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航
哨兵不僅能發(fā)現(xiàn)敵軍,而且能發(fā)現(xiàn)人民的困難……
1.敵特
對面有情況?!卑嚅L薛達說?!霸谀膬海俊鄙诒鴮O科問。
“那棵歪脖子樹后面有人?!?/p>
孫科細瞅了片刻,沒發(fā)現(xiàn)任何狀況,又問:“班長,又黑又遠的,你是不是看花眼了?”薛達呵斥道:“別動!當什么都不知道!”孫科沒敢再動,薛達摁住腰間電臺,“有敵特潛入!”
連長回話:“人在哪兒?”
“四點二十五分的位置!”
“你伸著懶腰回來!”
“明白!”薛達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提提腰帶走下哨位,裝作上廁所回到營房。片刻后,一名身高相仿的戰(zhàn)士頂替他回到哨位。營房內(nèi),所有的戰(zhàn)士已全副武裝,連長瞪著眼問薛達:“你看清楚了?”
“那棵樹幾根樹枝多粗多細我都知道,那幾個人在后面窺探了半個小時才走出來,現(xiàn)在正往山下走?!?/p>
連長遣出一個排,命令他帶路。薛達帶著戰(zhàn)士們從營房后面翻墻而出,趁著月夜掩護悄悄向那幾人包抄過去。只是對方也不是吃干飯的,快要接近時,他們嗅到了危險,立刻拔腿沖山上跑去。
“站??!再跑我們就要開槍了!”連長大喊,對方反而跑得更快。連長鳴槍示警,對方掏槍還擊,槍聲通透圓潤、干脆不拖音,一聽就是軍槍。
“來中國領(lǐng)土上撒野了!今天要是讓他們跑了,咱們還有臉吃飯嗎!”連長罵道。戰(zhàn)士們咬牙鉚足勁兒向山上追去,對方幾人據(jù)石反抗,戰(zhàn)士們不再客氣,散成攻擊隊形展開猛烈攻擊,密集的子彈打得石屑紛飛,對方緊縮在石頭后面不敢再動。連長說,抓活的,戰(zhàn)士們開始包圍收攏。
就在這時,石頭后面突然扔出一枚煙霧彈,這是敵特隨身攜帶的逃生彈,確定是敵特無疑了。只是夜色深沉再加上濃霧,戰(zhàn)士們瞬間找不到目標了,薛達沒有猶豫提槍沖過煙霧繼續(xù)追擊,對方已經(jīng)跑遠,哨所打出兩枚照明彈把山里照成白晝,薛達調(diào)穩(wěn)呼吸瞄向?qū)Ψ酵炔块_了兩槍,一人應(yīng)聲倒下。
戰(zhàn)士們沖其他人追去,薛達跑過去拽起中槍之人,對方哆哆嗦嗦地用蹩腳的中文求饒,薛達惡狠狠問了一個莫明其妙的問題:“之前你們抓的那個人呢?”對方愣了一下:“我們沒抓過……人啊……”
薛達劈頭蓋臉地搧了他幾巴掌,對方大駭?shù)哉f沒抓過任何人,薛達見沒詐出任何消息,只好作罷。那邊的戰(zhàn)士們又跟對方發(fā)生槍戰(zhàn),最終將所有人擊斃在領(lǐng)土之內(nèi)。
回到營房,連長簡單總結(jié)了幾句后,看著薛達,問:“你在找什么人?”薛達沒有說話。連長又厲聲問了一遍,薛達說答應(yīng)了人家要保密,連長大怒:“保密?答應(yīng)誰保密?邊疆無小事!快點說清楚!”
部隊對于敵特是非常敏感的,更不要說在駐守邊疆的部隊了。薛達明白這一點,看著誓不罷休的連長,薛達這才慢慢說出了原委。
2.承諾
薛達在這荒無人煙的大山深處站了整整五年了。半年前的一天,一個孩子走進他的視線,孩子面黃肌瘦,他走下哨位迎住孩子:“你家大人呢?山里全是野獸,你進山做什么?”
孩子怯怯地看著眼前的解放軍叔叔,問:“您見到我爸爸了嗎?”
薛達問咋回事,孩子說他爸爸進山打獵倆月沒有回家了,家里沒有其他人,孩子吃完余糧餓得厲害,也想爸爸了,于是進山來找爸爸。薛達問他穿的什么衣服,孩子說爸爸穿的迷彩服,薛達第一反應(yīng)就是被敵特抓走或殺害了,因為山里敵特活動頻繁,穿著迷彩服,很容易被抓走的。
薛達領(lǐng)孩子來到營房,端來熱水熱飯,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下,薛達跟部隊請了假,帶上槍,送孩子出山回到家中,臨走時,孩子問:“叔叔我能求您兩件事嗎?”
