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螢雪

車窗外的顏色在變化中不斷流逝，一段旅程正行進著。心靜靜的，既沒有期許的喜悅，亦沒有流浪的孤單。風擦過車身呼嘯著，我無法捕捉它的聲響，它就這么無可奈何地沒入暮色蒼茫，仿佛從未經(jīng)過。

車廂里彌漫著泡面和零食的味道，強烈的氣味黏稠著渾濁的空氣，悶悶地堵在胸口。小小的飛蟲也像黏在了窗子上，薄薄的翅膀，沉重地耷下來。

拿出小本子涂鴉，寫上“麥子、原野、河流、蒼綠、白雪、期許、回憶、流離……”太多想告訴你的字眼，雜亂無章地在腦中喧嘩著，卻找不到一條線索將它們串聯(lián)在一起，只好一個個抹去。長長短短的線條，傷痕一般，覆蓋了一頁一頁的紙。

如果，能早一些遇見你。

曾經(jīng)的自己，敏感，疏淡，像一只孤單的小獸，步履蹣跚地跋涉在荊棘叢生的荒野中，受傷了也倔強地不發(fā)一言。

晴空下歌唱的天使和少女，是如此純潔，如此美。我只能遠遠地觀望，無法觸碰。太過明媚的盛大與繁蕪，總是讓我手足無措到想要逃離。

空無一人的天臺，四下流離的暮光，張開雙手捕捉看不見的風。那是一個人的無涯時光。

迷戀夕陽、晚風、殘敗的荷花，鐘樓上背對烏云的鴿子……迷戀一切冷色凋敗的美與哀傷。它們讓我沉靜，沉靜到淚流滿面也無知無覺。

如果，在那時遇見你。

我們會像兩只迷路的刺猬，相逢在千里冰封的大山一角。你落魄襤褸，但眼神明亮，我會把儲存的食物與你分享，為你講述每一個晴天雨天大風天的故事，聽你訴說每一聲早安午安和晚安。然后，我們會期許這場雪永遠不要停止，直到覆蓋世界的盡頭。我們就這樣迷路在荒涼間，一生，一世。

但你，來得這樣晚。

大雪已經(jīng)消融，連同那些被覆蓋的迷路的心，消逝得無影無蹤。

重生的世界，花朵和雨水都帶著完美到近乎空虛的笑。再沒有了自由流淌的風，可以奮不顧身地追逐到海角天涯。

我們也只是遠遠相望，互道安好。

你說，喜歡火車的窗。只是看著風景，它們流逝得這樣快，用眼睛去捕捉和記憶，是記錄下它們的最好方式。

我有意無意地模仿著你的一切。

我的眼里有瓦藍的天空，無云，萬里綿延如同柔軟的綢緞，陽光卻明亮得近乎招搖，浩浩蕩蕩地覆蓋了每一片荒蕪的山脊。飛鳥的翅膀，掠過交叉又分離的鐵軌上空，投下匆匆而過的身影。

溫情的嗓音，在廣播里哼唱著《國境之南》：

“當陽光，再次回到那飄著雨的國境之南，我會試著把那一年的故事，再接下去說完。當陽光，再次離開那太晴朗的國境之南，你會不會把曾帶走的愛，在道別前用微笑全歸還。”

我看見樹枝顫動，一個白色的氣球，在一望無際的藍天里，尋找著似乎從未來到過的白云。

我知道，風一直在吹，即使我聽不見半點聲響。

總要穿越無數(shù)個城市，遇見無數(shù)個人，經(jīng)歷無數(shù)次離別，仰望無數(shù)次天空，從風起云涌到暮色四合，從悸動到平淡，再從平淡趨于更加平淡，才知道自己懷念的究竟是什么。

蝴蝶振翅，夜雨淋鈴，夏天的潮水漫過季節(jié)的堤岸，你像午夜的梔子花般眉眼低垂，夢囈著潔白的幽香，轉身帶走了花季的歌謠和雨季的七弦琴。

再也沒有回來。只留下不曾褪色的陽光，浸染著我薄涼而疏淡的底色。

從那之后，時間和記憶像車窗外的風，迅疾呼嘯，卷走所有暖色冷色透明色的畫面，只剩陽光，固執(zhí)地鋪陳著無邊無垠的金光，閃耀著明媚的憂傷。

水天俱凈，年華散落，聽風無涯。

某日醒來，驚覺，那些拼命想要忘卻的聲音，真的就這么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