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柳
“你這招,可以說是非常新鮮了。”
母妃要召我回京,我很生氣。
我生氣,不是因為從此在封地逍遙度日的愜意生活沒有了,而是喪心病狂的母妃,居然以曝光我七歲時不小心跌進(jìn)皇宮糞池這樣讓我羞憤欲死的丑事為要挾,喊我回京相親,納妃,生娃,讓她抱孫子。
本來,我以為在我的嚴(yán)詞拒絕之下,母妃會理解我作為一個閑散王爺無所事事的人生態(tài)度的,沒想到卻讓母妃懷疑我的取向不正,送來一撥又一撥的美人來連環(huán)轟炸,誓要讓我屈服于美人的石榴裙之下。
回京的官道上,我遠(yuǎn)遠(yuǎn)地便見路邊有個女子,體態(tài)婀娜,風(fēng)情萬種,以極其不專業(yè)的“碰瓷”手段,摔倒在我的車輪子底下。
“齊王殿下,奴家的腿走不動路了,王爺可否捎奴家一程?”
我扶額,問一旁的護(hù)衛(wèi):“第幾個了?”
“回王爺,這已經(jīng)是第五十六個了?!?/p>
我揮揮手,護(hù)衛(wèi)便將那女子拎到路旁邊坐著。我望著那女子,微笑道:“在哪兒摔倒就在哪兒趴會兒吧,走不動路就別走。本王的馬車也不大結(jié)實,承受不了多一個人的重量……”
話音未落,一陣風(fēng)聲呼嘯而來,緊接著一個影子從天而降,撞破車頂,以打臉的姿態(tài)直直地落到了我的馬車?yán)铩?/p>
我揮開眼前的塵土,就看見一個面容精致、目光呆滯的姑娘。
我環(huán)視一周這輛我花重金打造的馬車,心疼地摸了摸手邊碎成渣的玲瓏玉茶盞,仿佛看到一大箱子的銀錢在含淚揮帕子和我說再見。
我看著她,神色復(fù)雜。
“姑娘,你這出場方式……比你前面的五十六個好多了,新鮮。不過沒什么用,你還是回我母妃那兒去吧?!?/p>
姑娘不為所動,目光堅定地望著我。
“我叫阿花,代號LB586g,很高興為您服務(wù)!”
我:“啥玩意兒?”
這位名叫阿花的姑娘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又盯著我,問道:“你是皇帝的兒子嗎?”
我點點頭。
“那就對了!”阿花拉著我的手,盯著我的眼神又熾熱了許多,活像盯著一盤油光四溢的醬油肘子。
“你要死了,我是來救你的!”
我張著嘴,愣了許久,才向她豎起一根大拇指。
“你這招,可以說是非常新鮮了。”
“你的母妃是一只雞嗎?”
我?guī)е⒒ɑ馗?,不是因為她的招?shù)新鮮打動了我,也不是因為她的漂亮攻略了我,而是……我實在甩不掉她。
一路上,我試過讓馬車急速行駛甩掉她,然而當(dāng)我在車內(nèi)顛得五臟不全、六親不認(rèn)的時候,掀開門簾,還能看見阿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卦谇斑叺任摇?/p>
我試過把蒙汗藥下到她的飯菜里,然后準(zhǔn)備夜里悄悄趕路,可剛一發(fā)出點兒動靜,她就“嗖”地一下出現(xiàn)在我面前,睜著懵懂無知的大眼睛問我:“殿下不睡覺嗎7”
在這一路上,我發(fā)現(xiàn)阿花的確是個戰(zhàn)斗力很強(qiáng)的姑娘,不似以前母妃送來的那些一見面就往我身上黏,或者低眉順眼地跟在我身邊像個奴才,或者弱風(fēng)扶柳走個路都要摔在我身上的女子,所以漸漸轉(zhuǎn)變了想法。
既然她看上去比那些女子都順眼,何不干脆將她留在身邊,替我擋一擋母妃死命將我往溫柔鄉(xiāng)里摁的攻勢呢?