薛達一口答應(yīng)了。孩子說:“千萬不要跟別人說我找不到爸爸了,我怕有人欺負我。叔叔,您在山里住,能幫我找爸爸嗎?如果看到他,您就說我很想他,別管打沒打到吃的,回家吧。”薛達看著乖巧又可憐的孩子鼻子直犯酸,忙不迭地答應(yīng):“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爸爸帶到你面前的!”所以薛達不顧生死地抓住敵特后,詐問了這個問題。
連長聽后,沒再說話,揮揮手宣布解散。被抓住的那名特工點名要見發(fā)現(xiàn)他的人,薛達走進衛(wèi)生室,包扎好的特工問,他穿著黑衣黑褲,還那么遠,怎么發(fā)現(xiàn)他的?
薛達說:“我守這片山守了五年,哨所前面哪塊石頭啥樣子都了如指掌,別說突然多了個人?!?/p>
特工伸出拇指稱贊:“我服了。”
上哨是件非??菰锏氖虑椋辛藢⒆拥某兄Z,薛達多了一份期待,期待有人走進他的視線,然后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個孩子的父親,孩子與相依為命的老爸重逢的那一刻,該是多么的幸福。
過了兩天,連長把薛達喊到辦公室:“因為那晚你表現(xiàn)突出,為你報上去的三等功,上面已經(jīng)批準了,然后,我和指導(dǎo)員也想獎勵你,批你三十天的探親假,回家過年吧。”
三十天的探親假,連長原以為薛達會很興奮,誰知,他一臉平靜,搖頭道:“連長,我不想休假?!?/p>
連長有些吃驚地問:“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咋還不想回家陪陪老婆?”薛達淡定地說:“老婆有我家里人照顧。連長,如果你真想獎勵我的話,請給我?guī)讉€人和幾天假,我想幫那個孩子找找父親,說不定他真的是在山里迷路了,就算是死了,我也得把尸體帶回去,我答應(yīng)過孩子一定要幫他找到父親的?!边B長沒答應(yīng),薛達又倔強地說,“哨位上那句話我天天在看,‘我雖無名國有名,我以無名鑄威名。如果一個孩子在咱眼皮底下孤苦伶仃活活挨餓的話,咱們還有什么臉來說威名?”
半晌后,連長點點頭:“行,你把你班的人帶走,十天之后,不管找沒找到,你必須站在這里!”薛達興奮地點點頭,領(lǐng)命而去。
“這傻大兵!難得探家的機會不回家看看父母老婆,非要為了別人去大海撈針?!边B長還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指導(dǎo)員拍拍他的肩膀:“哨位這種勤務(wù)其實就是一種承諾和守望,他站了這么多年,這種態(tài)度早就滲進骨子里了?!?
那邊,薛達帶著打了背包的自己的兵和一只軍犬走出了營地。
3.煎熬
三年前,薛達的兒子降生到這個世界,接到喜報后,他沖著山足足吼了半個小時。只是幾個月后,家里又拍來一封電報,媳婦背著孩子出了車禍,孩子沒搶救過來,媳婦也落下殘疾。薛達攥著電報坐在門前望著遠方,幾個月前喜悅的吼聲仿佛還在山里回蕩,薛達就這么坐著,整整一天。
薛達來到孩子家里,靠鄰居周濟的孩子更加肌瘦無光,薛達放下為孩子買的生活用品,又要了一件他父親的衣物,說:“叔叔答應(yīng)你的事沒有忘,叔叔這就幫你找爸爸,你在家好好吃飯,等叔叔回來?!?/p>
軍犬嗅著衣物,帶著戰(zhàn)士們鉆入密林,這一鉆就是七天。直到第八天,軍犬突然停了下來,前爪扒開厚厚的松針,叼出一件血跡斑斑的迷彩服。薛達接過仔細檢查,衣服有明顯的撕咬痕跡,顯然是遭到了某種野獸的攻擊而喪了命。
不久,戰(zhàn)士們在一棵樹下找到了一只土銃,除此之外連根骨頭都沒有。薛達愣了很久,結(jié)果是有了,但卻是如此慘烈,該怎么告訴孩子呢?薛達沒有想到任何借口,只好帶著戰(zhàn)士們先回到營區(qū)。
連長和指導(dǎo)員聽聞后,干脆召集全連戰(zhàn)士一起想辦法,思來想去,硬是沒攢出一個點子。父親被野獸吃了個干凈,還能咋給孩子說呢?何況馬上又快過年了。
薛達站在哨位上沒了那股盼頭,反而多了一絲心虛。他害怕孩子突然又走進自己的視線,問自己:“叔叔,我吃飯可乖了,你咋沒回家找我呢?我爸爸呢?”到時自己該怎么回答?他又怕看不到孩子,因為他在家沒等到自己,很有可能會再次獨自進山,萬一路上也出啥意外呢?站了五年的哨,薛達第一次站得這么煎熬,不是他的哨時,一旦電臺里有動靜,他也會感到害怕,這事該咋辦?
