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兩河事

      2017-03-25 12:29張建春
      文學(xué)港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蟲子河水

      張建春

      寫寫河吧,我對自己說。

      此時身邊的河正在湍湍流動,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封住了阡陌原野,銀裝素裹的世界,千鳥飛絕,潔白暢意,花朵流逸,四野遼闊,空靈得任由思想馳騁、目光疾走,聚約而來的元素侃侃而談,一河水進入化境,帶上禪意,犁開耀眼的白色,向遠方奔去。河流是生產(chǎn)聯(lián)想的地方,她來自何處,又將落幕于何方,她的終極位置會不會棲于一枚葉的碩放、一朵花的盛開、一粒種子的發(fā)芽、一棵樹的生長、一個人的眼眸?

      在雪浴的河流邊想這些,說不上深沉,也談不上浪漫,只不過心靈的指向,戳中了最柔軟的一處。

      流于身邊的河叫派河。據(jù)《爾雅》解字,“派”是水系的稱謂,字孕古樸,用作了一條河的名字,顯見獨特的創(chuàng)意和智慧,貼切而又自然。雪花無意侵擾河水,落下了、融化了就成了水中的一滴,平添起水的高度。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狂雨肆虐,派河的水位高于了攏住水的河堤,河水漫涎開來,首先沖擊的是橋梁,之后把周邊變成了澤國。我提著不多的行李向家摸去,肩上的被子在雨的浸染下沉重了起來,肩臂的幼稚不堪重負,我恨恨地將被子扔在水中,恰在此時母親趕來接我,委屈的淚水在我的眼眶打轉(zhuǎn),望著一地的河水、以及河水被濕漉漉的被子砸出的窠臼,我的心里滿是對派河的怨恨,暗暗下定決心,要遠離派河,一輩子不去和她打交道。

      事與愿同,我的執(zhí)意和決心,讓我去了一個遠離家鄉(xiāng)近百公里的山區(qū)城市工作,山城很美,尤其夜色迷人,而迷人的夜色竟又多發(fā)生在一條波浪翻滾的河的兩岸。這河是真正意義上的河,長年奔流不止的水來自群山深處。清凌凌的一河水,隨時而駛過的船只,水波凹凸帆影綽綽,伴之以噴吐的晨光,圓潤的月色,讓我捕捉到了許許多多的清新和靈感。我在河邊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寫出了一首首令自己怦然心動的詩歌。因之常把這河和派河相比,將家鄉(xiāng)的派河斥之為沒有文化、產(chǎn)生不了美的河流。

      循著山城的河,我上上下下地追尋,自此我知道了這河的歷史和由來。悠長而寬闊的河實際上是一條人工河,它曾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民工,在國家最為困難、最為嚴寒的年代,用一雙長滿燎泡的手和血肉的肩膀挑抬而成,用當?shù)厝说脑捳f,叫做平地鑿眼,逢山過山,遇崗越崗,生生地挖出了一條碧波蕩漾的通道。水款款而下,灌溉了無數(shù)的良田,成就了水利史上不多的奇跡。而它的另一面,卻又不忍卒讀,饑餓寒冷加上高強度的勞動,常常發(fā)生批量民工死亡的事情,挖河的時間往往就在大雪飄飄、天寒地凍農(nóng)閑的日子,一頭挑著柴禾糧食,一頭擔(dān)著單薄被褥的民工,高強度的勞動,在河床里一頭栽下,口吐清水,就再也爬不起來了。野史和正史都說,我曾流連忘返的河兩岸,每隔百米,就有一個民工為之喪失了生命。所以說筑起的河堤不僅是泥石夯實,還有人的骨殖緊緊固定。我曾和幾個朋友相約,去河流擦邊而過的一個叫小華山的丘陵探幽,正是三月桃花、梨花盛開的日子,河水的漾動和美麗的花朵相映成趣,怎么看都是姣好的景致,而就在景致的深處,一抹連綿的荒冢,被四顧的野花包圍得緊緊密密,墳已稱之不上為墳?zāi)沽耍笥艺尺B,前后相擁,最多是平坦的土地多出了些微微的凸起。周邊勞作的老鄉(xiāng)告訴我們,這些是修河、挑堤死去民工的墳地,我們?yōu)橹と?,這一抹墳地,隱約的土丘至少上百座。老鄉(xiāng)說,有的墳里埋著好幾具尸首呢。

