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玲娟

抓住人情與法理的沖突
——《關了家餛飩鋪 打翻了“五味瓶”》采寫體會

■曹玲娟

人民日報為什么要去寫一間小小的餛飩鋪？

《關了家餛飩鋪 打翻了 “五味瓶”》 這篇稿件， 是人民日報上海分社副社長李泓冰老師帶我一起采寫的。人民日報為什么要去寫一間小小的餛飩鋪？我們報道的開頭是 “對煌煌大上海而言， 緊鄰老城隍廟的那條小街， 小街上住著老少三代的那間宋家老屋， 以及他們下了 22年的那碗餛飩， 實在有如芥豆之微。 然而， 從里面扯出的線頭， 卻有老上海的柔韌千絲， 也有新上海的曲折萬縷”。

上海常住人口 2400 多萬， 社會治理繁難復雜。 2014 年 3 月， 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全國兩會上海代表團審議時表示，上海要努力走出一條符合特大城市特點和規(guī)律的社會治理新路子，這是中央交給上海的重大課題。上海夢花街這間小小的餛飩鋪，恰恰折射出了一個社會治理的大課題。上海灘下崗的宋家三姐妹，開餛飩鋪解決了三個困難家庭的二十余年生計。卻因被舉報無證經(jīng)營，鋪面關張，引發(fā)爭議。當時同情夢花街餛飩鋪的輿論居多，但她家確實涉及違法經(jīng)營。這里既有城市管理，特別是中心城區(qū)基層社會治理的無解難題，又有人情與法理之間的矛盾沖突。

夢花街是條什么樣的街？

夢花街，夢筆生花，名字很好聽，很有詩意。然而，報道說了：夢花街——街面上一水兒的兩三層老屋，錯落依偎著綿延開去，灰撲撲的外墻，裸掛著縱橫雜亂的電線。灶臺水池搭在屋外……典型的老舊破亂的上海老城廂。

上世紀 90年代， 上海實施產(chǎn)業(yè)結構大調整， 家在夢花街的宋家三姐妹成為上海百萬下崗工人的一員。無奈便把娘家客堂間破墻開店賣餛飩，掙一份辛苦錢。二十多年后， 不意被網(wǎng)友評為 “上海灘十碗最好吃的餛飩” 之一。 聽上去很勵志。 但是， 餛飩鋪屬于無證無照，環(huán)保、消防都不達標。換個地方開，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同樣無法實施。 2015 年， 餛飩鋪意外被電視臺 “夢想改造家” 節(jié)目選中， 裝修得脫胎換骨。 但空調位置沒擺好，鄰居就上法院告狀。政府必須執(zhí)法，餛飩鋪只能關門，掀起一場輿論風潮。

一個典型的兩難處境的選題，如何把握？

一方面， 這是一碗下了 22年、 解決了三個困難家庭二十余年生計的餛飩。 很多城市，都有相當一批如宋家三姐妹這樣的低收入家庭。如何讓這樣一批人也能共享改革開放成果，讓城市擁有更多的人情味？另一方面，無證無照經(jīng)營觸碰法律底線和城市安全紅線，依法取締是保護大多數(shù)人的合法權益，無可厚非。

人情和法理，是基層社會治理經(jīng)常面對的矛盾和沖突。這樣的治理難題是否無解？我們采訪了多名專家和基層治理行政人員。他們彼此的意見針鋒相對。這個敏感話題，采訪還很難得到支持。不光是基層政府，包括夢花街三姐妹，也有顧慮，參加電視臺節(jié)目后帶來是非，端了二十多年的飯碗沒了，對媒體也頗戒懼。

我們的采訪很不惜力，付出很大精力，采訪和反復打磨稿件。光是夢花街，就跑了幾回，跟夢花街這一家人聊天，去除她們的心防；采訪電視臺欄目組，了解矛盾爆發(fā)前后故事；又請各政府相關部門聚在一起集體采訪，一間會議室坐了來自近十個相關部門的人，講政策、講法規(guī)、講夢花街歷史、講為什么這家餛飩鋪無證無照開了二十多年； 還請教幾位專家， 分析夢花街案例， 了解上海成片 “居改非” 的先例……

用一個整版報道雞毛小店， 人民日報 “破天荒”

2016 年 1 月 8 日， 《人民日報》 以整版刊登報道 《關了家餛飩鋪 打翻了 “五味瓶”》， 并配發(fā)李泓冰老師的評論 《用一份溫暖柔化執(zhí)法的威嚴》。 對一家雞毛小店來說， 這個規(guī)格也算 “破天荒”。

應該說，報道所持立場，經(jīng)受住了各方的打量。報道指出，這碗餛飩的背后，有社會治理的大課題，有人情與法理之間平衡考驗。法治不可動搖，安全必須保障，和諧亦要達成。這一切，要制度創(chuàng)新，也需要管理者具備同理心，關注群眾訴求，體察百姓疾苦， 用 “人” 這個核心， 串起社會治理 “創(chuàng)新” “精細化” “共建共享” 等關鍵詞。

文章指出，社會治理，要求管理者具備同理心，發(fā)展要以人民為中心。而李克強總理在 2016 年 11 月視察上海時專門談到這一點， 其中關于 “監(jiān)管也不一定是冷漠的，要多帶一點對老百姓的感情”。

記錄大時代中的小故事，小角度反映大題材

人民日報社副總編輯盧新寧曾說， “科技的進步一年一個樣， 但人性的進化很慢，千年難變。 更何況我們所從事的工作， 涉及最復雜的社會認知和人生感悟?！?作為記者，特別是肩挑事業(yè)家庭兩副重擔的女記者，面臨壓力，都有倦怠與無力，但你寫出一篇有價值的作品，發(fā)現(xiàn)有幸記錄了時代的精彩片段，這點小小的成就感，足夠支撐你在眾聲喧嘩中守住初心。

《關了家餛飩鋪 打翻了 “五味瓶”》 見報之后， 國務院專門派督察組來調研夢花街餛飩，在各方努力下，特別獲益于企業(yè)的支持與合作，停業(yè)兩年的夢花街餛飩年前已試營業(yè)三天， 2017 年元宵節(jié)后在新址開業(yè)。

就在今年 2 月 10 日， 上海市食藥監(jiān)局正式發(fā)布 《上海市小型餐飲服務提供者臨時備案監(jiān)督管理辦法 （試行） （征求意見稿）》。 對未取得食品經(jīng)營許可， 但經(jīng)營食品符合食品安全衛(wèi)生要求、不影響周邊居民正常生活的小型餐飲服務提供者，上海將實施臨時備案制度，并加強事中事后監(jiān)督管理。更多夢花街餛飩，有望合法生存啦！

（作者系人民日報上海分社主任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