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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失蹤

      2017-04-18 18:53:52彭興凱
      雪蓮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警官母親

      馬警官打來電話時,我正在陽臺上。

      我住的居民樓一共三十層,在北京林立的高樓中雖然不是最高的,但也絕對不是最低的,因此,住在第二十八層上的我,總是有一種處在云端里的感覺。平時,我只要在家,只要沒有什么事情可干,就喜歡跑到陽臺上憑窗遠眺。如果沒有霧霾,設(shè)若能見度足夠好,我會看得相當(dāng)遼遠,甚至能將大半個北京城盡收到眼底。每當(dāng)我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現(xiàn)代化大都市,望著那些鱗次櫛比的大廈與高樓,還有縱橫交錯的馬路以及熙熙攘攘的車輛與行人時,我胸中就油然而生出一種自得與驕傲,仿佛我就是這座城市的主人,眼下正君臨著此地的一切。

      真實的情況的確如此,我這個來自小山溝里的農(nóng)家小子,早就蛻變了、升華了,成了一位北京人。在這個稱之為首都的繁華之地,我除了擁有北京戶口和一套住房外,還是一所知名大學(xué)里的教授與博導(dǎo),我的科研成果,我的學(xué)術(shù)成就,已經(jīng)登峰造極。在業(yè)界,提起我的名字來,那是名聲鼎鼎、如雷貫耳的。

      然而,功成名就的我,卻被一個突發(fā)事件徹底擊潰了。

      現(xiàn)在,我雖然又跑到了陽臺上,但是,站在那里的我,卻沒有象往時那樣帶著閑情逸致憑窗遠眺。我的目光是呆滯的,心情是苦悶的,盡管持續(xù)一周之久的霧霾早已散去,北京的上空現(xiàn)出從來沒有過的藍天與白云,窗外的景物清楚歷歷、一視無礙,我卻沒有絲毫的興致去望一眼。我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在吸一支煙。我過去是從不吸煙的,非但不吸,我還對那些成日噴云吐霧的癮君子持有深惡痛絕的態(tài)度。但是自從那個突發(fā)事件無情地擊打到我的腦袋上后,我便與這種含有尼古丁的東西有了交集,并且漸漸難舍難離。我發(fā)覺,只有口中叼上香煙,只有將那種含有毒素的煙霧深深地吸入腔內(nèi),痛苦似乎才會得以減輕,緊繃的神經(jīng)才會得到一絲半絲的緩解。

      陽臺上的花盆里已經(jīng)丟下七八枚煙蒂了,身邊不大的空間里,煙霧已經(jīng)彌漫得到處都是,我還是又點上了新的一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在腔內(nèi),將煙霧濃濃地吐出來,抬起眼,向窗外望出去,將目光落在了通向小區(qū)的一段馬路上。那段馬路不是太寬,路兩邊生長著許多濃蔭敝日的法桐樹,有車輛和行人在那兒走來走去,也有車輛與行人通過一個半開放式的大門,進入我居住的小區(qū)。我站在二十八層之高的陽臺上,可以將進院的車輛與行人看個大致清楚。

      我之所以在情緒糟糕的情況下還有心朝樓下看,是因為我有一個渺茫的近乎于零的希望,那就是希望在某一天的某一個時間里,能夠看到一位頭發(fā)全白,佝僂著腰,個子不高的老太太,手里提著一捆子爛菜,或者一只臟兮兮的聚氯乙烯編織袋,從那條馬路上蹣跚走來,再進入這個小區(qū)。

      那個老太太便是我母親。

      那個讓我痛苦與自責(zé)到近乎崩潰的突發(fā)事件,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患上了阿爾滋海默癥,突然失蹤了,如今都五年過去了,還是音訊杳無。