      眾多的生命為一條河的流淌、水的暢達而失去了,值還是不值?我們難以得出結(jié)論。不過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前人挖河后人得益,卻是千古不變的真實。山城的河一路向東,輸出了流動在莊稼、禾木身體里的液體,又讓它們長出了糧食、樹木、油料,不能不說,我們的溫飽乃至生命是來自于河流的。

      山城的河晝夜不息地奔流,我多次扎入她的懷抱,在碧波里放松心情,浸泡去夏天炎熱和周身的污垢,居家過日子所用的水也來自于這河,水清??捎H、怡情養(yǎng)人,面對它身心自可生發(fā)一些尋常外的松泛。倒有一天,我的好友沉沒于河水深處,心才緊而又緊的抽搐起來。不知何因,當?shù)厝藙?chuàng)造了一句話:“要死去死,大河沒蓋子”,說得特別的生澀、堅硬。大河沒有蓋子,人心也沒有蓋子嗎?山城的河果然每年都要收去幾個人,意外溺水的、沉水自盡的,甚至渡船沉沒的,生命在水的深邃里,顯得無力、脆弱。對死亡的無奈,岸邊的人自有說法,他們沒有怪罪河水,而將所有的理由歸結(jié)于河神,河神收人,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想想這也是一種豁達,水滋潤萬物,水怎就不能顛覆生命呢?

      常在河邊走,除了濕腳,多出些沉重來也是應(yīng)該的。對于河感念系之是種文化情節(jié),對于河感恩戴德是種美意情懷,對于河悲憫有加是種現(xiàn)實情意,對于河原罪般的沉重可能就是種歷史情緒了。

      鬼使神差般,我又回到了家鄉(xiāng)工作,并且第一個工作地點,就是派河源頭所處的地方。

      派河無疑是故鄉(xiāng)的母親河,她從江淮分水嶺發(fā)端,由西北向東南蜿蜒而去,飄帶樣在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帶穿梭、周折,最終歸于巢湖、到達長江。江淮分水嶺神奇將水分割開來,一半流向淮河,另一半流進長江。兩個水系,在嶺上匯聚,又從嶺上分開,有時一粒雨水也能分成兩瓣,向兩個歸宿地滾去。歸于長江的水由派河輸送,她起先窄小湍急,激流奔涌,到了中游時卻猛然地開闊起來,平緩得如同一面鏡子,和和氣氣地向巢湖流去,性格迥異的派河由上派河、中派河、下派河三段組合而成,上中下分割處界限不甚明顯,何況一河水本來就連在一起,分割的只能是河岸和地塊,水是永遠分不開的。派河的支流不多,卻有趣味盎然的名字,比如苦驢河、梳頭河、王老堰河、古硬河、滾子河之類,令人生出許多的想象。

      河是產(chǎn)生文化的地方,長不過五十華里的派河也完全如此。遠的不說,來自民間文化的一副“上派河、中派河、下派河,三派一河”的上聯(lián),求對下聯(lián),就難為了眾多聯(lián)壇好手,久之也僅是口口相傳對出了“三十鋪、四十鋪、五十鋪,十里一鋪”不甚工整的下句,加之地域尚不明顯,難以被廣泛接受。至于“李家峽、劉家峽、萬家峽,三家一峽”,又遠在黃河兩岸,真的有點摸不著鞭梢的感,如此創(chuàng)作的下聯(lián)還在源源派生。派河水在黃土地上拱動,滋潤了萬千綠色,也濕濡了風(fēng)俗民情,“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說得實在,比如派河發(fā)源地的嶺區(qū),常?;乇堋案伞焙汀案恪弊郑选案赡呈隆?,“搞某事”,說成“舞某事”,詩意而又輕松,到了派河中下游,卻把“干”字,“搞”字說得咬牙切齒、毫無顧忌。無法去考證,這些是否和水的湍急、平緩有關(guān),但可以肯定的說,和水的滋潤流動、行船走筏一定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確切地說,派河的源頭是在江淮分水嶺上一個叫棗林崗的地方。棗林崗的過往是什么樣子,只能憑想像了,和樹木有關(guān)的地方,充滿了濃郁的青草、農(nóng)耕氣息。我曾在深秋的季節(jié)造訪過棗林崗,崗地也就方圓五百來畝,小塊的田地一階階地向上攀升、向下跌落,適宜地種植水稻、旱糧等作物,晚稻正在低頭灌漿,豆子、棉花接近于收獲,不多的溝渠大多干涸了,但仍有涓涓細流式微地向東南流去。隨行的人告訴我,這就是派河的源頭,我大失所望,但還是從心里默認了。涓涓細流歸集成大海,一粒粒水滴怎么就不能匯集成一條河呢?我漫步棗林崗另一個目的,是為了尋找一種叫棗的植物,無果的是田連地埂、阡陌村莊,連一棵棗樹的影子也沒見著。造物主作弄人,歲月更迭,或許棗林崗上曾連綿的棗林、果子連同棗樹的枝葉早被風(fēng)卷了去,野火燒成了灰燼。沒有棗樹并不影響一個地方名號的叫響,更不影響一條河發(fā)源地的水意漣漣,棗林生長在人們的心里,生長在口口相傳中,作為生存過的事實,一定會長久活著的。一條河從掛滿了棗子的樹林發(fā)湍、源起,應(yīng)了“早生貴子”“多子多?!钡乃渍Z,自然福氣滿滿,漾動著讓人追尋,訴求的渴望。

