玄奘聽了心中暗喜,認為這是能西行的好兆頭,但他嘴上還是說:“夢是虛的,那能當(dāng)真?!碑?dāng)他再次到彌勒像前求告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胡人(定居在瓜州的西域少數(shù)民族)也來拜佛。他盯著玄奘繞著他轉(zhuǎn)了兩三圈。玄奘感到奇怪,問他要干什么,年輕胡人說他叫石槃陀,看師父是個外來的高僧,想拜師父為師。玄奘為他受了五戒。石槃陀高高興興的走了,不一會,拿來了很多餅和瓜果送給玄奘。玄奘看他人很機靈又恭順,就將西行求法的事告訴了他,提出想請他帶路過玉門關(guān)和五烽,沒想到石槃陀很痛快的就答應(yīng)了,這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玄奘非常高興,立刻也給石槃陀買了一匹馬和行裝。約好明日黃昏時在城外紅柳林里會合,等天黑以后動身。因為這個石槃陀是胡人,唐代大文豪顏師古在其《漢書·西域傳》“烏孫國”條下注中就曾稱:“胡人,青眼赤須,狀類獼猴”。石槃陀既受戒于玄奘,成了佛門弟子,即是胡僧,“胡僧”與猴子的別稱“猢猻”音相近,又因為他姓石,后來竟被演化成那個從石頭中蹦出來的神通廣大,能上天入地,會七十二變,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這就是有人寫文章說“孫悟空的老家在瓜州”的原故。也并非是空穴來風(fēng)。
第二天黃昏后,玄奘來到約定的地點,過了一會,石槃陀領(lǐng)著一個騎著一匹又老又瘦的棗紅馬的老胡人來到玄奘跟前,玄奘見了心里有些不高興,石槃陀解釋說:“這個老人非常熟悉去西域的路,往返伊吾有三十多次了,和他一起來,就是請他介紹一下路上的情況?!崩虾苏f:“西去的路途非常遙遠,一眼望不見邊的沙河更是無比兇險,又有干熱妖風(fēng),遇上就難逃活命。成群結(jié)隊的商人們還時常會迷失了路,何況師父你單身一人,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白白送了性命?!毙收f:“我發(fā)誓西行求法,不到婆羅門國(印度),決不東退一步;就是死在中途,也決不后悔?!崩衔桃娦蕬B(tài)度如此堅決,也深受感動,就對玄奘說:“你一定要西行,你的這匹馬可是不行,別看它肥肥胖胖,它沒有上過長路,根本過不了莫賀延磧,你要去就騎我的這匹馬去吧,你可不要小看了它,它往返伊吾有十五趟了,是個識途的老馬?!毙试陂L安臨行前曾找有名的算卦先生何弘達算過一卦,算卦先生說:“按卦上的情景看,法師此行能夠成功,去的時候好像是騎著一匹棗紅瘦馬,漆鞍橋前面包著鐵?!毖矍斑@位老胡人的馬和馬鞍與算卦先生說的一模一樣。就高高興興和他交換了馬匹。如今,在瓜州東千佛洞和榆林窟的壁畫中有早于小說《西游記》三百多年的幾幅《唐僧取經(jīng)圖》,圖中唐僧騎的就是那匹棗紅馬。
天黑以后,玄奘和石槃陀開始上路,三更時分,他們來到瓠蘆河邊,遠遠可以看見玉門關(guān)的燈光,他們不敢從關(guān)口渡過,而是在河的上游選了一個比較窄的地方,兩岸有一丈多寬,河岸邊長著胡楊樹,石槃陀砍了胡楊搭橋,又在上面鋪上草和沙土,牽著馬過了河。這時,兩個人也累了,就卸下馬身上馱的行裝休息。因為順利過了瓠蘆河和玉門關(guān),玄奘很興奮沒有睡意,坐在那兒計劃著明天的路程。
二、壯志凌云踏平坎坷成大道