      母親于五十年前將我生在一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里。那兒距北京有一千多里地,大山連綿、溝豁縱橫,不僅偏僻閉塞,還相當(dāng)?shù)穆浜?,就是到了現(xiàn)在,也還沒有完全徹底地擺脫貧困。母親生我的時候是個春天,山里的槐花正開得雪白,有一對喜鵲落在院子里的樹梢上,撲閃著黑白相間的翅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我是在喜鵲的叫聲中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而喜鵲這種鳥,在我們老家那地方,是被稱之為吉祥鳥的,因此,母親很高興,在給我取名字的時候,順嘴就管我叫了喜慶。只是,我的名字并沒有給家里帶來喜慶和吉祥,非但沒有,在我三歲的那年,一場大禍卻落在了我們家的腦袋上。初秋的一天,雨后的父親去山里采蘑菇,忽然從一處高崖上跌落下來,摔死了。

      當(dāng)時的母親才僅僅二十六歲,人還同村頭溪畔上的柳枝子一般苗條與柔嫰。而那時候,在這片窮困的大山中,女人從來都是稀罕物,無論哪一個村子、哪一個鎮(zhèn)子,都有許多漢子娶不上媳婦,終生單身。盡管母親是位寡婦,還帶著一個不足四歲的小孩子,可是,還是炙手可熱的如同剛出爐的芝麻燒餅。跑來給她牽線說媒的人,差點兒擠破了門檻。我大伯和大伯母則更為積極,巴望著盡早將我們母子嫁出去,好占有我們家那幢差不多就要倒塌的房屋。母親看似柔弱,天生卻是個要強的女人,她看出了伯父伯母的鬼心腸,也清楚地知道,一旦帶著我改嫁他人,她自己的日子雖然會好過一些,但是,她的兒子我卻從此遭殃。因此,她果斷做出決定,這一輩子再不嫁人。

      母親宣布不再嫁人,最是氣惱的莫于伯父和伯母。尤其是伯母,更是兇相畢露。有那么一段時間,她幾乎天天都要到我們家里來,站在門口指桑罵槐。說我母親是白虎星,天生就是妨男人的命;說我母親之所以不肯嫁人,是因為同村里某個男人有一腿。甚至還說我就是那個男人的野種兒。母親聽到耳朵里,并不去和伯母爭吵與打斗,她只是含著淚、低著眉,默默地干自己的事情。母親忍辱含垢的唯一希望,就是將我養(yǎng)大成人,走出小山村,干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情,給她爭一口氣。

      母親向著這一目標(biāo)開始了努力。

      我七歲的時候。她把我送到了學(xué)校里。

      在上一個世紀(jì)的七十年代初,我們村里的孩子是沒人上學(xué)的,就是想上學(xué),村子里也沒有小學(xué)校,只能到十幾里之外的鎮(zhèn)子上去。而這十幾里的路程卻不是什么平坦之途,是攀上爬下的彎彎山道,其間還要涉過好幾條水流湍急的小溪,情形極是險惡。但是,母親還是異常堅決地將我送到了鎮(zhèn)子上。隨著我的入學(xué),母親除了到生產(chǎn)隊掙工分之外,就是起早摸黑地接我送我。直到六年之后我由小學(xué)升入初中。

      升入初中后,母親又做了件異于村里人的大事情。她知道鎮(zhèn)上的教學(xué)質(zhì)量無法讓我考上大學(xué),決定送我去縣城就讀。

      她賣掉了家里的所有禽畜,收拾好可以帶走的一切細軟,將房門一關(guān),就領(lǐng)著我去了縣城。我突出的學(xué)習(xí)成績,還有母親含著淚水的苦苦央求,讓學(xué)校里的領(lǐng)導(dǎo)們軟下心腸,他們破例收下了我。從此,我成了縣城學(xué)校里的一名中學(xué)生。母親則在縣城內(nèi)一個干涸了的橋洞子里,用些廢紙箱、破袋子,還有樹枝、茅草什么的搭了個小窩棚,一個人在里面住下來。