      對于派河源頭的認知,在之后事情的發(fā)生里。到故鄉(xiāng)工作的第二年冬天,雪出奇的大,大雪連綿地下了好幾天,棗林崗陷落在雪海里,我和同事們冒著鵝毛大雪出發(fā),直奔棗林崗上不多的郢子。故鄉(xiāng)乃為古意的吳楚之地,村莊的名字,大多用郢來命名,如梔樹郢、王郢、旗桿郢、油坊郢等,帶著吳楚之時濃烈的印記。雪深路滑,加之炫目的雪白,再靈光的眼睛也難以適應(yīng),摔跤是常有的事,我卻幸運地沒摔上一跤,和同行的人打趣,因為我是近視眼,憑著本能和心走路,自然不會摔跤。事實上同事們照顧我,他們大多提著糧油、扛著衣物,只有我空著手,能很好掌控自己、平衡身體。我們一行是在雪天為老百姓送溫暖的,看似有點做作,卻無一例外地受到了老百姓的歡迎,“舞”得我們的心暖和和的。到了傍晚時,我們送溫暖的任務(wù)完成了,我執(zhí)意要去派河源頭探訪,同事們眾口反對后,卻又一致地同意,我想他們的心中也是有這一情節(jié)的。雪封的棗林崗早沒有了可行進的道路,只能直奔置高點,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上攀援。在置高點上,我們終于領(lǐng)略了派河源頭難得的清亮的景象,即便風(fēng)雪交加,一縷縷融化的雪水,順著枯草的葉脈、土地的縫隙、樹的枝干,步調(diào)一致地向一個方向聚集,匯合成“嘩嘩”的歡唱,匆忙而又有序地向低凹處匯去,迎接的自然是一條深刻大地的河流,天地寂靜,唯有這水大聲發(fā)言。冬河的源頭,竟然是春天的驛動,盡管帶著浮冰和天空飛舞的雪花,綠葉已然在眼前呈現(xiàn)。

      夏天的派河源頭又是怎樣的情景?得從洪水的四溢里說起了。分水嶺上的雨聚集而起,會產(chǎn)生沖天的力量。我是在半夜時分被叫醒的,帶隊的頭叮囑了我一句:帶上身份證。緣著夜色而去,傾注的雨絲毫沒停下的意思。棗林崗的下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二級水庫,此時已是白浪滔天,土筑的壩子在水浪的拍擊下微微顫動,水很快就將溢過大壩。挑土筑高大壩,還是泄水保全水庫?成了指揮者一時難以作出的抉擇。幾經(jīng)考慮,還是當?shù)氐囊粋€農(nóng)民提出了方案,他讓我們沿著靠近的水田,淺淺地開出一道寬敞的口子,讓高筑起的水向下游漫去。好法子果然奏效,水庫的水緩緩地降下了高程,只是過去的細帶一樣連接派河的溝渠陡然飽滿起來,巨大的沖擊力帶上大朵大朵的泡沫呼嘯而去。過去常說的“大河有水小河滿”的論斷,突然間被顛覆了。只有小河水流急涌,大河才能滿蕩起來。派河源發(fā)起威來一樣可怕,再不是平時的涓涓細流,雪天的溫柔如春,傾瀉起來足以排山倒海?;赝局蓄^對我解開了帶身份證之迷,一旦被水沖走了,有了身份證好確定身份。在派河源頭我們竟作著被水沖走,死亡的準備。說得我心顫,源頭之活水,竟有它兇狠的一面。

