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里的動物

安黎

農(nóng)歷的年份，由十二種動物命名，并以這些動物，作為人的生肖——人出生馬年就屬馬，出生雞年就屬雞。

世間的動物千千萬，年份亦千千萬，人為何從無數(shù)的動物里，僅挑選出有限的十二種，讓其輪回坐莊呢？以我之揣度，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如果選出的動物過于紛亂蕪雜，極易引起混淆，不利于人的銘記；二是并非所有的動物都外觀淑雅，寓意吉祥。那些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動物，注定要被排除在外。

從某種角度上，人的生肖譜，近乎于人為動物張貼的“光榮榜”。

然而，榜上有名，或榜上無名，體現(xiàn)的只是人的好惡，并不能完全反映動物界的實情。以親疏論英雄，以相貌定取舍，這等一以貫之的“偏心眼”，難免要影響到人對動物的遴選。那些丑陋的、骯臟的、面目猙獰的、殺氣騰騰的、賊頭賊腦的動物，毫無疑問，要將其拒于大雅之堂的門外。然而，卻也不乏令人大跌眼鏡的例外，比如豬、蛇和鼠等。人對豬的態(tài)度頗為復(fù)雜，既蔑視，又憐惜；既嫌棄，又不舍。蔑視與嫌棄的，是豬的又臟又懶，貪吃貪睡，以及腦子的簡單愚鈍；而憐惜與不舍的，則是其性格的敦厚溫馴和骨肉的唇舌之香。豬不造次，不好斗，不惹是生非，不犯上作亂，單這些“優(yōu)點”，就足以讓前怕老虎后怕狼的人高枕無憂了。比之豬與人的親近，蛇不但遠(yuǎn)離人的生活，而且聲名狼藉。“蛇鼠一窩”之類的成語，詮釋的，正是蛇在人心目中的形象之不堪。但人對蛇的非議，多來自于臆測，頗有誹謗的嫌疑，并無多少事實依據(jù)予以佐證。蛇僅僅因為躲于幽暗，潛于草叢，人便斷定其居心叵測。真實的情況則是，蛇從不主動發(fā)動攻擊，唯有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才不無被動地探出毒舌毒牙。蛇的反咬一口，很像是退無可退的自衛(wèi)之舉。況且，抽象意義上的蛇，早已沉淀為魚龍混雜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一個不可或缺亦不可忽視的精神元素與形象符號。在傳統(tǒng)的敘述語境里，蛇不但不蓬頭垢面，而且還流光溢彩。蛇代表著聰穎，代表著機智，代表著妖嬈，代表著婀娜，代表著嫵媚，或者，蛇干脆就活化為女性千嬌百媚的替身。在諸多的神話故事里，美女與蛇相互纏繞，相互衍生，相互替換，相互隱喻，水乳交融，難解難分。除文人雅士對蛇極盡阿諛之外，民間對蛇的高拔，更是玄乎得離譜。在迷信極度猖獗的荒僻角落，人們堅信蛇就是神的物化——神正是依附于蛇，將自己的旨意傳播擴散。立足這等觀念，民間盛傳著有關(guān)蛇的種種奇聞，極盡夸張地渲染著蛇的神通廣大與睚眥必報，以此來警告那些磨刀霍霍的狂妄之徒。據(jù)說，蛇一旦溜進某戶人家的屋前檐后，好言好語地將其勸離，方為上上之策；若有哪位莽夫悖逆古訓(xùn)，揮鏟舞锨，置蛇于死地，必會招致神鬼共怒，從而為自己及家人預(yù)埋下隱患的伏筆。

觀覽生肖，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有兩種動物：一是鼠的“金榜題名”，一是驢的“名落孫山”。鼠在人的眼里，形若小偷，狗茍蠅營，專事盜竊，既無堂堂之儀表，又無磊落之胸懷。然而，鼠卻堂而皇之地與虎龍比肩而立，混跡于榜單之列。相比之下，驢卻非常冤枉，論功勞，論苦勞，驢都不該遭此薄情相待。牛耕地，驢亦耕地；牛拉車，驢亦拉車；牛從不馱運，驢卻要負(fù)重遠(yuǎn)行，跋涉于千山萬壑，勞頓于春秋冬夏。驢流汗最多，挨鞭子也最多，卻從不落好，甚至難以獲得人的正眼相待。人世間根深蒂固的偏見與勢利，天地間冥頑不化的不公與不義，在驢的身上得以淋漓盡致地詮釋——好在驢性情豁達(dá)，心地純善，只求問心無愧，不求綾羅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