      母親沒有讀過書,在縣城舉目無親,找不到輕松體面的事情干,甚至連到街頭賣青菜的能力都不具備。她唯一的本事,就是拾破爛。我在縣城讀初中與高中的六年時間里,母親在橋洞子里是怎么入睡的,是怎么在街頭拾破爛的,一日三餐吃的又是什么,我無從知道。因為我的所有時間,幾乎都用在學(xué)習(xí)上去了,足不出教室。當(dāng)然,每天,我在努力用功的間隙,還是有機會見到幾次母親的。那一般是在中午和下午,通常是吃午飯和晚飯的時間。這個時候,同學(xué)們都涌到學(xué)校食堂用餐去了,我則溜出教室,到學(xué)校門口那棵合抱粗的老槐樹下見母親。

      只要在這兩個時間走出學(xué)校,我都能見到母親。她穿的衣服是臟而舊的,頭發(fā)總是被風(fēng)吹得散散亂亂,她原來白晰的臉早變得黑黑,還不足四十歲的人,腰已經(jīng)微微地彎了,看上去有了老太太的情形。她站在那里,腳下放著一只破破的聚氯乙烯編織袋,旁邊還有一只三個爪兒的小抓鉤,手里則提著一個塑料袋。那塑料袋里的東西,是母親為我準(zhǔn)備的吃物。那是母親從餐館里撿來的剩飯與剩菜,有時是幾根啃不干凈的雞腿,有時是幾塊沒有多少肉的骨頭,有時是半碗紅燒帶魚或者水餃。

      那時候,母親靠拾破爛供我上學(xué),根本無法滿足我的所有需求,書費學(xué)費是不能不繳的,購買文具也不能馬虎,我只能在吃上節(jié)儉。在食堂就餐,菜我是斷斷舍不得吃的,肉魚之類,更是連想都不敢去想。每次打發(fā)肚子,只有兩個白饅頭,還有一碗菜湯子。而這時候的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再加之繁重的功課,豈能承受的了?有一次,我就昏倒在課堂上。

      就是我在課堂昏倒的第二天,母親開始為我搜集餐館里的剩飯剩菜了。

      喜慶,快來吃,都是有營養(yǎng)的好東西呢。第一次給我送來食物時,母親眼里閃著興奮而又神秘的光芒。

      我一看是半袋子雞腿、豬爪什么的,說,娘,哪來的?

      你別管是哪來的,吃了對身體好就行。母親興奮地說。

      自從到縣城讀書,我從來沒有吃過如此高級的食物,早就饞涎欲滴了,也就不再追問,找個地方一蹲,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母親則站在一邊,一臉微笑與得意地望著我。

      讀完高中,我是以全縣最高的分數(shù)走進北大校園的。我用優(yōu)異的成績,實現(xiàn)了母親的愿望。

      我到北京讀大學(xué)后,就沒有再讓母親拾破爛,我在課余時間的勤工儉學(xué)和得來的獎學(xué)金,足以滿足生活需求和讀書費用了。母親呢,就又回到了那個小山村。我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回老家,要將母親接到北京,同我一起生活。然而,當(dāng)我把這一想法說出來之后,母親卻非常堅決地拒絕了。她一臉滿足地微笑著說,喜慶,娘身子骨還行呢,怎么能去北京吃閑飯呢?

      我說,我都能掙錢了,怎么忍心讓您一個人在家里受苦呢?

      母親說,你還沒有成家、沒有立業(yè)呢,我可不能拖累你!

      我說,成家立業(yè)是重要,但是不如同娘在一起更重要呢!

      母親說,有你這份孝心娘就滿足了。你快回北京去吧,等娘哪天爬不動了,你不來接娘,娘也會找到北京去。

      母親如此說,我也就沒有了奈何。那時候,因為我成了大學(xué)生,在村里引起一陣不小的轟動,也讓一村人刮目相看,伯父與伯母早改變了對我們的態(tài)度,兩家的關(guān)系修好了。在我上大學(xué)期間,家里的一些苦累活,都是伯父伯母幫著干的,見母親身子還好,我就放心地走了。

      母親終于讓我接到北京時,已經(jīng)七十歲,早已疾病纏身。除了患有嚴(yán)重的關(guān)節(jié)炎外,還有白內(nèi)障及輕度的心血管疾病,基本上失去了勞動能力,不能再獨自生活了。而這時候的我,漸漸地發(fā)展與進步,已經(jīng)成了大學(xué)教授與學(xué)科帶頭人,娶妻生女有了房子,完全有條件接母親來北京贍養(yǎng)了。于是,我再次回到了老家。