      山城的河邊蟲多,月色朦朧,灰色的蟲子從流動的水面鉆出,直逼人的鼻息,稀疏的河岸燈光,本就灰淡,光線穿過蟲子的翅膀,泛出綠綠的色調(diào),讓投進河水的光絲多出了曲折、繞動。蟲子并不影響我們對水的依戀,緣水總能找到心跳停留的地方,青春在水邊放縱,不用說充滿了浪漫。一朵渾圓懸在空中,沿河岸一溜泊下了大小不一各色船只,泊下的船就是一個人家,它們隨著波浪輕輕顛簸,將不大舷窗口投下的燈光映在流水中,還原出一串串扯藤走絲的亮光,引得小小的魚兒恣肆追逐。

      董女子像玫瑰一樣的美麗,她的家就在船上,是一個典型的船家女。董女子寫詩歌、寫小說,不凡的成就自是吸引了一批批文學(xué)愛好者,其中也不乏求愛的人。董女子古怪,只能在逐波而動的船上寫作,輕風(fēng)里將詩篇寫得柔和,急浪時詩行隨著波濤狂卷,跌宕里詩的豪情源源不斷。她曾提議我們?yōu)榛疑南x子寫詩,記得眾多的詩歌中她的詩歌最出彩,她把自己比喻為一頭灰色又致人死命的蟲子,它的叮咬不痛不癢,卻能將麻痹的毒液注入人的血管。朗誦時董女子淚流滿面,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她的父親、一個走船千里的艄公,就死于一只蟲子的輕輕的一咬。河是她如今泊下的河,蟲子就是千萬尾圍著我們打轉(zhuǎn)中的某一枚。許多時間后,她一再告訴我們,尋找咬死他父親的蟲子,是她一輩子的事,只不過大千蟲子的世界她不知是哪一只。奇怪的是董女子不愿傷害圍繞在她身邊的任何蟲子,她說蟲是河的精靈,有了它們魚才能鮮活亂跳,撒下的網(wǎng)才不會十網(wǎng)九空。怨有頭債有主,董女子一輩子執(zhí)意于某一尾蟲子,實際上她的內(nèi)心,早將咬死她父親的蟲子放在了一邊,盡管她寫下的蟲子詩歌傾注著一腔惡毒,但細細品味,卻全是對河流的熱愛,對疾走遠行、逝者如斯水的悲憫。

      我常為河流的忍耐和寬容叫好。只要流動著、行走著,我們濯洗自己、淘汰衣物,她就將污濁遠遠地搬走,變臉樣換給一張白紙樣的清新;我們對著她喊話,她沒作應(yīng)答,卻將一番情意傳遞了出去,“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同飲一江水”,說的就是這樣的故事。山城的河沒有長長彎道,她平鋪直敘敞亮自己的胸懷,敢愛而又敢恨,裸露出一架錚錚鐵骨。

      就是在山城的河邊,我的好友兆兄愛上了董女子,他幾乎用一種癡狂,迷上了玫瑰般的女子。他的求愛方式奇特,每天晚上手持點明的蠟燭向董女子水上的家走去,顫巍地踏上連接船的“跳板”,“跳板”晃悠,河風(fēng)閃動燭光,他一面看著腳下,一面護著閃動的燭火,盡管心中柔情萬分,卻是一派難以陳說的狼狽。我們每次看著兆兄邁上燭火之路,心中總會百感交集,風(fēng)雨無阻中的燭光閃閃爍爍,他的行為本來就是一首抒情長詩的題材,不過這樣的詩沒人敢去做,都說留給兆兄自己。兆兄說,董女子是水做的女子,他要用燭光照亮她的心底。實際上,董女子對燭光的需求,甚過其他物質(zhì),她那時正在寫著一部叫《水的女兒》的長篇小說,用一個女兒的目光審視走船行水的父親一生。董女子有眾多的怪僻,除了在船上才能動筆寫作之外,還必須在燭光下才能打開思路。作為董女子家的船,是一艘木制的帆船,沒有電的日子,伴隨了她的童年和青春,河養(yǎng)育了她,也泊起她簡陋而純凈的家。兆兄的燭光先是照亮了不大的船艙,之后就點進了董女子的心坎,他們以清流、燭光、月色、游魚、灰蟲、帆影為證,深深地愛戀起來。