這個想法在經(jīng)過我?guī)兹盏膶嵺`后得到了肯定。具體表現(xiàn)在我回京不過幾日,母妃就又送來了二十名女子,而這些女子無一不被阿花以保護(hù)我為名攔在我本人方圓三尺以外,讓我感覺周圍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于是我對阿花說:“如果母妃問起來,你就說,我們兩情相悅,懂不懂7”
阿花秀氣的眉毛一蹙,道:“可我的任務(wù)不是來和你兩情相悅的?!?/p>
我對阿花解釋道:“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你就別害羞了,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如果你有喜歡的男子,來我這兒不過是因為母妃看中了你的美色——”我突然頓了頓,望向阿花凹凸有致的身材,覺得自己這話太正確了,接著道,“那我可以在應(yīng)付完母妃后,讓你與你心上人在一起?!?/p>
阿花偏了偏頭,充滿疑惑的眸子亮晶晶地轉(zhuǎn)了一會兒,又回到我身上,朝我噘著嘴。
“王爺?shù)钕拢愕脑?,我從邏輯到結(jié)構(gòu),從目的到字句,通通聽不懂?!彼值溃皠褚恢浑u是什么意思7你還說到了你的母妃,你的母妃是一只雞嗎?”
我捂住胸口,顫聲問:“阿花,你是認(rèn)真的嗎?”
她露出好學(xué)的神色,認(rèn)真地點頭。
“那你……有沒有讀過書?”
阿花偏頭想了一下,搖搖頭。
“讀書對我來說效率太低,我都是通過掃描或者芯片植入獲取知識的?!?/p>
我聽得一腦袋霧水,問道:“啥玩意兒?”
阿花咬咬手指,一副很難解釋的模樣,于是她放棄了解釋,卻還是鍥而不舍地問了一句:“如果你的母妃是雞,那你是什么物種呢?”
我內(nèi)心“呵呵”一聲,很想朝她吼:能接受一只雞的懿旨,和我這個雞的后代來說話,那你也是很棒哦!
但我沒有,因為我是一個很有風(fēng)度、很有容人之量的皇子。
……其實是一個屈服在母妃的催婚淫威下的小慫包。
于是我扶著她的肩,神色認(rèn)真地對她道:“不是勸一只雞,是勸一只母妃——啊呸!不是勸一只母妃,是勸我的母妃不要再送女子到我府里了,因為本王有你就夠了!你!就是本王心愛的女子!”
阿花呆呆地望著我,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點害羞的神色。
“姬棄人總部”
我把阿花帶到我母妃宮中去,明面上是打算感謝母妃送來了阿花,實際上是要極力暗示母妃,不要再給我送姑娘來了!
可母妃和阿花大眼瞪小眼許久,才道:“這不是我送過去的姑娘啊?!?/p>
我一愣,道:“母妃你再好好想想,青樓老鴇也有記不住自己姑娘的時候呢!”“你給我滾出去!”
“是是是!兒臣告退!”我順著母妃的話,連忙拉著阿花,腳底抹油般出了宮。
回去的道上,我問阿花:“你既不是我母妃派來的,那是誰派來的?”
這件事情,的確很嚴(yán)肅。
因為父皇在當(dāng)年御駕親征,踏平西涼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摔壞了腦子。而那時我與太子皇兄都尚在襁褓之中,無人監(jiān)國,朝廷無法,只好由攝政王冷元凱總理朝廷大事。
可財帛動人心,權(quán)勢招人迷,冷元凱大權(quán)在握,待我太子皇兄成年之后還遲遲不肯歸政,讓太子這個已故皇后所出的嫡長子,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也要受他掣肘。
而攝政王冷元凱之所以有恃無恐,有多半原因是仗著我皇室血脈單薄,父皇除了我與太子皇兄便再無所出。若是架空太子,再讓我出個什么差錯,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篡位了。
許是我太過認(rèn)真沉重的語氣感染到了阿花,她也正襟危坐,認(rèn)真地盯著我的眼睛,回答:“是機(jī)器人總部。”
我心里憋了好大一口血,欲哭無淚地問:“啥玩意兒?”
