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匠是一個古老行當?,F(xiàn)在,村里沒有人家養(yǎng)豬,曾經(jīng)風光的殺豬匠大都洗手上岸了。只有長生叔還在做著這個營生,從肉聯(lián)廠拉些豬肉走村串鄉(xiāng)地賣著。
那年月,有稻有菜有紅薯,一年喂頭豬是不要怎么上心的。要是家里有老人,養(yǎng)個兩三頭也不算多。年底殺豬,那可是一件隆重的事情。主人家摸到殺豬匠家,和他商量好日子。殺豬前一天,給豬停食——說是豬餓空了,下水(豬肚子里所有的東西)處理起來輕松些。這也太殘忍了吧!豬都要死了都不給一頓飽飯?小伙伴笑話我,說我適合去廟里。哼,做人不該有一顆慈悲心嗎?
殺豬的日子是忙碌的。父親清早去請長生叔,把他殺豬的家伙什:殺豬盆、殺豬凳、殺豬刀、刮刀、鐵杖等一擔子挑到家里;而母親則燒上一鍋水等著毛豬(即開水泡豬除毛)。父親回家,又跑去請親朋好友,既為幫忙,也為分享這美味。親戚來得差不多了,長生叔才到。喝一杯茶,抽一根煙,嘮一會家常,等父親用門板搭好案板,架好梯子,長生叔才上場。
長生叔行伍出身,身上有一股子霸氣。平時,我們走過他的身邊都屏住呼吸,但殺豬我們喜歡跟在他身后看熱鬧。抓豬是男人干的力氣活,是沒有女人上場的。也許是知道末日到了吧。人一進去,豬就四處奔突,嚎叫起來,震得人耳朵嗡嗡響。三四個人一上,再兇的豬也只能束手就擒。豬被按到地上,綁住四蹄,拿來木棒,一串,就抬到了殺豬凳上。也許是怕捆住腿影響豬肉品質(zhì),殺豬時,長生叔總會除掉繩子,喊三四個人按住豬。
這時,長生叔提著尖刀兇神惡煞地上場了。他左邊身子壓住豬肚子,左手抓著豬耳朵,左肘抵住豬脊背,右手抄起刀。他吸一口氣,望一眼天,口里輕念一句,尖刀往豬的喉嚨猛地一送。豬的嚎叫立即消失,抽搐幾下,沒了氣息。他的右腳把地上放了鹽水的臉盆往豬頭前踢了踢,右手一使勁,鋼刀沒入豬的喉嚨里,再一抽,豬血冒著熱氣噴到臉盆里。他直起腰,拍拍豬頭,把尖刀在豬背上蹭蹭,就信步到堂屋里磨刀(即抽煙)去了。
殺豬是個技術活,講究的是一刀斃命,一刀殺不死,不僅是對豬的折磨,毛起豬宋也麻煩。當然,更重要的是,鄉(xiāng)親們講一個彩頭,說是一刀見紅,滿堂彩,預示著來年行鴻運。這說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長生叔殺豬。那是一刀一個準,刀刀招好彩。因此,十里八村的,許多人家都喜歡找他去殺豬。
豬殺好后,長生叔拉著繩子在殺豬盆里燙豬,刮毛。這我不怎么感興趣,我最感興趣的是,長生叔把豬架在殺豬盆上吹豬:用尖刀在豬蹄子上劃開一道口子,把長鐵杖從豁口里捅進豬的皮膚下面,搖一搖,拉出鐵杖,拎起豬腳對著嘴,鼓起腮幫子就吹起來。我們吹個豬尿泡都腮幫子痛,他怎么不到半個小時就能把兩百多斤的豬吹得像氣球一樣呢?我們對他佩服得不行。
殺豬宰羊,匠人先嘗。豬殺完了,長生叔砍一刀肉,割一點豬肝,讓母親拿到廚房里燒。等到長生叔翻完腸,倒好肚,拆好油,剁完肉,一桌熱氣騰騰的酒席也上了桌。長生叔放下刀,就坐上了首席。別看長生叔人長得精瘦,但是喝酒吃肉卻不含糊。每次不喝一斤酒,八兩肉,他是不會放手的。離開的時候。父親會挑一舉四五斤肉做工錢。
那時,一個臘月,長生叔要殺四五十頭豬。家里腌的肉曬上幾竹篙。看得人都眼饞。今天,當我和他說起往事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地抹抹眼睛,沉默著。望著曾經(jīng)油光發(fā)亮的臉變得憔悴黯然,我還能說些什么呢?
247200安徽省東至縣第二中學 章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