      山城的河,我得說出她的名字了——淠河,這是一條從大別山巒出發(fā),靠著一雙雙手“扒”出的河,淠河的形成唯一有用“扒”,才能表達她在我們心中留下的痕跡,刻痕深達骨髓,她流淌著深情厚誼,也流淌著深深的痛。河有沒有傷痕?我時常問自己,故鄉(xiāng)的派河是水系流動沖擊形成的河,她曲折輾轉(zhuǎn),極盡溫柔之意,而淠河不同,她筆直(至少某一段)順暢,袒露出一眼可盡的直白。淠河派河都應(yīng)是有傷疤的,而正是這傷疤,更能觸摸出土地尖叫時的痛苦。疏堵間她們自是用了十二分的人力和自然之力。

      淠河的事必定要用河的自身來解決。兆兄和董女子的愛情,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家境甚好的兆兄父母,死活不愿意娶一個船上女子為兒媳。就在兆兄秉燭前往水上愛巢時,他的父母尾隨而來,一番語言較量,驚得水波四起、船身搖晃,激動的兆兄母親,說話間竟從船頭躍入水中,以死相逼。兆兄當然知道父母都不識水性,自己也是旱鴨子,此去,母親甚至就要和水永遠作伴。驚慌中董女子撲進了淠河,奮力向未來的婆婆游去,奇怪的是兆兄的母親在水里折騰幾下,靜靜地平浮在了水面上,此時月色正好,波瀾不驚,董女子踩水呆在一邊,天地星月見證了一次淠河的自然之力,托起愛情的壯舉。驚慌過后迎來的是一片平靜,兆兄的母親端坐于船頭,審視淠河,感受水波的柔意,第一次認真打量起董女子,忽然發(fā)現(xiàn)董女子如水中升起的花朵,含露帶笑格外的端莊、大方、美麗。一樁美妙的姻緣,因了河的幫忙,升騰起水霧樣的氤氳。

      因河而舞。因河而歌。河成就了愛情。河濡染了山巒,在河的面前唯一能做的是將自然之力頂在頭上膜禮朝拜。

      對派河真正留下印象,在我五六歲時,隨祖母進城,派河急不可耐地從小城的中央穿過,將小小的城區(qū)分成了兩爿,一座水泥橋梁連結(jié)著城的市聲,如同一根擔(dān)負不起千斤重量的扁擔(dān),悠悠忽忽,隨時都有斷了的可能。橋的護欄高過我的頭頂,我奮力地向上跳去,看到的一河碧波由風(fēng)激蕩而起,陽光下閃爍動人的粼光。美麗的河光沖擊著我的眼睛,陡生出和年齡不相符的想法,如果縱身一躍,隨著擊起的浪花,我肯定會成為一條魚,順著水聲流向遠方。直到今天我還記著當時的沖動,或許人的年齡越小,對水的依戀程度越高,因為母親的子宮里,充滿了水的漾動。我只能作這樣的解釋。如果深究下去,不外乎人的祖先是從大海中出浴而來的,水組合出了身體,交給水就永遠干涸不了。

      實際上我是在派河岸邊的醫(yī)院出生的,出生的日子正是桃花水暴漲的時候,春水并非像詩文中描述的那么美好,湍急中打著漩渦,拍岸的叫聲急促而沉悶。母親對我說,我的哭聲特別的嘹亮,蓋住了派河水的激約。祖母說的卻是另一番場景,她說,她急急地提著瓦壺去派河灌水,又把這壺放在半陽半陰的煤珠爐上,水滾了,沖了碗紅糖水讓母親喝下,我竟盯著母親的嘴唇,蠕動著小嘴,母親憐愛看著我,將半勺糖水點滴進了我的嘴里,我巴答著嘴巴有滋有味。如祖母所說,我來到人世間開口的食物不是母親的奶水,而是派河三月的春汛。對此母親不置可否,她強調(diào)的是兒子是吸吮著母親的乳汁長大的。其實完全是一回事,母親的乳汁和大地的乳汁一樣的甜蜜,一樣的養(yǎng)人。