“反正你只要相信,有人要殺你,我是來保護(hù)你的就行了?!?/p>
阿花的眼眸燦若星辰,牢牢地盯著我,滿滿的都是真誠,讓我心里那點防備一下子軟趴趴地倒下不想動了。
她剛剛說的“姬棄人”,從字面上理解,我想大概是某個專門剝削女子的地方。想到那日阿花從天而降來到我面前,我突然對她生出一絲心疼。
況且,以她的身手,若是想傷害我,早就動手了。
我在內(nèi)心這樣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
“王爺,地上冷,你上床來啊?!?/p>
阿花在我府上定居下來后,生活沒有如我料想的那般如意,反而變得更復(fù)雜了。
譬如此刻,我抱著枕頭,瑟瑟發(fā)抖地看著已經(jīng)鉆進(jìn)被窩里的她?!鞍⒒ü媚铮恪氵@是干什么?你雖然漂亮,但也不能胡來啊,本王……本王還要名聲的……”
阿花皺著眉看我,道:“王爺,地上冷,你上床來啊?!?/p>
我抱著頭,喊道:“但你在我床上啊!”
阿花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道:“不和你睡一張床,我怎么保護(hù)你呢?晚上有人要刺殺你怎么辦?”
聞言,我一陣胸悶,道:“我一個無所事事的閑散王爺,真的沒有那么多仇家好嗎!說句大不敬的話,人家要刺殺也是要殺我太子皇兄啊……”
阿花沉下臉色,道:“你上不上來?”
“不……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阿花伸出一條胳膊,將我這堂堂男子漢、趙氏王朝的王爺,竟然像拎小雞一樣拎上了床,蓋上了被子。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可當(dāng)被窩里鋪天蓋地的溫暖襲來,在初冬冰冷的地上凍了好一會兒的我,渾身上下的感官都徹底地向阿花舉手投降了。
被窩里阿花柔軟的身軀近在咫尺,美人香甜的氣息熱浪般拍打在我的頸間,我渾身僵直,動也不敢動。
“阿……阿花……”我哆哆嗦嗦地開口,“你真的要和本王睡在一起嗎?”
阿花翻過身來,溫軟的身子半壓在我的身上,她在我耳邊吐氣如蘭,精致嬌艷如芙蓉的面龐與我僅有毫厘之隔。
“快睡覺!”
這日晚上,我是捂著鼻子睡過去的,次日早上,我是被府中內(nèi)侍倉皇的催促聲叫醒的。
“王……王爺,攝政王要辦五十一壽宴,邀您過府呢……”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深覺這冷元凱是越來越囂張了,這般散壽都敢公然要求我一個皇子去為他賀壽,看來太子皇兄這些年的日子當(dāng)真不好過啊……
得想辦法打壓打壓他的氣焰才好。
我轉(zhuǎn)頭看向床里邊的阿花,笑瞇瞇地道:“阿花,天天待在府里很無聊吧?本王帶你去砸場子玩,好不好?”
