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灑在那條路
今年我17歲,這是我最后的機會。如果失敗,我要灰溜溜地離開這座偉大的城市,回到家鄉(xiāng)的小縣城,像哥哥們一樣去沿海城市打工,賺錢成家,然而,這些絕對不是我想要的。
我是福建人,在北京長大。不是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而是因為中國棋院在這里,全中國最頂尖的棋手在這里,全中國最厲害的圍棋道場也在這里。于是,我來了。
在我6歲那年,爸爸牽著我的手,踏上北行的火車,從此遠離故土,來到異鄉(xiāng),為了那偉大的夢想。
我來到培養(yǎng)出無數(shù)頂尖棋手的聶衛(wèi)平道場,那個曾經(jīng)掀起時代潮流的“聶旋風(fēng)”,是父親最喜歡的棋手。
整個道場里有幾十個孩子,我跟他們一起長大。這過程中,有人離開,有人堅守。離開的人沒有錯,有時候我挺羨慕他們的,因為我無法退卻,我的肩膀上不僅扛著自己對于圍棋的熱愛,還承載著父親對我的期盼——他是那么希望我能夠入段成功。
我拿起一塊濕棉布,輕輕擦拭棋盤。明天就是第一輪比賽了。
一摞摞棋譜可能在這場比賽后就不需要了。我一頁頁翻開,上面稚嫩的筆跡讓人發(fā)笑。我看到我在《圍棋發(fā)陽論》扉頁上寫的“我要成為世界第一”。
我抬起頭,墻上懸掛著“不得貪勝”。這是李昌鎬九段的名言。但我多么希望自己能獲得這次勝利。
床上,我閉著眼睛。封閉的視覺讓聽覺更加靈敏。我聽到爸爸打電話的聲音,他在和媽媽通話。爸爸早已訂好回福建的火車票。
窗外傳來蟬鳴聲,這是最后一盤棋了。我知道,爸爸在外面等我。棋盤上的局勢漸漸明朗,白棋處于相對危險的局面,雖然黑棋的外勢看起來并不完整,卻恰好撐住了,這使白棋用任何辦法突圍,黑棋都能殺掉白棋的大龍。
我起身前去洗手間,捧了一手水,擦干臉上的水漬,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滿血絲,喘著粗氣,像個失意的落魄男人。這是我嗎?
回到座位上,冷水讓我清醒了些,我捻起一粒白子,輕輕地放在棋盤上。這是一步“擠”,是我剛剛回憶李昌鎬的棋局時想到的。出人意料的一手,不僅將對方的優(yōu)勢破解掉,還讓對手無法脫先。更重要的是,由于是先行一步,在這場膠著的棋局中,我一舉占據(jù)了主動。
進入官子環(huán)節(jié),我擅長的是被日本人看不起的計算官子,但是計算不正是圍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嗎?
半目、兩目、四目半……
對手的臉漲得通紅,我的心反而平靜下來。比賽結(jié)束??粗门凶哌^來宣布結(jié)果,我與對手相互鞠躬致意。低頭的那刻,我全身顫抖,差點抬不起頭來。眼淚滴落在棋盤上。
走下樓,父親迎過來。
我看著他緊張的表情,抱住他,他輕輕拍拍我的背。
爸爸,我愛你。
(何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