      我隨著母親下放下鄉(xiāng),遠離了派河,又由著母親回城,開始長久地依偎在了派河懷抱里。漫長的歲月里,愛過派河也恨過派河。而夾雜在愛恨之間,卻產(chǎn)生了巨大的空間,任由著自己放大、擴充。我不止一次面對如今的派河和身邊人說,過去的派河撒下細密的網(wǎng)具,能打出活蹦亂跳的銀魚。銀魚位于巢湖“三珍”銀魚、白米蝦、毛魚中的首席,味道鮮美、營養(yǎng)豐富,而銀魚對水質(zhì)要求甚高,就連現(xiàn)在的巢湖產(chǎn)量也連年下降。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相信,否定多了,讓我也懷疑起自己來,把記憶當成了春天一夢。而事實真的如此,我家居住的地方離派河很近,巢湖開網(wǎng)時節(jié),聯(lián)動的派河繁忙起來。早晨太陽剛剛升起時,捕魚的人已早早下河,不要多時打出的魚已在集市上蹦來蹦去了,這中間就有銀魚,它們被養(yǎng)活在大口徑的洗臉盆里,就著派河水游來游去,五分錢一大酒杯,向來來往往的人兜售,它們細巧、透明的身子特別誘惑人,買回了拌上“渣面”做上一盆銀魚糊,既能做菜又能當飯,極受居家過日子人的歡迎。

      銀魚何時從派河里消失,肯定難找到確切的時間,這中間有一個漫長的過程?,F(xiàn)在的派河和過往的派河已大不相同,掬水可喝的日子已一去不復(fù)返了,守著河、湖無水可喝,卻要去深山,運回水來過著日常生活,真的是種悲哀。逼仄的空間里,河的兩岸依然是常去的地方,有鮮花盛開、芳草萋萋、華燈齊放,就是找不到一片寧靜和可以放浪形骸的清新。我們對河索取得太多,貪婪的心集體地狂跳,恨不得榨出她骨髓里最后一星點的水分,何況可透過太陽的銀魚。眼下的派河幾乎是死的,沒有魚蝦淺翔,沒有漁鷹唱晚,偶有一兩只水鳥也是失望地掠過水面,對著一河異味飄蕩的黑水發(fā)恨、犯愁。

      幼時派河水在夏秋季節(jié)時常泛濫,一不小心就淹透了水泥橋,向城的兩爿沒去。夏秋季看水漲水落,是我們心極易狂跳的時候。連綿的幾天大雨,水自然漲了起來,有從棗林崗一路沖下來的,有從巢湖反襯上來的,也有從小城流入的。我們怕發(fā)水,又盼著漲水,當水擦著橋底而行時,我們期待著新的一天的到來,巴不得睜開眼來身邊已是一派澤國。

      果然煙雨茫茫。果然一地的走浪。我們在驚嚇中充滿了興奮,赤著上身綰起褲腳向水中趟去。平時想和水嬉戲是萬萬不可的,大人們看得緊,只有水淹小城,才有了難得的機會。結(jié)伴的大都是年齡相仿的玩伴,水深的地方自是不去,不深不淺的地方容留了我們,打水仗,激起一地的水花,猴上人家的院墻去摘泡在水中的梨、棗、蘋果、石榴之類,弄得滿嘴生澀。水造成的災(zāi)難似乎和我們毫無關(guān)聯(lián)。往往領(lǐng)頭的是一個綽號黑皮的家伙,黑皮黑得出彩,點子多、膽子大,水性也出奇的好,一個猛子扎進派河里半天不露頭,在我們驚叫中,出水時手里要么逮條魚,要么高擎著烏龜王八。我們服他,除了水性好之外,還有眾多的淘氣做法。比如他時常從家里偷出燒好的魚、肉,帶上小瓶的散裝酒,邀我們在風(fēng)光旖旎的派河岸邊小酌一氣,酒辣得嗓子冒煙,卻搶著去喝,生怕面對派河被認為是“慫人”。就著派河的水起水落我們長大了,大得有些人早早走去,黑皮就是走了的其中之一。有一年派河的水出奇的大,剛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的黑皮,加入了搶險的行列,恰巧口袋里揣了三百元錢,怕被水濕染了、弄爛了,就躥上了僻靜處一棵老榆樹,將錢塞進了枝頭的喜鵲窩。赤裸上身的黑皮發(fā)揮了“浪里白條”的神奇,救了一個又一個人,搶出了并不值錢的物物件件。當喘口氣準備回去時,想起了塞在喜鵲窩里的三百元錢,手伸進喜鵲窩時,竟被因水而登高的“土公蛇”狠狠咬了一口,踉蹌著還沒走回家門,就一頭栽倒在了淺淺的水里,再也沒有活轉(zhuǎn)過來。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救人的壯舉,他死得輕飄飄的,只是贏得了一河水激蕩起伏。洪水過去,黑皮葬在了派河岸邊,墳低低的就要和水親吻。