阿花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攝政王府,中午,賓客盈門。
冷元凱從府門里迎出來,挾著一絲傲慢朝我拱手。我輕輕地瞟了阿花一眼,阿花心領(lǐng)神會,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
“齊王殿下大駕光臨,臣榮幸之至——??!”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冷光,冷元凱被那道光擊中膝蓋,直接跪倒在我面前。我一愣,看了看阿花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指,定了定心神,非常矜持地將冷元凱從地上扶起來,微笑著道:“哎呀,攝政王這么客氣做什么?見著本王還行這么大的禮,當(dāng)真是折煞本王了?!?/p>
我興致勃勃地欣賞完冷元凱的神色,就挽住一旁的阿花往府里走去。
我低聲問阿花:“你剛剛使的是暗器嗎?好厲害的樣子?!?/p>
阿花一副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的模樣,答道:“是激光。”
我依舊不知道她說的是啥玩意兒,但阿花這回善解人意多了,握著我的手,深情道:“王爺,我知道你很無知,很多東西都不知道,但我不會嘲笑你的,放心吧?!?/p>
我的嘴角忍不住狠狠地抽動了兩下。
阿花朝周圍看了一眼,眼眸一沉。
“王爺,這里有很多攻擊力很高的人躲在暗中,可能是想殺你?!?/p>
我的嘴角繼續(xù)抽動:“冷元凱是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難免招人恨,府里有些高手也情有可原——況且就算是刺殺,誰會不殺他反而跑來盯著我這籍籍無名的閑散親王呢?好了,阿花,你不是想吃醬油肘子嗎,等下的宴席上說不定就有呢,隨我來……”
“不行!”阿花目光堅定,推開了我抓住她手腕的手,道,“我的任務(wù)是保護(hù)你,現(xiàn)在有危險人物出現(xiàn),我得去盯著!”說完,她慢慢地退到無人注意的角落,一閃身便不見了。
我不禁扶額。
冷元凱的壽宴很是無趣,祝壽的人一撥一撥,嘴里來來去去都是一些吹捧的話。當(dāng)我無聊地把桌上的米粒擺成阿花頭上那支珠釵的模樣之時,一道刀光閃現(xiàn)。
一個端菜的下人將藏在袖子里的刀向冷元凱刺去,被冷元凱堪堪躲過,四周又突然冒出許多持劍的黑衣人,與廳堂中冷元凱的護(hù)衛(wèi)纏斗起來。
我在一旁瞪大眼睛望著,阿花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揚(yáng)著一張“求表揚(yáng)”的笑臉。
“王爺,我就說有刺客吧!”
我點頭,道:“是的,阿花好厲害。不過這些人不是刺殺我的,阿花你不用管了?!?/p>
“可我已經(jīng)管了啊。”阿花瞪著水靈靈的雙眼,無辜道。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你說啥?”
阿花笑瞇瞇地道:“我看到那伙人形跡可疑,還帶著刀劍,怕他們會傷害你,就順著風(fēng)給他們放了點迷藥——這迷藥還是王府的管事送給我的呢,聽說王爺你經(jīng)常將不愿離開的女子迷暈后送到你母妃那兒去,我就拿來試試效果了?!?/p>
阿花說罷,指向廳堂中開始收斂攻勢、搖搖晃晃的那些刺客。
“你看,藥效上來啦?!?/p>
我神色復(fù)雜,欲哭無淚。
“阿花,你真的不要太厲害了……”
我想起那日,陽光正好,我在房間試皮草。為了把阿花打發(fā)出去,我讓王府管事帶著她去玩……
身后的護(hù)衛(wèi)在我耳邊低聲問道:“王爺,刺殺行動失敗,我們的人是否撤退?”
我捂著胸口點頭。
這可能就叫,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我應(yīng)該是愛上她了
刺殺冷元凱的行動失敗后,我很是憂心。
太子皇兄就要在下個月的二十一歲生辰當(dāng)日親政了。本來太子應(yīng)當(dāng)在二十歲行冠禮就親政,卻因冷元凱的阻撓而擱置了。如今是朝廷保太子一黨與冷元凱對抗許久才換來的讓太子皇兄親政的機(jī)會,不能出任何差錯。當(dāng)然,如果能讓冷元凱提前去見圣祖皇帝是最好的。
心痛之下,我叫來阿花,語重心長地教育她。
“阿花,一個人做事呢,得看清楚情況才下手,你懂我的意思嗎?”