      母親初來北京的兩年中,一切都還算正常,身上的疾病通過治療和調(diào)養(yǎng),都有了顯著的好轉(zhuǎn),臉上有了淡淡的水色,走起路來時,雖然腰還是佝僂著,看上去卻已經(jīng)有了力氣。只是,她對北京不是太習(xí)慣,不敢走到陽臺上向遠處眺望,不敢乘坐電梯,怕在車來人往的大街上行走,怕聞聽那些刺耳的汽車?yán)嚷?,甚至連家里擦得光可鑒人的地板都害怕,都不敢落腳走動,因此,在來北京的兩年中,她基本上都是呆在家中的,足不出戶。逢到周末周日,我執(zhí)意陪著她走下樓來,到外面去看看,每次都是剛走出小區(qū)大門,她就嚷著要回去。

      我說,娘,您來北京,還沒有好好逛逛呢。

      娘說,不用逛,娘就知足了。

      我說,娘,這兒是北京呢,您就不想看看故宮、看看天安門廣場?

      娘說,在電視上看了俺就不想了。

      我一定要拉著她去,她就一屁股坐下來,怎么也不肯走了。

      母親出現(xiàn)阿爾滋海默癥癥狀的時候,是我把她接到北京的第三年。最初,我并不知道母親已經(jīng)患上了這種疾病。某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母親開始在家里呆不住了,吵著要到樓下走。當(dāng)時我還覺得是一件好事情,以為她老人家漸漸適應(yīng)北京的生活了,就答應(yīng)她下樓,和妻子輪流陪她出去走。過了幾天后,母親就對我和妻子的陪伴表示反對了,說,不用你們陪,我自己能行。我看母親的確沒有什么事情了,也敢乘坐電梯了,見了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什么的,也不嚷著說怕了,就放心地讓她獨自下樓去。沒想到此后不久,母親從外面回來時,手里多了些東西,不是提著一捆子市場上扔掉的菜葉子,就是一袋兒半爛不爛的水果。

      我和妻子見了都感到好奇,說,娘,你帶這些東西回來干什么???母親說,多好的東西???丟了可惜哩。妻子說,娘啊,你兒子是大學(xué)教授呢,怎么能吃這樣的東西???

      母親說,他不吃,那俺吃,當(dāng)年俺連這樣的菜都吃不上呢。

      母親再次外出時,還是一如既往,將市場上丟掉的爛菜葉子與爛水果什么的帶回來,弄得家里一股股的餿味兒。我與妻子直皺眉頭,卻也無可奈何。我們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瞅著她不注意,將東西丟進垃圾筒。

      忽然有一天,從外面回來的母親,竟然帶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聚氯乙烯編織袋進了門。一進門,她就異常興奮地說,北京到底是大地方呢,破爛這么多呢。

      我一看那袋子里,全是礦泉水瓶子和易拉罐什么的,眉頭就皺起來,說,娘,你撿這些東西干什么?。?/p>

      母親說,賣錢?。抠u了錢好供俺喜慶考大學(xué)呢!

      我聽罷,怔了一下,不由笑起來,說,娘,您糊涂了???您兒子都成大學(xué)教授啦,還考什么大學(xué)???

      母親瞪我一眼說,俺兒子還在學(xué)校上中學(xué)呢,明年才能報考大學(xué)呢!

      母親如此說,還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就覺得奇怪了,不由怔在了那里,臉上的笑容也悠地收了起來,說,娘,我就是您兒子啊,我現(xiàn)在都是大學(xué)教授了???

      母親用懷疑的目光打量我半天,突然一臉不屑地說,你不是俺兒子,俺兒子叫喜慶,你是國梁!

      我哭笑不得地叫道,娘,我的小名叫喜慶,國梁是我的大名???難道您忘了?

