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勝昔

鄭凌志：久有凌云志（二）

有一天，我在市中區(qū)的新建小學(xué)上象棋課，報名象棋的只有四人，甚是凋敝。旁邊圍棋班的同學(xué)也不是太多，僅七八人，于是象棋班和圍棋班進行了互動。放學(xué)后我跟圍棋班上的一個小女孩交談起來，我問道：“學(xué)圍棋學(xué)了多久了？”小女孩回答道：“六期?！眲傄詾檫@個圍棋初級班的小女孩是個新生，不想都已經(jīng)是老學(xué)員了，我有些驚訝?！皡⒓舆^比賽沒有？”“沒有?！薄盀槭裁床粎⒓影?？”“不想?yún)⒓??！蔽液芷婀诌@個女孩子沒有參加比賽的動力，因為比賽經(jīng)歷是小孩子積累興趣和成長的因素之一。于是我接著問道：“你為什么學(xué)圍棋?。俊毙∨⒌鼗卮鸬溃骸拔业暮门笥言趯W(xué)，我就來學(xué)了?！蔽倚南?，這一學(xué)就是三年啊，這個小孩子才三年級，一年級就開始了這樣的學(xué)習(xí)，并不是為了自己的興趣和愛好，只是為了從眾和別人的價值觀。我不禁為我自己的學(xué)生而自豪，我心想：他們有自主的熱情和愛好。他們不是溫室棋手，他們有嚴苛的對局環(huán)境和厲害的成人對手。學(xué)象棋的孩子不多又怎樣？我們的孩子可以同社會中形形色色的對手交流，可以跟成人進行較量，這不是其它一些項目可以比擬的。世界上的棋種這么多，在缺乏社會資源和媒體宣傳的情況下，人們?yōu)槭裁慈匀粚ο笃鍢反瞬黄?，這本身就是用腳跟在作選擇。學(xué)圍棋的孩子二三十年前已經(jīng)遠遠超越象棋了，為什么當這樣大基數(shù)的棋藝人口走上社會卻沒有改變現(xiàn)今社會中下棋人的成分結(jié)構(gòu)，這根本就說明了下棋除了是興趣愛好的選擇，也可以是價值觀的選擇，更是時間成本和交流成本的選擇。哪一項更讓人們接受，就不會被某個時代其他的價值潮流所左右。

出于這樣的領(lǐng)悟，我一直想做一個推廣性質(zhì)的活動，不怪社會沒有資源，象棋最大的資源就是參與的人們，這樣的人需要有人來團結(jié)。于是在2016年初，我著手實施了樂山市春華公園象棋擂臺賽。棋鐘棋具棋桌備好，場所找好，獎金備好，當然我還策動了老戰(zhàn)友文向俊，“你我若不付出，你指望誰來改變樂山棋界的窘境？”文向俊訕汕笑道：“沒有?！薄澳悄阍敢鈦碜隼拗?，證明你自己的價值不？敢來推動棋手之間的交流嗎？”文向俊欣然同意。

一個新穎獨特的民間象棋擂臺就這樣矗立起來。有棋界的三朝元老驚呼：“天下沒有這樣的事?！蔽覍ξ南蚩⌒χf：“我們?nèi)缃袷钦埲藖碲A我們的錢?！辈焕U報名費，勝者獲一百，一對六七，擂主限時一小時，如此條件之下觀者如潮，攻擂甚眾。剩下的時間內(nèi)，小孩子的擂臺也沒有閑著，孩子們比賽下來也有紅包或是禮物鼓勵，少年們的對局熱情更加高漲。

于是樂山象棋團隊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象棋愛好者王叢生先生毅然贊助了象棋擂臺賽五千元整，擂臺至今進行了二十期。

夏日炎炎，第一屆江陰周莊杯全國業(yè)余棋王賽點燃了草莽的雄雄戰(zhàn)火。象棋自人們來，由人們?nèi)?，只有下象棋的人和社會土壤對象棋有了真正價值的認同，才有象棋更開闊的生存空間。象棋的價值不自精英化始，不從玄學(xué)來，不從攀附高雅來，必須是一場為我們自己的文化點贊的全民運動。所以，對于象棋來說，有近年的草根氛圍和這樣的全國比賽已經(jīng)是空前盛世，值得每個業(yè)余棋手傳唱。

全國業(yè)余棋王賽四川賽區(qū)暨四川省第九屆棋王賽在成都舉行。四川賽區(qū)開啟了十個分站賽，匯聚到成都決賽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各個地市州的業(yè)余高手。這一年來，我大小比賽參加了若干，也獲得了眉山東坡杯比賽的第六名，尤其是這幾個月網(wǎng)絡(luò)練棋，狀態(tài)保持尚可。在棋友聚會中我力推文向俊進行誓師。婁阿鼠膽子雖小，從來口氣不弱：“我的目標是打進省賽前六。”要知道這可是他從未有過的成績。我一下也不甘落后了，怎么也得許一個更大的頭銜啊。但是這人前提設(shè)置的已經(jīng)夠高了，無奈何，我也許了一個成績之諾：“我進前六，爭奪前三。”