阿花迷迷糊糊地?fù)u頭。
“比如,當(dāng)你不能確定那伙刺客是敵是友之時,就不要放迷藥迷倒他們了?!?/p>
阿花皺著眉,噘著嘴,眼里的疑惑噼里啪啦地快跳出來了。
“就是說,那伙人如果不是要殺我而是要殺攝政王,就和你保護(hù)我的任務(wù)沒什么沖突。而你迷倒了他們,他們的任務(wù)完不成,不是也很傷心嗎?”
阿花恍然大悟,眸子亮光閃閃。
“我知道了!王爺想讓攝政王死——”
我趕緊捂住她的嘴,緊張道:“你別說那么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阿花的腦袋耷拉下來,有些委屈地點點頭。
我的手觸及她濕熱的唇,突然有一股難以抑制的癢意通過手臂直達(dá)我心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將她摟到懷中,摸摸她的頭,安慰道:“下次注意就好了,不怪你啊?!?/p>
阿花從我懷里抬起頭來,明亮的眼睛直視我,道:“不過王爺,我可以替你去殺他啊,他府中的侍衛(wèi)攻擊力太弱了,攔不住我的?!?/p>
我摟著她嬌小的身軀,皺著眉搖頭。
“阿花,你不要為我冒險。就算你能成功殺了他,可攝政王府的侍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你又如何脫身呢?就算是有一點點危險,我都不能讓你去。”
我心中突然十分惆悵,帝王將相,哪個人不是踩著無數(shù)尸骨上位的?必要之時,連親人都能拿來擋災(zāi)。
但放在阿花身上,對她的不舍就像心底生出來纏繞蔓延的堅韌藤條,牢牢地將我束縛住。
我想,我應(yīng)該是愛上她了。
“阿花,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親政之日在即,太子皇兄突然登門,告訴我冷元凱找了個皇族宗室幼兒接到府上,不知在打什么算盤。
我冷笑著道:“還能有什么打算,多半是想將你踹下位,扶植一個幼兒上位,繼續(xù)做他風(fēng)光的攝政王?!蔽倚闹幸延写蛩?,“皇兄……”
門突然從外面打開,阿花走了進(jìn)來。
“阿花乖,你先去找管事玩,我和皇兄在談事情呢?!?/p>
阿花頂著一張驚異的臉,瞪大眼睛走到我面前,指指我,又指指皇兄,問道:“你也是皇帝的兒子?”
皇兄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點點頭。
阿花眼中疑惑的光芒開始噼里啪啦地閃來閃去。
“你們都是皇帝的兒子,那皇位要傳給誰?”
“我皇兄啊,他才是儲君。”
阿花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道:“我可能找錯人了,王爺,我要找的人是儲君?!?/p>
我張大嘴望著她,覺得阿花就像個拋棄花魁的恩客般無情。
“所以阿花,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避開我的視線,轉(zhuǎn)頭,朝我皇兄道:“我叫阿花,代號UB5889,很高興為您服務(wù)……”
阿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完全沒了當(dāng)初從天而降砸在我馬車上時那么中氣十足。她偏頭望了望我,眼睛里竟然有淚珠。
“王爺,你為什么不能是儲君呢?你為什么不能當(dāng)皇帝呢?我聽說很多人篡位之后就當(dāng)上皇帝了,你能篡位嗎?”
來不及捂她嘴的我膝蓋一軟,渾身發(fā)顫,對著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的皇兄,哆哆嗦嗦地說:“皇兄你要相信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啊……”
“不,你皇兄比你危險。”
阿花到底還是跟著皇兄走了,她說這是她的任務(wù),我說我理解,還勸皇兄讓她隨行。
可當(dāng)我盯著皇兄的馬車駛遠(yuǎn)時,心里的失落后知后覺地漸漸涌上來。
原來她一直想找的是我皇兄,原來她的那些追隨都不是給我的。
那她為何還要來招惹我?