      母親還是在臉上現(xiàn)出不屑的表情道,你別騙俺!你說你是喜慶,八成是饞俺的燒雞了!

      燒雞?我不明白地皺起了眉頭。

      母親就在臉上現(xiàn)出興奮與神秘的表情,變戲法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塑料袋,沖我炫耀地亮了亮。那袋子沉甸甸的,透明,我一看,里面似乎是一只吃了多半的雞骨架。

      我看看那雞骨架,再看看母親,就知道老人家出狀況了。

      領(lǐng)著母親從醫(yī)院回來,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家家政公司,為母親雇了一個小保姆。我將小保姆領(lǐng)回家,派給她唯一的一項任務(wù),就是形影不離地陪伴我母親。然而,誰又能想到呢,小保姆找來還不足一周,母親就不見了。那小保姆自知闖了禍端,跑得無影無蹤。斷定母親走失之后,我在第一時間里就給警界的朋友馬警官打去了電話,向他求助。馬警官在電話里安慰了我,表示全力幫我進行尋找。事實上,他所領(lǐng)導(dǎo)的警方也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只是五年過去了,母親卻似在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仍是音訊全無。這期間,我和馬警官見過多次面,也通過無數(shù)次電話。見面和通電話的內(nèi)容,全是關(guān)于母親的事情。他在表示繼續(xù)動用警力幫我尋找的同時,建議我不妨采用一下民間尋人的辦法試一試,比如在街頭貼個尋人啟事,在媒體刊登廣告懸賞什么的,我都按他的建議照辦了。然而,不管采用什么樣的辦法和手段,結(jié)果還是讓我失望。

      我在陽臺上呆望馬路與小區(qū)大門口時,手機正在客廳里充電,早已就業(yè)的女兒唱的一曲充滿稚氣童音的《小牧笛》悠揚地傳來,我就知道是來電話了。自從母親失蹤后,我最敏感的東西恐怕就是電話鈴聲了。我知道,只要有電話打進來,或許就會有母親的消息。我總是迫不及待,在第一時間里打開接聽。我將手里的煙屁股順手一丟,就向客廳跑。正在客廳打掃衛(wèi)生的妻子早將手機拿在手里,給我送了過來。

      電話是馬警官打來的。

      我一看是馬警官的電話,立刻臉色大變,渾身如同通了電流般地悚然一抖。因為只要是馬警官打電話來,一定有了母親的消息。只是,五年來,馬警官給我打來的電話,卻從來就沒有什么好消息。因此,我對他的電話一直是恐懼與忌憚的。

      宋教授嗎?我是馬東,在豐臺殯儀館有具無名女尸,與令尊的身高年齡差不多,請你馬上前往辨認一下。第一次他主動給我打電話,就是這樣的內(nèi)容。隨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第八次,都是類似的內(nèi)容。每次接到這樣的電話,對我來說就是一次無情的折磨,總是讓我渾身顫抖,心跳加速,馬上就要癱軟。幸虧每次前往辨認,那些橫死在街頭的無名女尸們,無一例外地都不是我母親。我在暗暗慶幸的同時,渾身已經(jīng)酥軟的得差不多虛脫了。

      那么,馬警官現(xiàn)在打來的電話,又是什么內(nèi)容呢?

      我按下接聽鍵,接收馬警官打來的電話時,手是嗦嗦發(fā)抖的,渾身無力,似乎馬上就要癱軟,同時,心也懸了起來,差不多要跳出嗓子眼了。然而,馬警官打來的電話卻出現(xiàn)了例外。他告訴我,在德州市一家救助站,最近救助了一位老人,情況同我母親相類似,要我抓緊時間去辨認一下。收了線之后,我在那里直發(fā)怔,一時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站在身邊的妻子已經(jīng)得知了電話的內(nèi)容,興奮地叫了起來,國梁,你還怔著干什么啊,咱們快去看看呀說不定就是咱們的老太太呢!她還活著呢!我猛地回過神,精神大振,跳起來,拔腳就走。走到門口,這才想起來,德州市已經(jīng)在山東地面了,去那兒最快捷的交通工具,應(yīng)該是乘高鐵。

