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宋陸京
藝術不藝術
文_宋陸京
宋陸京Song Lujing
1970年生于河南博愛,畢業(yè)于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學山水專業(yè),獲藝術碩士學位?,F(xiàn)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省美協(xié)理事,廣東省中國畫學會副秘書長,廣州畫院創(chuàng)作部國畫負責人、專業(yè)畫家,廣州大學美術學院客座教授、研究生導師,廣州國家青苗畫家培訓計劃課題組專家。作品曾多次參加國家級大展并多次獲獎,多次在全國及其他國家舉辦個人畫展,多幅作品被各大博物館及美術館收藏,出版?zhèn)€人畫集多部。
趙無極說過,“藝術要耗費一生的精力來搞”,我對此深表認同。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著屬于自己的藝術和生活。上山時,我憂郁過;下海時,我困惑過。孤獨時,就產生了思想。假如我心中的藝術能伴我而終,我相信會呈現(xiàn)一個本來的我。如果能從生活的狀態(tài)中品味出一些滋味,我更相信作品能表達我真實的生活。
丙戌春節(jié),我和妻女去了一趟桂林,一則旅游,二則寫生。我?guī)R筆墨用具,經(jīng)過一天的車程來到陽朔??吹焦鹆稚剿畷r我傻眼了,它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山水,面對秀麗的風景我已沒有感覺。過了數(shù)月,偶作畫,畫出漓江煙雨來。看來,看山時無山,無山時才會有山??芍^過眼即是福也。
藝術創(chuàng)造之美有別于大自然的現(xiàn)成之美,它是隱匿潛藏的,要靠畫家深入生活用虔誠的心與明澈的慧眼去發(fā)現(xiàn),去升華,讓大自然與探尋心性產生呼應和共鳴,達到相互激發(fā)的過程。它不會局限于景物本身固有的形神關系。佛家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其禪機大抵如此吧。
當代畫家分三種境界:由技入畫為第一種,即初級階段,基本上是名師指點和學院系統(tǒng)教育。以韻入畫為第二種,經(jīng)過各種學養(yǎng),提倡文人入畫,其格調韻味皆為上乘,但必定還是具備“小情調”“小格局”。第三種以氣勝之,隨意出手,不用經(jīng)營布置,可謂寫哪哪有,畫哪哪是,近代有白石、賓翁也。
畫了這么多年的畫,越來越覺得畫畫真的不是畫出來,而是修煉出來的,修的是畫家的經(jīng)歷、閱歷、學識與胸懷。因為畫家在畫中創(chuàng)造的是另一個天地,有時要表現(xiàn)現(xiàn)實,有時又不能太現(xiàn)實,這種取舍,全憑自己思想。中國畫的真正價值也就是作品里儒、釋、道三家精神的體現(xiàn),而藝術家和畫匠的區(qū)別就在于有沒有思想,見識不同,學問不同,經(jīng)歷不同,作品的格調自然也會不同,此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我有時想繪畫就像跑步,有的人喜歡短跑,有的人喜歡長跑。短跑者,因為立即見成效,所以夜郎自大,得意地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長跑者,關注學問與思想,知識涉獵廣泛,繼承傳統(tǒng)又勇于創(chuàng)新,即使犧牲了自己的手上功夫,現(xiàn)世沒有成功,也會給后人一些啟發(fā),但往往大器晚成者都出自這一類人。
學古畫與仿古畫,兩者截然不同,悟性高的只學個不三不四,至多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中”,不會學的人,一味模仿是仿古畫,畫得再好,也畫不過古人。因此學習古人最重要的是理解前人的筆墨,有所受益就好,在有了傳統(tǒng)筆墨的基礎上再通過寫生,觀察事物才能找到自己的方法,不能深陷古人的體系而無法自拔。
宋陸京 小岞海港43cm×56cm2016