      河的浪漫讓人著迷。河的放縱讓人無奈?;钪暮踊盍λ臑R。死了的河卻又讓人感慨萬千。沿著派河的岸線,我一直在尋找,尋找的東西正在遠去,留下的又難以扎下根來,風(fēng)吹草動便悚然地離開。有一天,我獨自來到了黑皮的墳前,荒草包纏墳包,小鳥們在周邊啁啾,它們對墳地上的草籽更有興趣,時不時爭食打斗,將一地的寧靜破壞得蕩然無存。我低下身子想看清黑皮墳前石碑上的文字,一條蛇火辣辣地吐著信子露出兇狠?;赝局猩叩挠白訐]之不去,想著這蛇一定是黑皮墳的守衛(wèi)者,自覺地做著懺悔的事,為黑皮,也為眼下將死的派河。

      小時候愛讀被稱之為中國著名鄉(xiāng)土文學(xué)作家、“荷花淀派”代表作家之一的劉紹棠先生的小說,常沉湎在京東運河的濃郁氛圍里走不出來,這位天才的作家,他的筆下水意息嘆、氣度非凡的描述,將運河兩岸的風(fēng)土人情、人物傳奇、生瓜梨棗,源源不斷地向我搬運過來,許多段時間里我伴著《運河的槳聲》入睡,夢想做個《蒲柳人家》人,甚至將自己的筆名取為“蒲”。前些年,在我和女兒分食一只甜瓜時,甜瓜香甜,我冒出的話語是:這瓜包著一窩蜜。說得女兒好奇,實際上這是劉紹棠小說中的情節(jié),只不過小說的主人翁是在京東運河的沙灘地上偷食的。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要做個運河岸邊的人,整生地領(lǐng)略劉紹棠先生筆下的運河,以至于若干年里,我所寫的文字都有著鄉(xiāng)土和水的潺潺流動聲,而最期待的評價,是我的作品充滿著鄉(xiāng)土和水流的氣息。遠方的河吸引著我,京東運河源于千里之外,卻在我的身體里流動,我為之自在,為之無怨無悔地做著白日夢、黑夜夢。

      好在我生命中的兩條河作了彌合般的補充。我在淠河邊上生活了八年,聽聞了淠河生生死死、甜甜蜜蜜的故事,我拉著我的初戀不舍晝夜地和河水爭奪柔情,也為一粒粒灰色的蟲子揮舞雙手,想趕走它們帶來的迷茫,最終還是接納了這些從河水里冒出的精靈,無意間卻發(fā)現(xiàn)了它們暮生晨亡的生命軌跡,生命短促,透過它們薄紗般的羽翅,讀懂了光亮穿越而過的翠色深意。當我一次次渡船而過,橫跨她的身子時,對水能浮舟也能覆舟的理解多出了幾分深刻。浮仰水中,我有了在母親子宮里的愜意,雙唇被水輕輕地撩撥,人間的至柔,攢動在我心的最深處,我所有的傾訴可以告訴水流,水流把話語傳得遠遠的,又回音般傳送回來,像是另一世界的人在向我耳語。

      前些年的一個夜晚,我又一次回到了淠河岸辦,兩岸的樹簇擁而生,燦爛的燈光送出了更多的光明,仍是灰色的蟲子鋪天蓋地,我拒絕了朋友的陪伴,一個人順流而下,走走停停,試圖還原過往的情景,河卻生分了起來,我連連地呼喚,得到的應(yīng)答卻生澀無任何的韻味。河道更加流暢了,曾泊于水中的人家,長了腳般的走上了陸地,曾傾慕過的董女子和親如兄弟的兆兄也不知流落何處?水竟是這般的無情,我不甘心于這樣的結(jié)果,走下河堤對著明月照亮的河水,我的身影浮動了起來,水中的我明明白白,一道道掛在臉上的皺紋,被流動的水靜悄悄地抹去,臉一下子青春地清亮了起來。適時里一只灰色的蟲子落進了我的掌心,它抖動著翅膀,它是在向我打招呼嗎?激愣中,皓月千里,天空繁星點點、瓦藍瓦藍,滿河的月色星斗深不可測。我在河邊呆了很久很久,直至聞訊的朋友聚集而來,我才把手從極具吸附力的水中抽出,交給朋友們,任他們搓揉使勁,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眼中已滿是淚水。