      我和妻子趕到北京南站,乘坐著一輛高鐵向德州奔去。

      火車一路呼嘯,一路飛馳,一路向南,跑得比箭還要快。我的心卻比火車跑得更快捷,恨不得須臾就能到達那個叫德州的地方。一路走著,我還不時地閉著眼睛在心里暗暗祈禱,希望那位被救助站救助收留的老太太,就是我的母親。我們母子將在別離五年后重逢。一路走著,我想象著母子見面時的那一刻,想象著作為兒子的我,在與母親重逢后是如何的激動,如何的喜悅,如何的喜極而泣、涕淚橫流。

      似乎時間過了不足一個小時,我和妻子就從德州高鐵站里走了出來。在馬警官的搖控幫助下,我們很快就見到了市民政部門的一位工作人員。那位工作人員相當(dāng)熱情,親自駕車,親自帶我們趕往那個救助站。

      救助站差不多在德州市的郊外了,車在大街上走了四十來分鐘,才來到一個類似村莊的地方,進了一條窄窄的巷子。隨后沿著巷子繞來拐去,進了一個不大的院落。院子里有一座舊式小樓,還有幾排小平房。車還沒有在院子里停穩(wěn),一位中年女人就從小樓內(nèi)走出來,先與那個工作人員握手,又與我及妻子握手。我知道女人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員,迫不及待地道,老人在哪?快領(lǐng)我去看看。

      女人點了一下頭,就領(lǐng)著我與妻子向那排小平房走去。

      朝小平房走的時候,我的心不由砰然而跳,再一次暗暗祈禱,祈禱那位馬上就要見到的老人,就是我走失五年之久的母親。

      我跟著中年女人走進一間小平房。

      一走進那間小平房,一看到坐在床沿上的一位正在發(fā)呆的老人,我的心便徹骨徹髓地冰涼了。根本無須辨認,就知道不是我母親。

      母親,那是與我血肉相連的至愛至親,就是走失十年二十年,我也會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抱著滿滿的希望趕去的,卻是如此的結(jié)果,深深的失望差不多將我擊倒了。離開救助站,告別那位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我和妻子朝高鐵站走的時候,我的腿都癱軟得無法邁動了,心里如同伸進一把刀,在不停地攪動著。終于,在一個無人的墻角,我蹲了下來,抱著腦袋失聲痛哭。此時的我,不僅僅是失望了,而是完全徹底的絕望了。我清楚地知道,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找到母親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你想想吧,一個患有癡呆癥的老人,舉目無親,身無分文,五年的日曬雨淋,五年的風(fēng)霜雨雪,哪里能承受的了?母親很可能早就客死他鄉(xiāng),被什么人草草地掩埋了。

      妻子走過來,輕輕撫摸著我的肩頭,勸慰我說,國梁,你別難過,你得想開呢。

      我哭著叫道,我能想開嗎?我想不開?。?/p>

      妻子說,我有一個預(yù)感,有這么一天,娘會找到的。

      我說,還有這個可能嗎?五年了!五個三百六十五天?。?/p>

      妻子說,國梁,你得有信心,你得相信奇跡會發(fā)生的。

      妻子的勸慰雖然讓我止住了哭泣,回到北京之后,我還是一直處在絕望的情緒中。我不相信還有什么奇跡發(fā)生。我已經(jīng)沒有了信心。我只有深深地嘆息。除了嘆息,就是自責(zé)。我想,即便是天底之下所有的人將母親丟失,唯獨我宋國梁不能。她老人家不僅僅生養(yǎng)了我,我的今天、我的成功、我的一切,都是她老人家給的。如果沒有她老人家,我一定還在那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貧困日子,恐怕連媳婦都說不上。然而,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我,卻把她老人家給弄丟了。我想,在發(fā)現(xiàn)她老人家患上老年癡呆癥后,我如果不雇那個小保姆,選擇自己與妻子輪流陪伴她的話,她老人家是不可能走失的,可是,就是因為我有足夠多的錢,就是因為我有大學(xué)教授的工作與這樣那樣的理由,就將母親交給了陌生小保姆,我是太草率、太不應(yīng)該了。

      我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自責(zé)!