行前老胡人的話絲毫沒有動搖玄奘的信念,但卻嚇破了石槃陀的膽,他出于一時的沖動,冒然答應(yīng)了送玄奘過玉門關(guān)和五烽,老胡人的一番話,讓他越想越害怕,路途上的艱難,王法的森嚴(yán),就是徼幸路上能躲過鬼魅熱風(fēng),萬一被守軍發(fā)現(xiàn),不僅自己性命難保,還要連累家人。他越想越害怕和后悔,又想著玄奘“不到婆羅門國,決不東退一步”的決心,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玄奘返回瓜州,便起了殺心。
不一會,石槃陀突然拔刀而起,輕手輕腳走向玄奘,玄奘見此情景,知道他起了歹心。這個石槃陀頭上可沒有金緊箍,玄奘自然也沒有緊箍咒可念,他眼睛直盯著石槃陀,嘴里不住的默念著觀世音菩薩保佑,而石槃陀見玄奘有了防備,只好又退回去睡下。天快亮?xí)r,玄奘叫起了石槃陀,準(zhǔn)備動身。石槃陀央告說:“弟子想此去路途遙遠又危險,只有五烽下才有水草,又只能夜間到烽下偷水,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沒命了,不如回去過個安穩(wěn)日子吧?!毙首匀徊豢洗饝?yīng)。石槃陀亮出刀子逼玄奘走在前面,玄奘怕他在背后下黑手,不肯在前,石槃陀在前面勉勉強強走了幾里,又停下腳步說:“弟子不能隨師父去,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拖累大,王法又不可冒犯?!毙室娝麍?zhí)意不肯去,只好放他回去。石槃陀又說:“師父你一定走不過去,萬一被官兵捉住把弟子供出來怎么辦?”玄奘賭咒發(fā)誓說:“即便是被捉,把我剁成肉泥也決不牽連你。”石槃陀這才罷休。玄奘將買給他騎的馬送給他,說了些感謝的話,這才相別而去。
和石槃陀分手后,玄奘開始了他西行求法路上唯一的一段獨行路。他從長安出來到秦州(天水)有和尚孝達相伴,從秦州經(jīng)金城(蘭州)到?jīng)鲋荩ㄎ渫┮彩桥c人結(jié)伴而行,從涼州到瓜州有慧威法師的兩個徒弟護送,到了伊吾以后更是有高昌王麴文泰派的隨從護送。所以對于眼前的玄奘來說,這是一段前途渺茫,九死一生的艱難旅程。可以說唐僧經(jīng)歷的九九八十一難,絕大部分都體現(xiàn)在這一段路上了。他孤身一人,騎著那匹又老又瘦的棗紅馬,踏上茫茫無邊的沙漠戈壁,沒有路,只能循著散落在地上的死人、死馬的白骨和駝馬糞一步步摸索著前行。遠處沙漠戈壁上不時閃現(xiàn)出希奇古怪的幻影,有時像成隊的軍隊在沙丘問忽隱忽現(xiàn),有時又像馱著貨物的商隊忽聚忽散,遠遠望去十分清晰,漸漸近了,又變得模糊起來,忽然就又不見了。這其實是瓜州夏秋季節(jié)戈壁上常見的蜃影,也叫海市蜃樓。第一次見到這種現(xiàn)象的玄奘,以為是妖魔作怪。不過他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并不覺得有多么可怕。這一天,他走了有八十多里,來到了第一烽(因為唐玉門關(guān)的具體位置尚不確定,所以第一烽的具體位置目前也還有爭議。西北師大的李并成先生曾認為第一烽在瓜州縣城北面的石板墩;敦煌研究院的李正宇先生則認為第一烽在今瓜州縣城西四工的壘墩子;不過,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在縣城西北的白墩子)。他怕被守烽的士兵發(fā)現(xiàn),藏在一條沙溝里,等到天黑才悄悄溜到烽西的水泉邊,剛從馬上取下皮袋準(zhǔn)備裝水,忽然一支箭颼的射來,差一點就射中他的膝蓋,緊接著又是一箭射來,他知道已被發(fā)現(xiàn)。就趕緊大聲喊道:“我是從京城來的和尚,請不要射我”,說著拉著馬走近烽火臺。守烽的士兵開門出來,一看果然是個和尚,就帶他去見守烽的長官一校尉王祥。