      雪中的派河拿捏得穩(wěn)穩(wěn)當當,無異于情竇沒開的處子,雪的天空干凈,所有的塵埃都被雪花吸進了開放里。我的心從愛恨交織中走了出來,面對這河,即使她狹窄淺顯破落,我還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此時我最想倚著她,盡管天寒地凍,雪披滿了她的堤岸,我想聽聽她的心思,哪怕是不經(jīng)意間的一聲嘆息,像年邁的老祖母發(fā)生的夢囈,那也是有著震撼沖擊和富含情節(jié)的故事。或許派河負累太多了,面前的她一片安然,我害怕這種死寂,捏出了一個大大的雪團,向河的深處扔了過去,河水富有彈性地回應(yīng)著,幾上幾下地彈起雪團,雪團由大到小慢慢地融化了,轉(zhuǎn)眼間成了一汪稀軟,隨著水波悄然地向東流去。雪還在飄著,雪落無聲,我的腳步卻踏出了無聲里的沉重。派河像天下的河一樣的包容,她的每一個轉(zhuǎn)彎處都是兼容天下的懷抱,把怨懟排解開來,把死結(jié)疏為順暢,把激憤化成平緩,然后留下傳頌久遠的詩書畫意。

      不要多久,派河就將開闊起來,劉紹棠筆下的運河,將緣著派河的走向,連通起長江和淮河來。似乎這又是一夢,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國領(lǐng)袖毛澤東,就曾在地圖上淡淡地描過一筆,將長江水引入淮河,引江濟淮。而在這之前,曹操也曾大興土石,切開江淮分水嶺,空留下將軍河的遺跡。兩道水系的貫通,該是什么樣的圖景,分水嶺曾一分為二的水粒聚成了一個整體,她的圓潤和豐滿定然會救活一條河的生命,然后還有一座湖的鮮淋。銀魚會來的,一行行白鷺會來的,種在沙灘上的甜瓜們也會飽含深情,口口鮮甜。按照規(guī)劃,我居住的小區(qū)就將臨河而立,推窗就能看到運河的帆影,招手就能撫摸運河的風(fēng)聲,而被一條河分為兩爿的小城將在運河往來不斷的槳聲里沐浴出新的風(fēng)采。枕著槳聲入眠,我可會在夜里醒來?這是近來常常設(shè)想的事,我決定再次翻讀劉紹棠先生的著作,重溫先生娓娓道來的真實,做著做一個運河人的思想準備,然后如先生一樣,一頭扎進運河里,用運河的水濯洗去周身的困頓。派河由此而活了,我的身上還會有困頓嗎?

      生命中的兩條河騰挪撲閃,她們有血有肉地生發(fā)出或大或小的事來,這些事對我都極度重要,對河的依戀、對河的感慨、對河的情意、對河的怨恨、對河的諒解、對河的深入,都在河事中得到了釋然。河是土地的傷疤、河是土地的血脈,河是一切的歸結(jié),面對一條河無聲的記錄,我只能不停地拷問自己,何是河?是人,是物,還是所有可知、未知的生靈?大千世界沒有告訴我。

      猜你喜歡
      蟲子河水
      且將小蝦還給河水
      一滴河水
      往事
      幸福的蟲子
      洗手歌……
      蟲子爬爬爬
      小青蛙吃蟲子
      吃蟲子的花
      爆笑蟲子
      請不要隨意捉蟲子!
      灯塔市| 繁峙县| 定远县| 花垣县| 拉孜县| 苏尼特左旗| 土默特右旗| 稷山县| 蓬溪县| 永昌县| 延津县| 桃江县| 荣昌县| 贺兰县| 邵东县| 东莞市| 策勒县| 布尔津县| 镇巴县| 万盛区| 清水县| 嘉黎县| 梅河口市| 万载县| 盐池县| 临澧县| 安新县| 仪征市| 商水县| 永丰县| 富川| 清徐县| 开阳县| 定西市| 新民市| 永济市| 务川| 清流县| 柯坪县| 仁怀市| 紫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