今天,薛達站上哨位,習慣性地遠眺近望,一隊人出現(xiàn)在山中,他摸過望遠鏡仔細觀察,幾名男子抬著一名女人正向這邊走來。
薛達向連長報告了情況,連長回了話:“是咱們的人,我派出去的,你可以下哨了?!毖_說時間還沒到,連長解釋說:“你媳婦到了。”
薛達有些難以置信:“啥?”
連長說:“你媳婦到了,趕快下哨去迎接吧。”薛達急忙摸起望遠鏡仔細一看,那個坐在簡易抬架上的女人不是自己的殘疾老婆又是誰?連長調(diào)侃道:“大半夜的,你能看到幾里地外的樹后面有人,白天就看不清自己的媳婦?”薛達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4.團圓
薛達問媳婦:“你咋來了?”媳婦說:“部隊說你立了功,這么多年沒回過家,讓你回家你又不肯,首長就安排我來陪你過年,你能下來跟我說話嗎?”
薛達說:“我沒有中途離崗的習慣,還有半小時就下哨了,等會兒吧?!庇谑?,兩口子一個坐在下面,一個站在哨位上,聊了起來。
媳婦吞吞吐吐地告訴他:“你這么多年沒回家,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跟你商量的,我不能生育了……你還年輕……不能耽誤你,咱們再在一起過最后一個年……行不?”
薛達看著遠方?jīng)]有接話,過了一會兒,他走下去把媳婦抱上哨臺,指著山那邊的那棵歪脖子樹,告訴媳婦:“其實這些年你和咱們的孩子每天都在陪我上哨,你看那棵樹,像不像你背著孩子的姿勢?”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舊照片,這是當年孩子剛出生時,媳婦用竹簍背著孩子照的,薛達把照片伸遠跟樹并排著讓媳婦看,別說,形狀還真是一模一樣。
“每天我只要站在這里都在看那棵樹,這棵樹是我一點點看著長大的,每天變了哪點兒模樣,我都一清二楚,就像咱們的孩子一樣。哨位是戰(zhàn)士用來守護國土的,但作為老公來講,守衛(wèi)的疆土其實就是老婆和孩子,你要離開我的話,我這個哨兵不就是失職了嗎?”薛達抱著媳婦,溫柔地說道。
媳婦將頭埋進薛達的懷里,放聲大哭了起來。
晚上,連隊舉行熱熱鬧鬧的歡迎晚會,連長和指導(dǎo)員致辭后,請薛達講話,薛達半晌才說:“我能代表我們兩口子向部隊提個請求嗎?”連長爽快地答應(yīng)了。
薛達說:“我和愛人商量了,我們想領(lǐng)養(yǎng)那個孩子,因為我們沒辦法再有孩子,孩子也沒辦法再有父母。我答應(yīng)了要讓他見到爸爸,現(xiàn)在,我們想做他的父母?!?/p>
指導(dǎo)員問:“你們慎重考慮了嗎?”薛達的妻子點點頭:“我們考慮清楚了,薛達說如果不給孩子一個交代,這些年的哨,他就白站了。我愿意把沒見過面的孩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撫養(yǎng)他長大成人?!?/p>
指導(dǎo)員當場表示:“明天我就去跟地方政府溝通?!?/p>
半個月后,除夕來臨,薛達把孩子接到山里,給他換了件嶄新的衣服準備過年,飽一頓餓一頓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第一次看到這么熱鬧的場景,開心極了。
夜深人靜時,薛達站在哨位上看著遠山,身后傳來動靜,妻子領(lǐng)著孩子來到他身邊,說:“我們娘倆陪著你,咱們一家三口一起站崗吧?!毖_點點頭沒有說話,心里卻是山洪暴發(fā)般的幸福。
新年的月光打在哨臺上,把這一家三口映得清清楚楚。半年后,薛達沒再續(xù)兵期,選擇了退伍。走之前,他拿筆在哨位的兩句話下面寫了三個字:團圓哨。
連長發(fā)現(xiàn)后,拿了錘子、鑿子把字鑿刻出來,又用油漆漆紅,鮮紅的字在綠樹間格外顯眼:團圓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