宋陸京 崇武古鎮(zhèn)43cm×56cm2016年
宋陸京 溪山云起圖68cm×136cm2016
當代人應畫當代人的畫,我的意思并不是說必須反傳統(tǒng)才能畫好畫,而是在前人的基礎上能走出自己的一片新鮮。一味追隨古人,技法就算再好,歷史上是留不下來的,歷代書畫家哪一個不是經(jīng)過創(chuàng)新才有了自己的面貌,繼而在歷史上留下印記然后被人們稱之為傳統(tǒng)的。
藝術家要有自己的藝術自信,畫畫必須要有“霸氣”,這種“霸氣”是一種敢于畫我的胸襟,這是在學院學不來的。在學院只能學會一些繪畫技法,而藝術家不是靠教,而是靠自己去感悟?,F(xiàn)實生活中我的一位朋友在央美進修了四年,出來后說“我終于學會不會畫畫了”,聽起來好笑,卻足以說明以前在學校是按老師教的方法畫,現(xiàn)在想按自己沒有的方法畫,卻跳不出那個坑,不會畫了。
曾在北京畫院觀齊白石先生真跡,作品多數(shù)無所謂構圖,線條簡單概括,我認為齊老畫一輩子體現(xiàn)的就在于幾根線條,也敢于敗筆,其實敗筆也是一種境界,一定是“道”通達了才自然表現(xiàn),可謂非畫也、真道也。就像練武術的“內家功”,不是只擺動作好看的“花拳繡腿”,出手運足便可傷人。
一個成功的畫家,畫的技能已達到化境,也就沒有固定畫法能夠拘束他,限制他,所謂“俯拾萬物”,“從心所欲”。畫得熟練了,何必墨守成規(guī)呢?但初學的人,仍以循規(guī)蹈矩、按部就班為是。
藝術家必須是“一根筋”,也需要“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看白石老先生的書法跟古人比都是“斜”的,但是最重要的是斜了一輩子,反而成了風格。有時畫畫的狀態(tài)比作品更重要,因為繪畫狀態(tài)就是藝術家的生命態(tài)度,這種生命態(tài)度會真誠地體現(xiàn)在其作品中。
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個“道”,對“道”的理解也各有不同,所謂當官有當官之道,經(jīng)商有經(jīng)商之道,我們畫畫的也有畫畫之道。我認為老子講《道德經(jīng)》到最后也是講不清,道不明,只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但道教是中國人的根,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沒有中國道家就沒有中國文化。
知識和文化是兩個概念,知識是專業(yè),知識分子是掌握科學技術的第一生產力,可以是碩士、博士、教授……文化則與學歷無關,它是另一個范疇,自先秦開始,文化就是中華民族的靈魂,肩負著成教化、助人倫之神奇使命,真正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也應以文化為基礎,道德為信仰,用生命追求藝術的真諦。
我認為《西游記》中悟性高的還是孫悟空,記得孫悟空隨唐僧取經(jīng)回來,路過大海,由于老龜把他們翻到海里,等漂到岸上,唐僧緊張地發(fā)現(xiàn)取回的經(jīng)書全是無字的。孫悟空云:“凡事皆無定數(shù)?!逼鋵?,參禪即參空,去西天取經(jīng),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難的經(jīng)歷才是真經(jīng)。
在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如同取經(jīng)一個道理,畫面中“空”是留白中的一種,它指的是在書畫藝術創(chuàng)作中為整個作品的藝術美而留下相應的空白。這些“空”的部分通過不同的表現(xiàn)手法,給人以想象和創(chuàng)作的空間,不僅體現(xiàn)出了中國畫的時代精髓,也形成了中國畫的獨特魅力。
宋陸京 云去空山青44cm×66cm2016
一幅中國畫的好壞,不只是比技巧,更重要的是精神和文化含量所透出的思想。如果只比技巧,你有我也有,關鍵在于獨特發(fā)現(xiàn)。其實藝術作品中還有一個作品,那就是“人”。“人”首先就是具備藝術性的一本書,作品就是他的故事。人和作品應該是統(tǒng)一的。才能突出自身作品的核心,才能體現(xiàn)“人無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特”。