成都棋院里一張張熟面孔魚貫而入。到了今年，我也是四川省棋王賽的老選手了，心底充滿了自信和輕松。三十分鐘加五秒的時間設(shè)置，我第一盤下完之后還有三十分鐘十五秒，心里祈禱著對手不要一蹶不振，一定要奮起直追狠拿小分??！然后驚險之中從容地殺掉幾個地市的高手。第四輪就跟四川省棋王趙攀偉相遇了。趙攀偉也是我的老對手了，2010年趙棋王的首秀就是四川省棋王賽的樂山分站比賽。去年比賽和今年棋友交流賽分別下了一盤和棋，幾乎是和我同一時間從省棋王賽成長起來的。此次強敵過早相遇，又是后手，對己不利。局中我瞻前顧后，想固守積分各不相讓，又想要弄險擠下對手，結(jié)果布局沒有達到對峙就落后了。在大賽的直播鏡頭前下出了一盤臭棋，賽后我又好氣又好笑。比賽當中，心態(tài)遠遠比技術(shù)更為重要，象棋是一場修行，而練就的心態(tài)則是個人的修養(yǎng)。

折了一陣之后，我快刀一揮又重上了第四臺。這是第六輪，我又遇見了四川省多屆棋王南充馮金貴。此輪我執(zhí)先手，此時不披堅執(zhí)銳爭取向前，下輪后手想求勝又是苦戰(zhàn)，于是我祭出了飛相局。選擇飛相局有獨特原因，多年的征戰(zhàn)讓我意識到布局非我所長，雖然自己是亂戰(zhàn)的搏殺風(fēng)格，但是常常由于中炮局殺得性起，收手不住負于對手。飛相局則要穩(wěn)定得多，既能發(fā)揮自己中殘殺傷力，又不致于中譜夭折或是用力過猛。馮棋王何其老道，飛相局自然占不到他布局任何便宜，雙方平穩(wěn)過渡到了中局。這個時候?qū)κ仲u了一個破綻，作為先手方若是穩(wěn)健行事的話，則雙方一無所獲，但若是打開局面，有可能會有風(fēng)險。我毅然選擇了風(fēng)險一途，過了一兵。但對手的黑馬盤河逼退了我方巡河車，形成了一方占勢一方有過河兵的局面。這個時候局勢仍然沒有大開大闔，如果有一方比較謹慎的話，雙方可能無功而返。馮棋王也躊躇滿志，決意要與我一搏，此正中我下懷。黑棋雖然侵蝕了紅方的空間，但紅方亦有一兵直入九宮，只等決戰(zhàn)時分！這個時候我的時限已經(jīng)進入了兩分鐘倒計，對手還有六七分鐘。

箭在弦上，卻不容得有顧慮和留手，我把時間的緊張置之度外，盡量挖掘有深度和質(zhì)量的著法。時間慢慢消逝，我只剩下二十秒鐘不到的用時，盡管每步加五秒，但相比對手的一分多鐘，實在有些捉襟見肘。我不得不依靠棋感來跟對手決戰(zhàn)。對手似乎認為我的局勢不利，想要壓迫我時間犯錯，走了一步過分強硬的著法。時不我待，棋鐘上面我方一直都在十秒左右徘徊，但我的心里再沒有那些瞻前顧后和場外的一絲絲信息占據(jù)。只冷靜地展開對攻，對手右炮趁勢下底，套住我一車，但我也還以顏色進底一將，也作抽車之勢。對手慌忙躲讓，電光石火之間，我已經(jīng)把后面的一些入局變化計算妥當，車縱炮引之下斃敵于陣前。

人生的得失我們從來未曾全部參悟。我們對他人或能醍醐灌頂，或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對于自己將要面對這些得失的時候從來就難以釋然。由來都有親身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只有放開了得失，才能做好事情，只有付出和追求，才能改變自己、他人、環(huán)境和社會。象棋的教化不外如此。

贏了此局之后，我一直高居前臺，最后一輪輕松勝出后，由于小分較高，獲得了本次比賽的第五名。雖然全國比賽是錄取前三名進入決賽，但是我完成了賽前定下的目標，其他的也就隨緣了。

我和文向俊再次踏上歸途。望著天邊夕陽余暉，我笑問道：“明年還來嗎？”文向俊答道：“再來！”“準備拿多少名？”“前六！”文向俊斬釘截鐵地答道。

象棋的道路中，有時候我會回頭看看一路走來的人和事，那些做事的人和人做的事都發(fā)人深省。盡管有些棋手工作和生活皆不成功，但是并不能說明他就一無是處。相反的，在某個方面他必定是優(yōu)于常人，譬如耐心，譬如聰穎，譬如執(zhí)著，他才可以擊敗其他的人。然而棋手和社會的聯(lián)系太弱，象棋就好像象牙塔，有的人鉆進去就不出來。正如李來群老師所說，棋手必須要有社會情懷。怎樣在社會中去獲取價值的認同，怎樣承擔社會的責(zé)任和義務(wù)，是一個棋手必須思考的問題，

樂山是一座有著象棋記憶的城市。每一個棋手，都在人生和象棋的路上留下自己的足跡。祝愿象棋越來越火熱親民，祝愿樂山棋界和我身邊的棋手每一年都有進步和滿滿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