思及此,我心里對那個“姬棄人總部”唾棄了一遍又一遍:連任務(wù)目標(biāo)都說不清楚,祝他們早日倒閉吧!
懷著憤恨的心情,我還是得準(zhǔn)備手邊的事情。冷元凱接了個宗室幼兒到府上,絕不是無的放矢。太子親政之日,大抵就是他動手之時。原本我還在發(fā)愁怎樣應(yīng)對,阿花卻在無意中為我解決了難題。
那天她隨皇兄走之前,遞給我一個黑漆描龍的烏金盒子,道:“這是我上次去攝政王府閑逛時找到的。”
接過那盒子,我不禁心潮澎湃。相傳,百官受冷元凱掣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掌握了百官的秘密,并將這些秘密寫于紙上置于一烏金盒中,想來大抵就是這個了。
我訝異道:“這盒子不應(yīng)該被嚴(yán)密看管嗎?你怎么如此輕松就拿出來了?”
阿花疑惑道:“看管得很嚴(yán)密嗎?我進(jìn)去的時候,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我啊?!?/p>
我心中對阿花的神秘力量感到佩服。
拿到了這個盒子,就等于砍斷了攝政王的臂膀。我將盒中記載秘密的紙張一一挑選出來,吩咐人送到對應(yīng)官員的府上,告訴他們不必再怕冷元凱之后,就有大半朝廷官員歸順了皇兄。
皇兄生辰前一日,我將事情都安排好之后,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去了太子府。
我找到皇兄,從湘楚風(fēng)情聊到京城百物,從母妃有多喪心病狂聊到冷元凱肯定不得好死,始終沒見著阿花的身影。
最后是皇兄看不過去,為我指了指。
“她在房頂?!?/p>
我有些赧然,走出去抬頭一望,果然見著了坐在房頂上一動不動地望天的阿花。
我提氣一躍,便上了房頂,坐在了她的身旁,試圖語氣輕松地跟她說話:“你不用像保護(hù)我一樣保護(hù)我皇兄嗎?”
阿花搖搖頭,道:“你和他是不一樣的?!?/p>
我心中欣喜,卻還是矜持地繃著臉,把眼角眉梢飛揚(yáng)的情緒使勁兒往下壓了壓。
“哦?”
“他功夫比你好?!?/p>
“……哦?!?/p>
看著她精致的臉上浮現(xiàn)出如云如霧一般的憂愁,我心中堵得難受,道:“阿花,我也需要保護(hù)啊……你看我功夫又不好,護(hù)衛(wèi)也沒有皇兄多……”
阿花轉(zhuǎn)頭望我,鬢角的長發(fā)隨著清風(fēng)肆意飛揚(yáng),明亮的眸子如月光流轉(zhuǎn)般驚艷璀璨。
“不,你皇兄比你危險?!?/p>
我心中失落。
“因為我現(xiàn)在就要去刺殺他。”
我:“啥玩意兒?!”
“阿花,你不會殺我的對不對?”
眼看著阿花如箭一般裹挾著凌厲的殺氣向底下看熱鬧的皇兄撲去,我心里的驚懼才倏地翻江倒海而來。
她的速度快到就連太子府頂尖的護(hù)衛(wèi)也跟不上,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掐著皇兄的脖子,將翻著白眼看起來就快要斷氣的皇兄拖著,幾個跳躍便消失在了遠(yuǎn)處。
我立馬吩咐太子府的護(hù)衛(wèi)四處搜尋,然后馬不停蹄地趕到宮里抽調(diào)了皇城御林軍大范圍搜捕,直到第二日天亮,依舊沒有找到皇兄。
得知太子被挾持的官員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問我:“齊王殿下,這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的親政儀式就要舉行了……難道要一直讓冷元凱把持著朝政嗎?”