王祥讓手下的人點亮火把看了玄奘一眼說:“不是我們河西的僧人,真是京城來的”。接下來就問玄奘的來意,玄奘也不隱瞞,反問道;“校尉難道沒有從涼州來的人口中聽說有個叫玄奘的和尚要到婆羅門國去求法?”王祥回答說:“我聽說這個玄奘法師已經(jīng)往東返回了,怎么會到這里來?”玄奘取出自已的度牒,王祥這才相信眼前這個和尚就是玄奘,但他也認為“西路艱遠,法師孤身一人是絕對闖不出去的?,F(xiàn)在我也不問你偷越邊關(guān)的罪,弟子是敦煌人,我想送師父去敦煌,敦煌有個張皎法師,是個敬賢崇德之人,一定會喜歡法師,法師可以在那里講經(jīng)說法”。玄奘很干脆的回絕道:“我的老家東都洛陽,自小內(nèi)心向慕佛法,兩京知法的高僧,吳蜀精通一部佛經(jīng)的大德,我都向他們求教過了。不僅如此,我還和他們對坐講經(jīng)論道,我玄奘也稱得上是一代大師了。如果只是為了過好日子,抬高自已的名聲,在那里難道不如您的老家敦煌?只是恨佛法經(jīng)有不周、義有所缺,這才不顧性命,不畏艱險,誓往西天尋求周全的佛法。您不僅不支持和鼓勵我,反而勸我退還,和眾世人一樣糊里糊涂到死嗎?如果您一定要拘留我,任憑您怎么處罰,我玄奘絕不東移一步”。王祥面對玄奘自稱弟子,因此有理由相信,王祥一定也是一個佛教的信徒,所以當(dāng)他聽了玄奘講清西去求法的目的和決心之后,深受感動,當(dāng)即安排讓玄奘休息,答應(yīng)明天送他一段路,并指示道路。第二天一大早,招待玄奘吃過飯,又讓士兵給玄奘備足了干糧和水,親自送出十多里地,給他指了一條直通第四烽的路,說“那里守烽的校尉王伯隴也是個有善心之人,而且是弟子的本家,到那里可以說明是弟子讓師父去的”,王祥流著淚和玄奘分了手。
當(dāng)天夜里,到了第四烽(就是今柳園西北的大泉),玄奘怕受到為難,就想偷偷取水而過,不料又被發(fā)現(xiàn),只好和王伯隴見了面,說明了來意,王伯隴果然高高興興的留玄奘休息。第二天又為玄奘換了一個盛水的大皮袋,并送了一些馬料。告訴玄奘不要從第五烽經(jīng)過,第五烽守烽的校尉脾氣暴躁,怕對師父有不好的舉動。然后給玄奘指了一條路,說“從此前去一百多里,有個野馬泉,可以在那里取水”(這個野馬泉,根據(jù)我多年的考察,就是現(xiàn)今大泉西北的蘆葦井,這也得到一些專家們的認同)。
和王伯隴分別以后,玄奘就進入了號稱八百里的莫賀延磧,古人稱之為沙河。這里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更沒有水草(這是古人夸大其詞的說法,據(jù)我從事自然保護區(qū)建設(shè)項目時的考察,這一帶一直是野生動物的天堂,飛禽有金雕、渡鴉、沙雞等十多種,走獸有野驢、野馬、盤羊、北山羊、鵝喉羚、跳鼠等數(shù)十種。生長著旱生、超旱生植物三十多種?,F(xiàn)為《甘肅安西極旱荒漠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的北片保護區(qū)),能夠看到的只有自己孤零零的身影。他走了一百多里,因為起風(fēng)刮起了沙塵,路也走丟了,沒能找到野馬泉。更糟糕的是,在他想喝水時,也許是王伯隴好心給他換的大水袋太沉了,沒有抓牢掉到了地上,袋子里的水全灑光了。這可讓玄奘傻了眼,沒有水,八百里的沙河怎么過?前面的路又不知在何方?他想回到第四烽去取水,掉轉(zhuǎn)馬頭走了有十多里,想起了自己立過的誓言“不到天竺(印度)決不東歸一步”,而今,“寧可西行而死,決不東歸求生”。于是,又掉轉(zhuǎn)馬頭堅定的向著西北方向走去。夜晚的戈壁灘上一片蒼茫,閃閃的鬼(磷)火,就像天上的繁星。