      我去德州救助站時,是落葉飄飄的秋天,時間過得太快了,轉(zhuǎn)瞬之間,又一個秋天到來了。新的一個秋天的到來,也就是說,母親已經(jīng)失蹤六年多了。在這整整的第六個年頭里,我雖然還是不抱希望地繼續(xù)尋找著,但是,仍舊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而馬警官那里,也再沒有打來讓我絕望或者希望的電話。盡管妻子還用奇跡什么的勸慰我,我內(nèi)心深處卻是完全徹底的絕望了。

      現(xiàn)在,情緒異常低落的我,坐在了駛往家鄉(xiāng)那個縣城的高鐵上。

      此次家鄉(xiāng)之行,我有兩件事情要做,一是應(yīng)邀參加母校建校百年的慶典,二是順便到老家去一趟,跟伯父商量一下,為母親辦理后事。早在母親失蹤的第三年,伯父就打電話不讓我再找下去了,他斷定,我母親很可能不在人世了,應(yīng)該給母親辦理后事了。我那早逝的父親,已經(jīng)在地下等了近五十年。他們夫妻二人應(yīng)該并骨,然后一同在地下長眠。在老家,發(fā)生像母親這種客死他鄉(xiāng)、尸骨無存的情況,就是埋一個衣冠冢。

      兩個小時后,我在距縣城不遠處的高鐵站下了火車。

      一出火車站,校方接我的車輛就等在那里了。我一坐進車內(nèi),司機便踩下了油門,將我載向那個讀了六年書的校園。

      離開這里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學(xué)校早就沒有了原來的模樣,過去的教室全是五六十年代建筑的平房,現(xiàn)在全部換成一幢幢的教學(xué)樓,那一口口窗明瓦亮的教室進入視野,讓我感到了歲月的漫長和人世的滄桑。似乎唯一還在的,就是學(xué)校大門口的那棵老槐樹。盡管秋色已深,樹上的葉子已基本落光,但是,它還是旺盛地生長在那里,還是四下里伸展著如龍似虬的枝杈。

      一望見那棵大槐樹,我馬上就想到了母親,想起她老人家?guī)е鴱牟宛^撿來的吃物,每天的中午和傍晚站在那兒等我的情景。

      我的眼睛濕潤了,眼睫上掛滿閃閃的淚花。

      學(xué)校的百年慶典搞得很隆重,校方邀請到幾乎所有從這所學(xué)校走出來的學(xué)生們,其中有許多精英式的人物。我這個大學(xué)教授,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鮮花、掌聲、笑臉、鼓樂,衣錦而歸的榮耀,一一地撲面撲來。然而,坐在主席臺嘉賓席上的我,面對此情此景,卻一點高興與激動也沒有。我還在想母親,想她含辛茹苦為我的付出,想她從北京的突然失蹤。我想,即便是我完全不要這些所謂的成功和榮耀,也不應(yīng)該失去她老人家。

      母親啊,您去了哪里呢?您真是客死異鄉(xiāng)、魂歸九泉了嗎?