我站起身來,迎著將升的朝陽,定定道:“太子親政儀式照常舉行,眾卿莫慌,冷元凱不會得逞。”
無極殿內(nèi),我穿上皇兄的太子禮服,緩緩走上殿,正欲接受百官朝拜之時,冷元凱人未至聲先到。
“哈哈哈哈!齊王殿下想做太子,也太急切了吧?齊王不過是貴妃所出的庶皇子,繼承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況且齊王多年在封地?zé)o所事事,怎堪大任?臣憂心國體,從皇室宗族中接來了一名皇族幼子……”
我呵呵一笑,打斷冷元凱:“誰說我是庶皇子了?”
冷元凱得意的面目突然僵住。
“當(dāng)年父皇墜馬時,我與皇弟尚且年幼。貴妃娘娘圣明,在父皇還未完全失去神智之前,稟上了將我與皇弟交換身份來保護(hù)我的主意,父皇應(yīng)允,圣旨尚在,攝政王可要一觀?”
冷元凱的臉上驀地變了顏色,百官斂手,皆朝我跪拜。沒有除掉我,冷元凱手中籌碼盡失,眼中的狠戾一閃而過。
他一揮手,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從殿外閃身進(jìn)來。
我皺著眉,眸色深沉。
冷元凱不愧是一代大奸臣,也不知是不是要最后放手一搏的緣故,他競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一點也不忌諱地指著我,吩咐阿花:“把他殺了!”
阿花越過護(hù)衛(wèi)的阻擊,沖上前來,在我身邊站定。
我看著她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縱使知道她大抵不懷好意,心中還是柔軟得一塌糊涂。
我吸吸鼻子,道:“阿花,你不會殺我的對不對?”
阿花朝我揚(yáng)起明媚的笑容,抱住我,腦袋使勁兒在我懷里蹭了蹭。
“攝政王,你不是只要我刺殺太子嗎?我們家王爺又不是太子,我不殺?!?/p>
冷元凱臉色鐵青地道:“他就是太子,你快殺了他!”
阿花噘著嘴道:“你哄我呢?他明明就不是太子,你想只付殺一個人的錢讓我殺兩個人嗎?我還不笨!”
冷元凱惱羞成怒,再一揮手,竟然有個絕頂高手從大殿上方持劍飛速朝我刺來!
我的腦子里,突然有“冷元凱老賊果然防不勝防”“哎呀,他飛得好快我躲閃不及了”“阿花身手這么好一定能對付他,我就只管閉眼好了”幾個念頭交纏在一起。
還沒等我來得及理清思路,我就眼睜睜地看著阿花擋在我面前,被那凌厲的劍“撲哧”一聲刺入了胸膛。
“你愿意養(yǎng)我嗎?”
我知曉,不管是貴妃娘娘催我回京逼我相親納妃,還是皇弟在京以太子之名忍辱負(fù)重地活著,都是為了維護(hù)我趙氏王朝的安穩(wěn),為了維護(hù)這百年基業(yè)不被異心之人蠶食,為了避免戰(zhàn)亂使得百姓流離失所,為了讓我成為這真正的帝王。
這么多年來,我隱忍,偽裝,白日流連浪蕩,夜晚暗地用功,被世人以懶散皇子之名詬病,都沒喊過苦,流過淚。
可是當(dāng)阿花胸口插著那把劍倒在我懷里之時,過往的心酸好像約好了般一起涌來,活生生將我的眼淚逼至決堤。
連喜歡的人都要為了保護(hù)我而死去,我這九五之尊當(dāng)?shù)糜泻稳の赌兀?/p>
我抱著阿花,號啕大哭:“阿花你離開了我,我該怎么辦啊……”
阿花嘴角流血,扯著我的衣襟,勉強(qiáng)遘“你……你先別哭……我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我心中一緊,連忙點頭,捂著她的傷口,在侍衛(wèi)的幫助下將她挪到了后殿,順便吩咐太醫(yī)來晚了就提頭來見。
阿花蒼白著臉,捂住胸口,瞪大眼睛盯著我。
“你到底……是不是……太子啊……”
“我是我是!阿花!堅持住,不僅我是太子,你要是堅持住不死,也能當(dāng)上太子妃的!”