到了白天,大漠的狂風(fēng)裹著沙塵,像是飄灑著沙雨。玄奘雖然心里無所畏懼,但連續(xù)四夜五天,人和馬滴水未進,先是口干舌燥,后來渾身像是被火烘烤于了似的,眼睛也睜不開了,馬也走不動了,玄奘躺在沙灘里,閉著眼睛默念觀音,禱告說:“菩薩??!玄奘此行不求財利,不圖名譽,只為了求得無上正法。菩薩您慈念眾生,以救苦為務(wù),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苦到這種程度,難道您還不知道嗎?”玄奘不停的這樣禱告,靠著信仰的力量支撐著。第五天夜半,忽然一陣涼風(fēng)吹來,渾身就像澆了一盆涼水,立刻覺得心清目明有了精神,馬也能站起來了,他牽著馬掙扎著往前走了十幾里,正是這匹又老又瘦的識途老馬在這關(guān)鍵時刻體現(xiàn)了它的作用,它突然掙扎著要朝另一個方向走,玄奘這時已經(jīng)沒有力氣把馬拽過來了,只能任由馬拖著走了一程,奇跡出現(xiàn)了,忽見眼前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和一汪甘澄鏡澈的清泉。這讓玄奘喜出望外,他和馬撲到泉邊,美美的喝了一氣,總算是死里逃生。玄奘感到這片草地和清泉都是菩薩顯靈來搭救他的,這更堅定了他西去求法的信念。
玄奘在這個泉邊休息了兩天,裝滿了水袋,拔了一捆青草,才又精神抖擻的繼續(xù)向西北前進。又走了兩天,終于走出了莫賀延磧,來到了伊吾國。
由高昌國王麴文泰派人把他接到高昌,由于麴文泰的一再挽留,玄奘在高昌停留了一個多月,麴文泰要玄奘留在高昌當(dāng)國師,不放他西行,玄奘絕食相抗,一連三天,水米不進,終于逼的麴文泰同意放他走。啟程時,麴文泰為他剃度了四個小和尚,作為伴隨,配備了三十匹馬,二十五個隨從護送他。準(zhǔn)備了足夠用二十年的金銀和物品。還派了殿中侍御史歡信帶著晉見的禮物,陪他去見西突厥葉護可汗,請可汗支持。另外又寫了二十四封給沿途二十四國國王的信各附大綾(絲綢)一匹作為禮品,請求在玄奘路過時給予照顧,考慮的是多么的周到。所以說,后來的路程上,玄奘雖然也經(jīng)受了無數(shù)的風(fēng)險,但和過五關(guān),度沙磧比起來,已經(jīng)是算不得什么了。
莫賀延磧大沙漠是玄奘西行途中最困難的里程,所經(jīng)歷的危難,在他晚年回憶起時猶感嘆“此等危難,百千不能備敘”,正是瓜州這段經(jīng)歷讓玄奘感到刻骨銘心,同時,他也深深感受到在瓜州得到了許多好心人的幫助,如州吏李昌、刺史獨孤達(當(dāng)年李昌敢于在玄奘面前撕毀文牒,說不定也是得到了獨孤達默許的,不然李昌不會有那么大的膽)、老胡人、王祥、王伯隴,還有石槃陀,雖說石槃陀送玄奘過了瓠蘆河和玉門關(guān)以后反悔,并想加害玄奘,但他畢竟幫助玄奘成功的偷度了玉門關(guān)和瓠蘆河,邁出了西行求法最關(guān)鍵的一步,還引見了老胡人,應(yīng)該說功不可沒。正是在這些人的幫助下,玄奘才得以完成他的史無前例的壯舉。
(本文榮獲“絢麗絲路·魅力文博”征文優(yōu)秀獎)
寧瑞棟安徽巢湖市人,高級蓄牧師。致力于瓜州歷史地理的探討與研究,現(xiàn)任瓜州歷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近年協(xié)助縣文物局完成鎖陽城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資料編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