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異必怪

潘煥新

蕭子健與童冠笙同拜荊州名古董商成墨軒為師，在嚴師言傳身教下，兩個徒弟對古董的鑒定及經(jīng)營都有了極大的長進。只是大徒弟蕭子健敦厚誠實，二徒弟童冠笙頭腦活絡。盡管二人性格各異，倒也相安無事。

時值明末清初，戰(zhàn)亂使得很多珍奇古玩散落民間，加之師傅年事已高，兩個徒弟學藝精深，就讓他們出師另開寶號自謀生計。出師前，成墨軒拉著他們二人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為師觀察，子健雖性格內向，但慧眼獨具；冠笙雖聰明機敏，但性情毛躁。以后子健要多多關照冠笙，相互提攜！”蕭子健點頭稱是，童冠笙心中老大不快，暗忖：師兄憨頭傻腦，何稱慧眼？到時咱倆一比高低！

為了顯示比子健能干，童冠笙進城入埠，進貨出貨，干得極歡。而子健多半時間坐在店里，等客上門，自然生意就差多了。童冠笙每有新購的古物，總愛拿到師兄面前炫耀吹噓，見他投來羨慕的眼光，精神上得到極大的滿足。

一日，童冠笙在舊貨市場上看貨，見一老婦人在賣一對鶴形燭插，別的古董商在和她討價還價、老婦人哭著告訴他們，說自己的孫子患了病，家中無值錢之物，才拿出這對舊燭插賣二兩銀子給孫子請郎中。有人嘲諷道：“這對破玩意兒還值二兩銀子？白送給我也不要！”童冠笙走過去，拿起那對燭插把玩了一下，同情道：“大嬸，我用一兩銀子換這燭插的四只鶴眼，你愿賣嗎？”老婦人喜出望外，童冠笙挖了鶴眼興奮而歸。

為了在蕭子健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能耐，童冠笙特地跑到他店里得意地說：“你看我用一兩銀子買回了四顆祖母綠貓眼兒，想想那么多古董商都看過那對燭插，誰會想到這四只鶴眼是用寶石做成的？只有我有這雙慧眼，才識得此寶！”

蕭子健問明情況后，不動聲色地說：“我要出門辦點事，回頭我再去拜訪你！”送走童冠笙，他急忙忙趕到舊貨市場，見那老婦人還呆在那，拿起那對燭插看了會兒，花五兩銀子買下了。老婦人千恩萬謝道：“我真是遇到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蕭子健回頭趕到童冠笙的店鋪來，笑對他說：“師弟，你還不算真正的識寶人。天底下誰肯將祖母綠貓眼兒鑲嵌在破銅爛鐵上？如果我估計得不錯，這對燭插一定是真金鑄成的！”童冠笙不信，蕭子健拿出他店里的器具檢驗，刮去泥污鐵銹，露出燦燦的黃金色，果然是赤金鑄成，這比那四顆祖母綠寶石價值要高許多倍。這讓童冠笙后悔不已，同時也感到顏面丟盡。子健一般不盲目出擊，當出手時便出手，一出手就是大收獲。

不過通過這件事，童冠笙并不認為自己是牛眼，師兄是慧眼，只認為他是瞎貓逮耗子，撞個正著。他暗暗使上勁，以后凡是蕭子健看不上的舊貨，他就收購回來，力圖將上次丟掉的面子掙回來，只是一直沒有這樣的好機會。

某次，他倆帶上伙計，雇了條船到外地采購奇珍古玩，奔波數(shù)日，各自買了些唐畫宋瓷明玉器，收獲頗豐。這日他倆在一座古城閑逛，信步走進一家紙鋪，童冠笙只顧抬頭看店中懸掛的名人字畫，不小心被樣東西絆了一下，打個趔趄，差點兒栽倒。低頭一看，是個奇怪的圓柱形鐵塊。他氣得沖那鐵鎮(zhèn)紙啐一口：“該死的臭鐵，差點兒摔我一跤！”

他的罵聲引起了蕭子健的注意，過去一看，但見那鐵鎮(zhèn)紙為生鐵鑄造，有一尺多高，上面刻著個白色的“馬”字，原來是枚大象棋子?！按宋飶暮味鴣?？留作何用？”蕭子健問紙鋪老板道。紙鋪老板答：“此乃隔壁之物，借來暫作壓紙之用?！笔捵咏⊥笙笃遄拥皖^凝思，掂掂重量，四周彈彈，諦聽聲音。童冠笙見他對這笨貨大費心思，不覺好笑。

蕭子健來到紙鋪隔壁，拜見象棋主人。這個中年漢子與他閑聊間，得知此人祖上曾為高官，富甲一方，后因貪污受賄罪被朝廷抄沒，只留下了這些笨重無用的古怪象棋。它們共32枚，因笨重無用，有的散落在后院，有的被街鄰借去壓東西。蕭子健說：“這些象棋你若肯賣，我愿出十兩銀子一枚買下。”主人見有這等好事，大喜，忙家中找，鄰居處討要，不多一會兒就將紅白兩色32枚鐵鑄象棋子全部找齊了。蕭子健按價付了銀子，吩咐伙計將象棋裝上了船。童冠笙一直冷眼旁觀，打算日后看他的笑話。

不幾日到了家，大象棋運到了蕭子健的店鋪里。忙過一陣子，童冠笙見蕭子健那邊沒啥動靜，忍不住跑到師兄店鋪來，冷嘲熱諷道：“你花重金買下這些廢鐵，打算派何用場？”蕭子健說：“它們都是寶物，怎說是廢鐵呢？”童冠笙說：“打死我也不信那是寶！”蕭子健說：“這些鐵棋又大又重，不是大力士，誰又能下得了這樣的怪棋？實話告訴你，這棋子重過鐵物而且彈之又有輕微的回音，說明其中有空間并藏有它物。分明是主人的祖上當官發(fā)財時，為了隱瞞財物特意用生鐵澆鑄了這些古怪象棋，將金銀珠寶藏于其中，里面的秘密一直沒被人發(fā)現(xiàn)而已?！闭f罷拿起鐵錘鋼鑿，“叮叮當當”鑿開一枚棋子，里面果然滾出一堆金元寶。這下驚得童冠笙目瞪口呆！

童冠笙漲得一臉羞色，蕭子健道：“我總認為物異必怪，超過常規(guī)常理的古怪之物必有蹊蹺，只是這蹊蹺之處常被人粗心將它忽略。師弟，咱們識寶不但要有眼力，更要有心智，不能只看皮毛不看實質，否則就是碰上奇珍也會當成破爛貨?！蓖隗峡诜姆溃骸皫熜郑y怪師傅那么器重你，你是識寶的慧眼，我是識草的牛眼。與你相比，我自愧不如啊！”蕭子健寬慰道：“別難過了，你聰明能干，以后也會發(fā)大財?shù)摹！?/p>

后來，蕭子健再游外地那座古城，特地拜見了鐵象棋的主人，見他沒一技之長，一家人生活貧困潦倒，送了他一大筆銀子，勸他學著做生意，錢生錢，不然錢再多也會坐吃山空。這也算是蕭子健心慈善良，惜老憐貧，不忍獨吞意外之財，為表對主人保管鐵棋之功的補償吧。

選自《民間故事》20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