說著,我不禁聲淚俱下,“阿花,你不是身手很好的嗎?怎么剛才就奈何不了區(qū)區(qū)一個刺客呢?”
阿花眼中淚光閃閃,她握住我的手,指尖的溫度在我手心流淌,我死死地握住這一絲溫度,生怕一不注意它就會消逝。
“因為我違背了任務(wù),刺殺了要保護(hù)的儲君……雖然現(xiàn)在證明你才是儲君,我的任務(wù)沒有出差錨……但我違反了機(jī)器人守則……被收回了大部分能力……”
我聽不太懂,委屈到哭出聲來:“阿花,你說的這些到底是啥玩意兒啊……”
阿花虛弱地笑了笑,道:“我是……穿越到這個時空來完成任務(wù)的……我先穿越到了反派攝政王的身邊,獲取了他的信任,讓我來分辨皇室的兩個皇子到底誰是太子……并且刺殺……”
我心中一驚,渾身的汗毛“揭竿而起”。
“原來他也早有懷疑?!?/p>
阿花點點頭,道:“我的任務(wù)是保護(hù)儲君,而冷元凱會看著我刺殺誰,就認(rèn)為誰是儲君。所以我本來要刺殺的是你,以此來轉(zhuǎn)移冷元凱的注意力,保護(hù)儲君,完成任務(wù)——畢竟冷元凱也很厲害,我只能見機(jī)行事。可我不愿下手,只好想辦法到了你皇弟身邊,對你皇弟下手,雖然只是將他掐暈了藏起來,我還是違背了機(jī)器人守則。”
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中愧疚。原來阿花為我做了這么多,她一言不發(fā),行走在為我披荊斬棘的路上,而我甚至還懷疑過她的用心。
我抱著阿花,大聲道:“是我對不起你!你為我做了這么多,我卻沒能保護(hù)你……”我懺悔著,自責(zé)著,挽留著阿花溫?zé)岬捏w溫,聽著她穩(wěn)定有力的心跳……
咦?穩(wěn)定有力的心跳?
我趕緊抬頭,竟然看見阿花面上的血色在慢慢回籠,嘴唇也不似之前那樣蒼白,胸口的血也沒有再向外噴涌。
我忍住心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阿花的脈搏。
我快哭出聲來了。
“阿花……你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阿花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坐了起來。
“我只是被格式化了大部分能力,機(jī)器人自帶的自愈功能還是有的。不過,因為我擅自違背機(jī)器人守則,總部肯定已經(jīng)放棄我了,我已經(jīng)是個廢機(jī)器人了,永遠(yuǎn)回不去了……你愿意養(yǎng)我嗎?”
我看著阿花重新變得明艷精致的臉龐,心中的喜悅猶如炸開的煙花般噴涌釋放。我從來沒有如此在乎過一個人,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失去一個人。
她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后一個。
這些年,不管日子是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又或是抑郁沉悶不得志,我都沒有找一人執(zhí)手相攜的打算,因為心中總有溝壑無法填滿,所以在貴妃娘娘要為我納妃之時,我才如此抗拒。
可阿花的出現(xiàn)改變了我的人生。她的笑輕巧地治愈了我,她的陪伴是這世間最好的良藥,也是我登上高位不至稱孤道寡的希望。
我朝她使勁兒點頭,道:“我愿意養(yǎng)你!養(yǎng)多少年都好,只要你不離開我!”
阿花滿意地笑笑,又偏頭望著我,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
我心中一驚。
阿花瞇著眼,笑容如六月盛陽般燦爛。
“我還聽你王府的管事說,在你們這里,要是夫君咒娘子早死,是要挨打的,對不對呀?”
……管事,你知道有一種死法叫死于話多嗎!
不過貌似我得先擔(dān)心一下自己……