我以書法入花鳥,再以花鳥融山水,三十余載,心神間有合處,方信古人得力以天地為師也。古云:不破萬卷,不行萬里,無以作文,亦無以作畫也。見聞廣博,要從實地觀察得來,不只單靠書本,兩者要相輔而行的。名山大川,熟于心中,胸中有了丘壑,下筆自然有所依據(jù)。經(jīng)歷即閱歷,山水如此,其他花卉、人物、禽獸都是一樣。游歷不但是繪畫資料的源泉,并且可以窺探宇宙萬物的全貌,開拓廣闊的心胸,所以行萬里路是必須的。陸放翁詩云,“揮毫當?shù)媒街?,不到瀟湘豈有詩”。
我認為繪畫的風格不是鎖定某種形式,對于一切藝術來說,形式無疑是重要的。但內涵比形式更重要,內在究竟指什么,似乎不易說清,但肯定是一種精神性的東西。畫家往往因為一幅“代表作”而成名,其實,畫家的風格比“代表作”更重要。代表作有可能是曇花一現(xiàn),而風格是永久的、永恒的。按我的理解,應該是靈魂中發(fā)生的事情,是經(jīng)過筆墨對世界一生的獨特感受和思考的過程。
不得不承認,藝術家在一定時候,還得看學問和名氣,同樣的繪畫,一個教授和一個農民是不一樣的。畢加索成名以后,隨便涂抹幾筆老百姓都說好,因為畢加索的名氣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影響太大了,看他作品時會想到他的名氣。藝術品往往是說不出來的好才是真好,就像火焰一樣,你是無法形容它的溫度的!
搞藝術不像農民鋤地,也不是苦力,農民鋤地,鋤上一百年也鋤不出一個藝術家。畫家首先應該是哲人、思想家,追求學問、修養(yǎng)、思想性的畫家才會有感而發(fā),才能通達,境界才會至高至潔。有了境界及豐富性,才有藝術精神的生動性和歷史價值。
所謂氣勢,跟大、小毛筆并沒有多大關系,人的心胸大,包納萬物,畫中氣象自然大,縱使小毛筆作畫,也能畫出大氣象;反之,心胸小,氣格則小,即使用拖把畫畫,其氣場也出不來了,作品依然小氣。
吳冠中《我讀石濤畫語錄》說,“石濤所謂的一畫之法,就是不擇手段地創(chuàng)造能表達自己獨特感受的畫法,他的感受不同于前人筆底的圖畫,他的畫法也就不同于前人的成法與程式,‘古人之須眉不能長我之面目’,他點出了藝術創(chuàng)造的真諦”。
畫家畫畫如同上帝造人,有創(chuàng)造萬物的特權本領。造化在手,不為萬物所驅使,這里缺少一個山峰,便加上一個山峰,那里該刪去一堆亂石,就刪去一堆亂石,心中有個神仙境界,就可以畫出一個神仙境界。這就是科學家所謂的改造自然,也是古人所說的“筆補造化天無功”。
我的平常是喜歡追求經(jīng)歷的不平凡,所思、所想、所居、所有的行為均圍繞著迫切想解決的繪畫問題,也喜歡甘于做平凡事。作為一個畫家,我的理解,只有兩件事是重要的,一是要有豐富而深刻的靈魂生活,二是為這靈魂生活尋找最恰當?shù)谋磉_形式。
我不喜歡看貌似很討好的畫,因為它太合理,讓人一覽無余。我認為藝術品不同于裝飾品,它有精神生命和靈魂的存在,也有它遺憾的美,只有遺憾才會讓人心痛和憐愛,只有遺憾才會讓人產生想象并不斷去創(chuàng)造。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讓人浮想聯(lián)翩,生動而不失穩(wěn)重,靜穆而不失天趣。
真正的繪畫作品,我覺得不單指物的形態(tài),是要看到物的神韻,這可引證王摩詰兩句話,“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畫是無聲的詩,詩是有聲的畫”,怎樣能達到這個境界呢?就是說要意在筆先,心靈一觸,就能跟著筆墨表露在紙上。所以說“形成于未畫之先”,“神留于既畫之后”。
說了這么多,其實歸為一句話,近代有極多物事,為古代所沒有,并非都不能入畫,只要用你的靈感與思想,不變更原理而得其神態(tài),畫得含有古意而又不落俗套,這就算藝術了。
約稿:徐琳祺
責編:徐琳祺、史春霖
宋陸京 峰高氣清圖137cm×68cm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