      我的眼里又閃出了晶瑩的淚花。

      慶典大會是怎么進行的,什么人講了話,什么人發(fā)了言,我不得而知,我的腦子里只有母親。后來,當(dāng)主持人宣布散會,大家準(zhǔn)備離席時,我才回到了現(xiàn)實中。我站起來,正要走下主席臺,這時候,學(xué)校里一位擔(dān)當(dāng)服務(wù)人員的中學(xué)生走過來,伸出手,引導(dǎo)著我,讓我坐進了一輛小轎車。我的屁股剛在車?yán)镒?,就見幾十輛小轎車排成長長的一溜,已經(jīng)徐徐地上了路。轎車駛過校園,駛出校門,要去賓館就餐。在車駛出學(xué)校大門口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又朝那棵老槐樹望了一眼。讓我驚詫萬分的是,竟然看到那棵樹下面,有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手里提著一只塑料袋,正站在那里朝學(xué)校門口張望。那樣子,一如當(dāng)年的我母親。我瞪圓眼睛,差點兒大叫了起來。我迅速地搖下車窗,企圖更仔細地看一看。怎奈,車早已拐了彎兒,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想喊司機停下,下車去看看,但是,我終于沒有把話說出來。我突然意識到,我所看到的人,或許是一種幻覺。我清楚,盡管時間過了六年,從北京到家鄉(xiāng)所在的縣城足足有一千多里地,母親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一個阿爾滋海默癥患者,是無論如何也回不來的。何況,我已經(jīng)從醫(yī)生那里知道,母親病發(fā),是腦神經(jīng)發(fā)生了退化,殘存的記憶力僅限于人生的某個階段了,她之所以不認識現(xiàn)在的我,而只知道還在上中學(xué)的兒子喜慶,就是這個緣故。因此,母親失蹤后,我覺得她最可能的情況,就是會返回老家,便在第一時間里告知了家鄉(xiāng)的親朋們,讓他們?yōu)槲視r刻留意著。

      六年來,從老家反饋回來的,并沒有關(guān)于母親的任何消息。

      酒桌上,大家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熱鬧非常。我卻提不起興致來,坐在那里,只是慢慢地呷著一杯茶。此時,我還在想母親,想剛剛發(fā)生的那個幻覺。在這之前,在我五十多年的生命里,我并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幻覺,只要是我所看到的東西,都是真實存在的??墒牵裉?,我怎么會發(fā)生幻覺了呢?盡管我被母親的失蹤折磨得身心俱疲,應(yīng)該還沒有發(fā)展到產(chǎn)生幻覺的地步吧?那么,如果我沒有產(chǎn)生幻覺,在老槐樹下看到的那位老太太,就應(yīng)該是真實的了。如果是真實的,又是誰呢?她站在那里干什么呢?也許她的兒子或者孫子也在學(xué)校讀書,她似當(dāng)年的我母親,也是靠拾破爛供養(yǎng)兒子或?qū)O子上學(xué)的?也許她和我母親一樣,站在那兒等候著兒子或?qū)O子出來,吃她從飯店里弄來的剩飯剩菜?

      有位校方的負責(zé)人就坐在身邊,我輕輕推推他,問道,剛才出門時,我看到一位老太太站在老槐樹下,你注意到?jīng)]有?

      那位負責(zé)人連想也沒想便說,近些天來,是有一位老太太,天天在那兒站著。

      我說,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嗎?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那負責(zé)人搖了搖頭道,具體不知道。只是聽學(xué)生們說,她站在那里,是找一個叫喜慶的人。

      什么?我大叫了起來。我瞪圓眼睛,猛地抓住那位負責(zé)人的手叫道,你說的是真的?那個老太太真得在找一個叫喜慶的人?

      我的舉動不但讓那位負責(zé)人感到意外,讓全桌的人都感到了意外,大家停止吃酒和喧嚷,都將奇怪的目光望了過來。但是,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管不得這些了,也等不得那位負責(zé)人回答了,我猛地跳起來,一把推開身后的座椅,拔腳就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家賓館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學(xué)校門外那棵老槐樹下的。那個老太太還在!還是站在那里望著學(xué)校的大門口,手里仍舊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塑料袋。有幾個學(xué)生正圍著她指指點點、嘀嘀咕咕。我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來,在她面前站住腳就拿了眼睛只一望,我呆在了那里。我認出來,這個白發(fā)蒼蒼、渾身破爛得如同叫花子似的老人,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就是我至親至愛的、失蹤了六年之久的母親!我搶步上前,大叫了一聲娘,一下子跪倒在塵埃里。

      我的眼淚如同江河之水,奔騰而至,一瀉千里。

      【作者簡介】彭興凱,男,在《上海文學(xué)》《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清明》《山花》《芳草》《雨花》等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一百余篇,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山東省蒙陰縣文化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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